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朱椿拿出了一個描金的錦盒,只有一尺見方…毫無疑問,這里面裝的就是涼國公藍玉的人皮。
怎么說呢,徐景昌的心情很復雜。
他也翻看過卷宗,就憑著藍玉公然索要太師的位置,那就是取死有道。更不要說他的種種不法之行,朱元璋殺得理所當然,扒了皮也是情理之中。
倆字:活該!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昔日親身體會藍玉取死有道的那些人,已經相繼老去。大家伙越發記得,他統領大軍,縱橫大漠,不畏艱難,在捕魚兒海,大破蒙古人。
自藍玉之后,華夏大地,鮮有能和他比肩的將才了。
這是個幾百年才出來的將星啊!
如此人物,只留下一張人皮,實在是讓人唏噓感慨。
“蜀王殿下,你準備怎么辦?”
蜀王朱椿想說什么,但還是看了眼周王朱橚,“五哥,還是你說吧。”他和徐景昌畢竟不熟,沒那么大的膽子。
朱橚道:“定國公,你看能不能按照國公禮儀,安葬涼國公?”
徐景昌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不妥,此案畢竟是太祖皇帝欽定,御制大誥頒行天下。此刻還不是時候。我想著,能不能就近尋找一處風水寶地,用來安葬英烈?”
朱橚毫不遲疑道:“定國公說了算,我們聽伱的。”
徐景昌道:“我來北平也有些日子了,發現昌平的黃土山風水極佳,我準備在黃土山建造一座公墓…主要安葬以身殉國的義士。涼國公藍玉追隨太祖皇帝,屢立戰功,又多次北伐,揚我華夏天威,把他安葬在這里,也能震懾宵小,高枕無憂。”
朱椿一聽,也覺得不錯,“定國公,那我能不能去瞧瞧?”
徐景昌笑道:“當然,請蜀王放心,這地方絕對讓你滿意。”
能不滿意嗎?
黃土山名字不起眼,但是在日后卻有個名字,叫做天壽山,正是明十三陵的所在地,徐景昌把朱棣的墳都給拿出來了,用來安葬將士,那還能差得了!
其實從心里來講,徐景昌是不贊同朱棣遷都北平的。
從現有的經濟條件來講,遷都北平,負擔太大,幾乎要拿整個大明供養,不是天下之福。
如果真的按照徐景昌的設想,把北平發展起來,他還是不希望朱棣來北平湊熱鬧。
畢竟天子腳下,規矩太大,也不利于經濟的發展。
按照理想的情況,朱棣最好在中原選個都城…比如開封、洛陽、商丘…當然了,這些地方由于黃河泛濫,也未必合適。
反正這事也急不得,如果財力真的允許,避開主要的大城市,專門建造一個中等規模的都城,也可以考慮。
但不管怎么說,徐景昌先把老朱家的墳地給占了。
黃土山的風水,那是不用說的。
朱椿去了一趟,回來那是贊不絕口,給徐景昌伸出了兩個大拇指。
“五哥,就沖這個位置,定國公真是有心人啊!難怪你總是說他好,屬實不一般。”
朱橚笑了,“十一弟,我的那本《救荒本草》正是定國公幫忙刊行的,他這個人聰明睿智,主意最多,你有什么想求他幫忙的,只管說就是。”
朱椿猶豫了一下,“五哥,定國公當真能有求必應?”
朱橚點頭,“五哥說話你還不信,咱們這就去見他。”
兩兄弟一路上不停聊著…蜀王朱椿在老朱眾多兒子當中,以忠孝好學著稱,他身邊聚集了一大堆的儒士,整天在一起講學辯經,好不快活。
“五哥,你別看巴蜀號稱天府之國,其實就是那么一塊,往西、往南,都有土司,漢夷雜居,語言風俗各異…當初皇考把小弟封到了蜀地,我就想著花力氣講學,敦睦分化,教導百姓,砥礪正氣,使人心歸附。”
朱橚笑道:“十一弟好心思,元廷霸占中原百年,不光是巴蜀之地,還有云南,北平等處,包括我在的開封,中原之地,都有不少蒙古人和色目人混居。推行教化,使之歸附大明,天下一心,萬姓一家,這才是大功德,大造化。”
朱椿臉微微一紅,“小弟也只是想略盡綿薄而已,奈何這錢也不禁花啊!”
朱椿跟朱橚訴苦了,當年他就藩巴蜀,朱元璋讓戶部給他送去了三十萬錠寶鈔…讓他用來賞賜身邊人。
“五哥,這點錢我不到一年就花光了,后來都是拿我的俸祿維持,田莊產出的七八成也都用來招待讀書人了。小弟屬實羨慕,五哥的著作能刊行天下,造福蒼生,小弟也想有所成就,方不負皇考希望。”
朱橚聽完也很贊同,身為藩王,干點正事,表率天下,自然是對的。
但是聽朱椿的意思,這個開銷可不小,他也不知道徐景昌能不能有主意…姑且一試吧!
