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朱橚,向有賢名。建文削藩,被貶云南。
后來又把朱橚弄回了應天看管,直到朱棣進城,他算是脫離苦海。而且朱棣為了安慰這個兄弟,還給他加了三千石俸祿,使得朱橚的俸祿達到了五千石,諸王當中,排名第一。就連朱高煦和朱高燧兩個親兒子都比不上。
徐景昌也都知道這些事,但他和朱橚不熟,而且也不愿意沒事結交藩王,所以他還沒有私下拜會過朱橚。
而朱橚也沒有來徐府。
這一次算是他第一次拜會周王。
徐景昌看了看,他詢問朱高燧,“你這位五叔好對付不?容不容易騙…接受引導?”
朱高燧想了想,很認真告訴徐景昌,“要說五叔啊,估計比二哥難騙。”
徐景昌的臉色微變,看起來是個中等偏下的對手,難度不大,可以放心了。
朱高燧頓了頓,補充道:“那啥…我提醒你一件事啊,我五叔什么都好,但他有個習慣,就是喜歡給人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你別吃就是了。”
徐景昌愣了一下,又仔細察言觀色,發現朱高燧眼神深處,有那么一絲絲后怕。徐景昌的心就是一動,看起來自己必須加小心了。
正在說著,李景隆和朱高煦將馬車弄過來,他們四個上車…李景隆看了看,覺得車廂坐四個人太擠了,就主動坐在了車轅上趕車。
朱橚尚在京城,沒有回開封,他的住處在宗人府旁邊。
自從朱棣當了皇帝之后,朱橚就是宗室諸王當中,年紀最大,地位最高的,目前擔任宗人令。
朱棣留他在京城,也是涉及到一些敏感的事情,比如朱允炆雖然死了,還有幾個兄弟尚在,另外朱允炆也有個幼子,這些人都算是朱標這一系,到底要怎么處置,朱棣也沒有想好。
歷史上朱棣是把他們貶為庶人,囚禁起來,嚴加看管。
可自從聽了徐景昌的話之后,朱棣發現有些人留著比殺了要好。
如果朱允炆的幾個兄弟能站出來指責朱允炆不孝,比朱棣說多少話都管用。假如朱允炆的幼子能夠活著,不正好表示他的仁慈嗎?
所以朱棣沒急著動手,而是讓朱橚幫忙,處理此事。
朱橚應承下來,但他也是個渾水摸魚的貨兒。
干脆就在京城,聚集了一批學者名家,杏林高手,躲在家里編書,相比起徐景昌的聽曲釣魚,可是要高雅多了。
“殿下,有人求見!”
朱橚正在悶頭翻書,一聽這話,就責備道:“我不是說了,誰都不見,來人是誰?瞧伱那個著急的樣兒。”
手下人苦兮兮道:“殿下,小的也不知道來的是誰,但他身份太高了,他的車夫是曹國公李景隆!”
一聽李景隆,朱橚的腦袋就突突地跳,他恨的人真不多,但李景隆絕對是其中之一…李景隆當車夫,難道是四哥來了?
周王朱橚急忙放下手邊的事情,匆匆出來。
到了府門外,抬頭看去,正好瞧見了朱高煦和朱高燧,又看了看,沒有朱棣。
他就把臉沉下來,“你們來干什么?我這邊忙著呢!”
朱高煦沒動,朱高燧忙跑過來,“五叔,你瞧見沒有,今天定國公徐景昌,還有曹國公李景隆,他們一起來拜訪,有些事情要跟五叔聊聊。”
朱橚哼了一聲,“我知道,這兩位里面,有一個我懶得提起。還有一個,聽說剛剛執掌了錦衣衛,我一個藩王,不方便結交近侍,還是不要徒增煩惱。”
說完,這位當真就要轉身回府。
徐景昌臉上笑容不減,朱橚這家伙果然是修書修多了,文人的窮酸學了個十成十。
不過誰讓他是朱棣的好兄弟,在這個永樂朝,人家還真肆無忌憚,比自己還要為所欲為呢!
徐景昌主動上前,“周王殿下,看起來你是對錦衣衛有些偏見…我給你講個故事,就能化解誤會了。前些天我去夏尚書那邊辦事,有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就跑到了我的面前,跟我說,他爹爹講,我是錦衣衛大都督,監察百官,遍地眼線耳目,連他們家吃什么都知道。我當場就否認了,這絕對是污蔑,我怎么可能干那種沒品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隨便相信大人的胡說八道,尤其是那個人還不是你的親爹。”
周王默默聽著,最初還沒什么,可最后一句他繃不住了,大笑起來。這人能夠自嘲,還不算太壞。
“進來吧。”朱橚破天荒請他們進府,他還湊到了徐景昌的身邊,“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夏尚書真的…那啥了?”
徐景昌白了朱橚一眼,“殿下聽不出來,這是個段子?”
“當然聽得出來,我就是不明白,你為啥非要說夏尚書,而不是蹇天官,或者劉尚書他們?莫非確有其事?”
