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黑著臉,咳嗽了一聲道:“定國公,御史執掌風憲,又不是領兵打仗,似乎用不著學武人那一套吧?”
徐景昌眨了眨眼睛,竟然直接扭頭,我懶得說話,讓太子殿下跟你講吧。
朱高熾看到這一幕,其實很不愉快…這幫人吃的是老爹的俸祿,也就是他未來的錢,四舍五入就是他的錢。
身為一個還算寬厚的老板,看到下面員工這么摸魚,他也受不了了。
“吳都御,十三道御史,監察天下,不論有什么事情,都應該上奏朝廷,不能疏忽放縱,誤國誤民…像這種不通錢糧,不知地方,不明兵丁…他們能干什么?就是坐在這都院大堂,風聞言事嗎?”
朱高熾突然恍然,“怪不得叫風聞言事,原來是不懂正經事!”
這一句話,簡直絕殺!
吳中臉色一變再變,冷汗冒出來,不得不起身一躬,“殿下如此說,臣只有向陛下請罪。”
這時候徐景昌突然開口了,“請罪什么?我們平章院這一次過來,就是了解情況,所謂官風吏治,也是國家安全的重要方面,短期內我們還不會上呈陛下。過來瞧瞧,跟大家伙通個氣。關鍵還是要拿出行動,要改過自新,及時糾正錯誤。一個人,一個家,一個國…不可能不會犯錯,關鍵還是要有糾錯的能力。”
徐景昌站起身,走到了那個云南道御史高廣文的面前,嘆口氣道:“你說自己彈劾了十幾個犯官,為民除害…這很好,值得贊揚。但既然身為云南道御史,朝廷又有向安南用兵的打算。你要是能離開都院,去下面瞧瞧,尋找入滇的通道,勘察民情,了解土司狀況…知道他們誰是心向朝廷的,能從云南征調多少民力,配合朝廷出兵…伱要是把這些事情說清楚講明白,寫成一份奏報,交到朝廷,也就沒有這么多議論了。”
高廣文瞬間老臉通紅,一個自命不凡的人,被人像小學生一樣,耳提面命,教著做事,這個滋味屬實談不上多好,他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回定國公的話,下官愿意現在就告假,立刻動身,前往云南。”
徐景昌點頭,又看了看李可壯,這位顫顫哆嗦道:“下官,下官也愿意去廣西。”
徐景昌笑道:“你去廣西干什么”
“也,也和高御史一樣,了解民情,軍情。”
徐景昌一笑,“云南是有黔國公世代鎮守,朝廷了解不詳細,所以才要派人過去。廣西有布政使司在,還算能把握住。唯一弄不清楚的就是土司的狀況…你要是能不避艱險,去各個土司走訪,了解情況,上奏朝廷,日后平定西南,你也是大功一件。”
李可壯眼前一亮,慌忙點頭,可一想到可能的艱難,又發愁起來。
徐景昌沒管他,而是抬起頭,掃視在場所有御史,感慨道:“漢代張騫出使西域,打開漢家一片新山河,甘英出使西域,行程何止萬里!大漢之大,又豈止于疆域廣闊…實在是彼時漢人有征服天下的雄心,只要聽聞消息,便要前往,雖然萬里之遙,也不避艱難,毅然前往。正是靠著這股進取之心,才鑄就了大漢赫赫威名。”
徐景昌又道:“相傳漢使在西域,發現了絲綢,便斷定另有商路,連接大漢和西域,結果就發現了西南的茶馬商路。我想你們去集市上瞧瞧,從去年開始,在應天的市面上,就出現了一種碩大的海參,這些海參不同于過去任何一種,碩大味美…你們想到了什么?”
眾人面面相覷,高廣文突然道:“回定國公的話,下官家貧,連尋常海參也沒吃過,所以不知道。”
徐景昌笑道:“好一個不知道,那就去弄清楚!一種全新的海參,很有可能是來自一片未知的海域,那里的海參特殊,過去沒有見過。現在恰巧發現,并且被商人販運到了大明,謀取利益。如果我們能循著蛛絲馬跡,或許就能找到一片未知的土地。這也是下西洋的目的所在。”
眾人聽到這里,無不驚嘆…原來小小的干海參,竟然還有這么大的故事?
真如徐景昌所講,循著海參,找尋產地,就能發現一塊新的土地,那算不算開疆拓土之功?
有好幾個人已經開始聯想了。
徐景昌又道:“兩漢的時候,讀書人富有開拓進取之心,恨不得走遍天下,探索一切奧秘。結果到了趙宋,讀書人就沉溺于半部論語治天下,就把心思都放在書本上面,想要靠著前人的教誨,立地成圣。孔夫子尚且周游列國,把自己關在書齋里面,連應天城都舍不得出去,你們還怎么追尋圣人足跡,繼承圣人之學啊?說到底,就是好逸惡勞,貪圖享樂,這樣是不行的!”
