既然是姑姑的好意,徐景昌也不好拒絕,他們坐的是一處二樓窗口,斜對著荷花池邊的涼亭,徐皇后居中而坐,挨個召見。在皇后身邊,還有不少宮中侍女捧著禮物。
這下子徐景昌看出來了,姑姑屬實是下了血本。
道理很簡單,一說起逢年過節,命婦入宮,拜見皇后…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主要是在京官吏那么多,統統算起來,人數太多,招待不過來。
而且既然見面了,就要有一份賞賜…最起碼的,夏天兩匹薄紗,冬天兩匹綢緞,八月節也要給一盒月餅,另外再有金銀鈔幣。
朱棣那邊賞賜群臣,皇后這邊賞賜命婦,一下子就雙倍開支了。
宮里頭是家大業大,但也玩不起這個…畢竟朱棣正牌的妃嬪還都等著呢!
實際上比如徐皇后過生日,最多就召見二三十個命婦,這已經算是很熱鬧,很隆重了。大家伙湊在一起,又是吃喝,又是賞賜…一個生日下來,沒有十萬兩銀子是不夠的。
今天不算什么大日子,只是區區端午而已,徐皇后就招來了足足五六十個命婦,而且人人都帶著家中女眷。
這個規格已經超過太多了…
偏偏徐皇后還要溫言好語,挨個夸獎,腮幫子的肉都笑僵了。
也只能偶爾抬頭,斜眼瞧瞧樓上…這小子你最好記下姑姑的恩情,我這吹著風,受著累,你在上面看京城的大家閨秀,哪怕是陛下,也沒有這個福氣!
徐皇后心中也感嘆,你說那些勛貴也就罷了,將門虎女,不怕這個。怎么那幫文臣還趨之若鶩?
一個個的,都把丫頭帶來了。
也不知道聽誰說的,徐景昌喜歡高痩的,徐皇后就發現有人穿著老厚的繡花鞋,還有人戴上束腰,勒得聲音都細了。
至于嗎?
我侄兒有這么招人饞嗎?
這么一想,徐皇后還挺樂的,瞧瞧,這就是徐家人的魅力,他們老朱家差遠了。
此時的武英殿,蹇義和夏原吉也在辦公,只不過這倆人不時往外看,很顯然都心不在焉。
眼瞧著都過了午時,御膳房送了午餐過來,借著吃飯的機會,兩個抓心撓肝的人,湊在了一起。
“怎么樣?擔心伱家的選不上?”夏原吉笑嘻嘻道。
蹇義輕嘆口氣,“這事情你也明白,其實不在于能不能選上,關鍵是要給那小子找個媳婦,讓他在家里頭折騰,別跑朝堂上橫沖直撞,不然你我都受不了。”
夏原吉深以為然,為什么強調成家立業,為什么到了一定位置,要有個安穩和睦的家庭…關鍵就在這里。
像徐景昌這種,背景雄厚,頭腦聰明,明槍暗箭什么都不怕,只要讓他抓住了理,隨便折騰,六部九卿,頂尖的大人物,他想搞下去誰,就搞下去。
大家伙只能忍氣吞聲,全無辦法。
但是徐景昌成了親,事情就不一樣了…妻子這邊的人需要照顧,往后有了孩子,也要給后代鋪路。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這就是一層層的枷鎖,把人給套住了。
相當于孫猴子頭上多了個緊箍,能拿捏,好控制,這樣的人,才能和大家伙和睦相處…其實徐景昌遭人厭惡,也跟他不受控制有關系。
“還是蹇天官看得明白,這么說你家的丫頭選不選上也無所謂了,關鍵是我的侄女,那么好的一個閨女,要是跟定國公成就連理,那也是一樁喜事…放心,就算我當了他的岳父,也不會慫恿那小子害你的,咱們還是好朋友,哈哈哈!”
蹇義的老臉瞬間就黑了,姓夏的,這還沒成呢,就來威脅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去!
蹇義咬了咬牙,突然笑道:“夏尚書,實不相瞞,我這人懂點易經,也會麻衣…你家那個,面相太差,不成的。”
夏原吉頓時怪眼圓睜,怒道:“什么話?我看你家的才是福薄命淺呢!”
蹇義立刻大怒,“你什么話,怎么好咒我的女兒?”
“是你先說的!”
“我那是根據相書講的,你侄女是七月的生日,所謂七月生人命帶煞,這還能有錯?”
“你胡說八道!”
“我那是有理有據!”
這倆位越吵聲音越大,外面的人隱隱聽著,一個個豎起大拇指,瞧瞧,不愧是國之棟梁,吃飯的時候都不忘國家大事,咱大明可有福了!
從宮里到宮外,都在盯著這件頂大的事情…倒是當事人,徐景昌托著下巴,越看越累,眼皮不停打架,都說看小姐姐能提神,自己怎么都要睡著了?
不對勁兒啊!