徐景昌呵呵道:“殿下,我只說是去夏尚書家,我可沒說那孩子就是夏尚書的,萬一是管家的,是車夫的…對了,就是車夫的。”說著,徐景昌看了一眼李景隆。
朱橚忍不住哼了一聲,“要真是他家的,那也是咎由自取…姓李的,你說說你,還有良心嗎?當年我在京城的時候,咱們倆多好,一起吃一起睡,哪次挨打,都是我幫你求情,然后你他娘的陷害我!我簡直想掐死你!”
李景隆無奈低下頭,屬實對不起朋友。
但他也是真無奈啊,彼時朱允炆是天子,圣旨下來,不能不聽啊!
徐景昌笑道:“周王殿下,他的事情扔一邊,我想打聽一下,假如廢掉王府三衛,你有什么意見嗎”
“沒有。”朱橚回答很干脆,“我用不著,裁撤了王府三衛,還能節省一些俸祿,朝廷不容易,百姓民生艱難,省下錢糧,做點好事,理所當然。”
這回輪到徐景昌吃驚了,他萬萬沒有料到,朱橚竟然這么好說話,假如所有藩王都如此深明大義,宗室的事情豈不是好辦了!
顯然這是奢望,朱橚不過是藩王當中的一朵奇葩罷了。
“周王殿下,朝廷是想整頓宗室諸王的三衛兵馬。你愿意放棄,那是最好不過。殿下還有什么要求,我可以想辦法幫殿下解決…譬如說省下來的軍費,可以劃撥出來一些,給殿下整修王府?”
朱橚毫不遲疑搖頭,“用不著,我那個王府,是原來的故宋皇宮,格局很大了,當初建造府邸就花了不少錢,不急著大修。不過要是能給我一些錢,我倒是有本書,想要刊印出來。”
朱橚說著,走到了書桌前面,拿起了一個初稿,遞給了徐景昌。
“這是我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編的,從洪武二十四年就開始了,叫救荒本草,這里面記載了四百多種可以食用的野菜,全都有圖像解說,方便辨認…”
朱橚很熱心向徐景昌介紹…很小的時候,朱橚就聽爹娘講述元末亂世,吃糠咽菜。尤其是朱元璋,他曾經有過三年多的流浪經歷,淮西地方讓他走個遍兒,什么東西能吃,什么東西不能吃,朱元璋都知道。
朱橚耳濡目染,竟然真的開始留心這些,等他就藩之后,更是小心收集,不斷整理…漸漸的,朱橚就搜集了四百多種可以食用的野菜。
這里面有三分之二,都是前人沒有記錄過的。
朱橚取名《救荒本草》,這個冊子不是治病的藥材,而是可以充饑的野草,如果遇上荒年,沒有糧食,就可以采集野菜充饑。
其中還提示了一些形態相似,卻有毒素,不可食用的植物。
而且為了方便辨認,朱橚還從葉脈形狀、花瓣數量、花序特征等等方面,描述植物,教人分辨…徐景昌看到這些內容,他想到的不是荒年終于有了野菜吃,而是生物學分類法!
朱橚這家伙已經摸到了如何給植物科學分類的門檻,由此發展下去,絕對可以誕生一門植物學!
朱家子孫多奇志,還真是人才輩出。
“周王殿下,這本書確實不同凡響,利國利民,應該刊印,頒行天下。”
朱橚聽到有人肯定自己的工作,大喜過望,“承蒙夸獎,不勝感激,只是刊印書籍,需要花不少錢,我積蓄不多,又不忍和四哥開口…”
“我出錢!”
李景隆脫口而出,“我愿意出,多少都行!就算是借錢,我也幫殿下出書。”
朱橚翻了翻眼皮,冷哼道:“你想花點錢,就化解咱們倆的仇恨?你做夢去吧!”朱橚很不客氣,他向四周看了看,找到一個托盤,遞到了李景隆的面前。
“吃,你吃了咱們倆的仇就過去了。”
李景隆看到盤子里的東西,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他一個領兵將領,也是知道一些野菜草藥的。
“這,這是商陸啊!有大毒,你想要我的命啊!”
朱橚哼道:“你不也差點殺死我!”
李景隆目瞪口呆,他偷眼看徐景昌,奈何這小子把眼睛轉到了天上去,懶得多看。
半晌無奈,李景隆只能咬了咬牙。
“好,我吃!大不了一死罷了!”
他吭哧吭哧兩口,就把面前的商陸根吃光了。
過了片刻,竟然沒事。
朱橚呵呵笑道:“醫書里說了,豆能解毒,因為我用豆葉蒸過,看起來是真的有用。”
李景隆伸出兩個大拇指,“殿下高明。”
他的話剛說完,就聽到肚子里咕嚕嚕,宛如驚雷炸響…壞了!中毒了!
“茅房在哪,我要出恭啊!”
李景隆扯著嗓子哀嚎,完了,想我一世英名,靖難之役都能殺死我,竟然死在了朱橚手里,我好冤枉啊!
朱橚眉頭緊皺,不對勁兒啊!
自己明明都用豆葉蒸過,而且還給家里的狗吃了,狗都歡蹦亂跳的,啥事沒有啊!
這時候徐景昌忍不住了,“周王殿下,快送曹國公去茅房吧。”
朱橚點頭,匆匆帶著李景隆去茅廁,他轉頭剛回來,就有家人跑進來,“殿下,不好了,狗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