朱高熾在旁邊坐著,他都迷糊了…
過去成天教訓別人,指指點點的御史言官,此刻竟然讓人提著耳朵,肆無忌憚教訓,偏偏還低著頭,無可回言,這畫面也太美好了。
表弟真是神了!
徐景昌繼續道:“不論是做學問,探究圣賢道理,還是盡忠職守,報效天子,又或者建功立業,名標青史。都不能繼續坐在都院大堂,指點江山了。你們要行動起來,磨穿幾雙靴子,用自己這雙腳,真正走出一點學問,我言盡于此,告辭了。”
說完徐景昌直接往外走,朱高熾還想看看熱鬧,但是徐景昌已經走了,他也只能跟出來。
在他們身后,二十幾位御史躬著身體,哈著腰,臉上的顏色不停變幻,被人當面揭短,像小孩子似的訓斥,還真是不好受。
但徐景昌這家伙雖然討厭,可他講的東西,還有那么一點點道理,輕易沒法辯駁…這到底要怎么辦啊?
就在大家伙腰都要斷了的時候,高廣文第一個挺直腰板,“總憲大人,下官這就回家,收拾行李,前去云南,諸位同僚,告辭!”
他邁著大步,就走了出去。
李可壯見狀,也沒什么好說的,只能跟著,“咱們過些時候再見。”
剩下的這幫御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算有一萬個不愿意,也別留著了,不然就有人把咱們趕出應天了。
大家伙紛紛落荒而逃…消息傳開,其他兩京一十三道的監察御史,全都渾身顫栗,夜不能寐。
這是徐景昌問話,這要是讓陛下叫過去,那就麻煩了。
沒準立刻就丟了官職,而且丟官罷職還是小事,很可能身敗名裂。
沒有辦法,趕快上書吧!
我們也愿意巡查地方,去探查民情。
其中像是浙江道、福建道、江西道等處的御史,還挺美的。他們不用去偏遠的地方,還能體會一把欽差大臣的感覺,何樂而不為。
結果就是督察院一半以上的御史,上書請求探查地方。
徐平章只要一出手,就是這個段位的極限了…只去了一趟督察院,就癱瘓了一大半!
這要是去其他衙門,大家伙能承受得住嗎?
戶部?
夏原吉一想徐景昌的那些問題,也暗暗冒汗。
督察院說不明白,他手下那十三個清吏司,也就是知道地方匯報的數字,沒準還說不清楚,實際有多少,他是一點也不清楚。
但是按照通常經驗,賬面上一萬石存糧,地方實際能有七成,就算是良心了。三五成的也不是沒有。
監守自盜,倒買倒賣,越是天高皇帝遠,就越是膽大包天。
這次對安南用兵,需要調撥巴蜀云貴等地的糧食,自己這個戶部尚書竟然沒有提前派人下去,了解情況,真是該死!
萬一徐景昌拿這事找自己的麻煩,還真是難辭其咎。
啥也別說了,趕快行動吧!
工部那邊,同樣戰戰兢兢,雒僉記得,自己的前任就是讓徐景昌拿了兩塊破石頭搞掉的,大工如何,徐景昌也是懂行的。
就算他不懂,但他也懂得怎么找茬兒。
所以啊,都別大意了,趕快自查吧,千萬別讓徐景昌抓到把柄…
最郁悶的似乎就是吏部天官蹇義了。
徐景昌當通政使,靠著一堆進度條,就把六部弄得狼狽不堪。
把他趕走了,剛喘口氣沒幾天,他有出任什么平章副使,結果打著國家安全的大旗,什么事都管,又把各部弄得戰戰兢兢。
自己這個正牌的吏部尚書,卻沒有幾個人害怕,是不是自己也該學著徐景昌,拿手里的權柄,折騰一下下面的人?
就在蹇義還琢磨之際,朱棣已經下旨,把左都御史吳中叫了過去。
“定國公去你們督察院的事情,朕已經知道了。成天挑人毛病的監察御史,竟然一問三不知,真是讓人汗顏!”
吳中嚇得跪倒地上,惶惶不安,“臣有罪,請陛下嚴懲。”
朱棣深吸口氣,長嘆道:“天心仁慈,朕也不難為你們…但是一定要知錯能改,不許繼續渾渾噩噩。”
人精似的御史言官,被罵渾渾噩噩,也是沒誰了。
“所有兩京一十三道御史,一年當中,要有半年在地方上,至于一些偏遠的省份,兩年輪換一次。沒去過地方的,現在就讓他們離京,用兩條腿,給朕丈量疆土,不愿意走動的,悉數革職,永不敘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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