朱高熾也在旁邊著急,“我說賢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打起精神來,這些姑娘都不錯,你挑一個啊!”
徐景昌怔了好半晌,才苦兮兮道:“我明白了,你聽見沒有,每一個姑娘過來,都要先自報家門…有蹇天官的女兒,有淇國公的孫女,我聽到這個之后,眼睛里就不是這些姑娘,而是換成了那一張張的老臉了。”
朱高熾目瞪口呆,半晌之后,忍不住狂笑的沖動,“你小子就是得罪人太多了,現在看誰都不舒服。”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我也不想的,但是你瞧瞧,我跟誰家結親,都不舒坦。”
朱高熾無奈道:“那怎么辦?朝堂之上,你就找不到一個看著舒服的?”
徐景昌認真想了想,又往下瞧了瞧,最后無奈搖頭。
“怕是沒有…你想想,能跟我合得來的,吳山、解縉、黃孝儒…我也不能管這幾個貨叫岳父啊!還有,我跟榮國公下了一年的棋,他要是有個私生女什么的,我倒是能接受。”
朱高熾直接攥拳頭了,“怎么到這時候,你還不忘糟蹋人啊,你愿意,人家姚少師都不愿意!”
徐景昌大驚,“這么說,老和尚真有啊?”
“你放屁!”
朱高熾急得爆粗口了,“我算是看透了,母后那邊也是白忙活,你先等著吧!”
說完之后,朱高熾下去,平復心情,這才跑過來,滿臉是笑。
“母后,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大宴,請各位過去吧。”
徐皇后略微怔了怔,也明白過來,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就讓這些命婦帶著丫頭過去,等人散盡了,徐皇后才無奈道:“去把那小子叫來,我問問他,這么多人,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的?”
不一會兒,徐景昌就過來了。
他苦著臉,很無奈道:“您看啊,蹇天官頭幾天我們還在金殿上對罵,淇國公當初也被我坑了,陛下都晾著他兩年了。夏尚書就更不用說了,還有其余朝臣,我們的仇口更大了。”
“仇口大怎么了?難道還不能化干戈為玉帛啊?”徐皇后哼道。
徐景昌無奈道:“姑姑,我是個厚道人,大庭廣眾之下,我們都鬧翻了,我是不在乎后果的,但是讓我娶人家的女兒,去管人家叫岳父…我這心里頭總是有根刺兒,拔不下來啊!”
徐皇后也無奈了,“誰讓你小子得罪人太多的,這永樂朝堂,還有誰跟你沒仇?”
徐景昌瞠目結舌,似乎是沒幾個了。
這時候朱大胖子道:“母后,你看這樣行不,咱們去民間找,反正表弟只要漂亮的,我幫他挑!”
“哼,你就別添亂了。”徐皇后怒道:“萬一找個秦淮河的,你要把徐家的臉都丟光了。”
徐皇后微微思量,突然來了一個主意,“這樣吧,沒多久陛下就要選秀,我把最好看的幾個留下來,給你小子怎么樣?”
徐景昌沒說什么,朱高熾先驚呼起來,“母后,你讓父皇撿表弟挑剩下的,這是欺君啊!”
徐皇后翻了翻眼皮,欺君?沒人的時候,我還捶他呢!
不過想想,徐皇后也覺得不太合適。
“哎呦,給你找個媳婦怎么這么難啊!”徐皇后沉吟少許,無奈道:“你先回吧,那么多命婦進宮,我還要招待她們,不能怠慢了。為了你小子,足足二十萬兩銀子打了水漂…那么多賞賜,都心疼死了。”
徐皇后無奈起身,去招呼命婦去了,最起碼也要說點場面話,陪著喝點酒。
只剩下徐景昌和朱大胖子,享受了一場花費驚人,又沒什么卵用的相親,徐景昌也無奈了。
“要不這樣吧,我哪天上街上去碰,看到哪個不錯,就下聘禮。”
朱高熾翻了個大白眼,“你那是找媳婦啊?我看是搶親!挺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到了自己的事情上,就糊涂了?算了,我先送你回家,咱們再想辦法。”
兩個人從宮里出來,上了徐景昌的射虎車,直奔徐府。
“等等,我怎么感覺走的方向不對啊?這不是御街啊!”朱高熾驚訝道。
徐景昌道:“這幾天我都在黃六首那邊躲著…遠親不如近鄰,他們家清凈。”
“哦!原來如此。”朱高熾也沒多想,他們繞過天街,走著小巷,到了黃觀府邸的后門,徐景昌是輕車熟路,進去之后,書房沒人,又往旁邊轉過去,正好看到黃觀、翁氏,帶著兩個丫頭在這里包粽子。
“太子殿下也來了?”黃觀要起身行禮,徐景昌攔住了,“別多禮了,包粽子要緊。”他隨手拍拍朱高熾的肚子,“瞧見沒有,想填飽這一桶,沒有百十個可不夠。”
黃觀笑道:“既然這樣,定國公也動手吧,多個人多分力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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