他們倆找到了正在忙碌的徐景昌,朱橚大約一說,徐景昌立刻眼前一亮,大喜過望。
“周王,你不知道,前些時候我還和漢王聊過諸葛丞相治蜀之策呢!沒想到蜀王殿下竟然來了。”
朱椿心情似乎很不錯,立刻說道:“我在巴蜀的時候,也有許多讀書人聚在一起,談古論今。說起諸葛丞相,無不五體投地。丞相輕徭薄賦,與民休息,法令嚴明,毫不徇私,果然是古往今來賢臣的表率,小王也時常前往武侯祠,祭拜丞相,祈求諸葛丞相庇佑巴蜀之地,風調雨順,我大明國泰民安。”
聽著這位蜀王殿下侃侃而談,徐景昌不由得皺起眉頭。
“蜀王殿下,冒昧問一句,諸葛丞相連年征戰,怎么算是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啊?”
朱椿愣住,什么意思,難道諸葛丞相不愛惜百姓?又或者這位定國公看不上諸葛丞相?他愣在這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朱橚微微皺眉,“定國公,諸葛丞相治蜀嚴明,百姓無不心服口服,雖然連年征戰,那也是為了興復漢室,并無過錯。”
徐景昌笑道:“我哪說丞相錯了?我是想說丞相治蜀的法子,根本不是什么老生常談的輕徭薄賦…蜀王殿下,冒昧問一句,你都喜歡和什么樣的讀書人在一起談論?”
朱椿臉色微紅,猶豫了好半天,才喃喃道:“那個…小王剛剛就藩的時候,請過方孝孺…”
原來是這位老兄,屬實有點難以啟齒!
不過朱椿能平安渡過靖難,也跟著方孝孺有關。
雖然老方已經成了四大逆賊之一,被朱棣處死了。但是他的門人弟子、親朋故舊尚在…畢竟朱棣可沒有誅滅方家十族。
蜀王朱椿跟這幫人湊在一起,能有這樣的見識,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蜀國能靠著益州之地,匹敵中原,屢次出師,戰績不俗。靠的不是這一套尋常手段,畢竟行軍打仗是要吃飯的,總不能靠著老天爺降下糧食。我和漢王討論,諸葛丞相是以蜀錦為核心,發展貿易,賺取軍資…他南征蠻夷,帶去蜀錦技法,傳承至今,恩澤千年,這才是丞相治蜀的關鍵。”
朱椿目瞪口呆,這不對啊?
他聚攏那么多名士才子,沒有誰講過這種話?
區區蜀錦,能有這么大的用處嗎?
朱椿一百個不信…很湊巧,黃觀要過來和徐景昌商議祭文的事情,朱高煦也來催促勞力,大家伙湊在了一起。
朱椿也認識黃觀,對這位六首魁元的學問五體投地,當即請教。
黃觀聽完之后,不由得長嘆一聲,“這些年來,提到諸葛丞相,不是講他的出師表,就是說他北伐未成,耿耿忠心。至于他到底如何治蜀,還真沒有多少人說得清楚。定國公所講,平定南中,推廣蜀錦,以錦資軍,屬實不算錯,只是沒多少人注意罷了。”
朱椿當即大驚失色,“黃尚書,難道真是小王學錯了?”
黃觀怔了怔,無奈道:“也是有些人教錯了。”
這下子可把朱椿弄玉玉了。
徐景昌卻笑呵呵道:“其實被忽視的何止諸葛丞相?管仲的治國之法,又有多少人說得上來?還有,漢武帝獨尊儒術不假,但是彼時替大漢聚斂錢財,置辦兵馬武器的,是儒臣嗎?”
朱椿瞠目結舌,半晌道:“衛霍都是幸進之臣,桑弘羊聚斂盤剝,張湯、主父偃之流,皆是酷吏。”
漢王朱高煦總結道:“反正都是儒家士大夫看不上的,對吧?”
朱椿無奈點頭。
朱高煦更是氣哼哼道:“可就是這些人,輔佐漢武帝,痛擊匈奴,封狼居胥。反而是賢臣名士,眾正盈朝,不是歲幣,就是割地,臉都不要了。”
朱椿徹底無言,他喜歡讀書,有蜀秀才之稱,別人都夸獎他,偏偏今天有人告訴他,你讀的書都錯了,屬實有點三觀崩潰。
朱橚勸說道:“十一弟,其實你也不用太在意,我編寫的書,也不入正途的。”
朱椿更加無言以對。
這時候徐景昌笑道:“算不算正途,也不是他們說了算的。反正現在正是官學改革的大好時機…周王殿下、蜀王殿下,咱們齊心協力,建立新的學堂,講授新的學問,讓那些正統讀書人都滾蛋去,你們覺得怎么樣?”
朱橚立刻道:“我愿意捐出所有稿費!”
蜀王朱椿喃喃苦笑,“既然是錯的,我又何必費錢養活那些廢物啊!”
狀況是好了點,但依舊要去十來次…大家伙給小的一點時間慢慢恢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