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隨便步入徐府,又發號施令的中年婦人,非皇后莫屬。
而能在徐景昌的位置上,拿著他的釣竿的,也自然是黃觀之女了。
現在徐皇后發問了,愿不愿意給我們徐家當媳婦?
如果黃姑娘搖頭,估計這門親事也就沒戲了,畢竟皇后的面子重要,總不能再說第二遍吧。
“一切都憑著皇后娘娘做主。”
黃姑娘干凈利落答應,這可把徐皇后歡喜壞了,她拉著黃姑娘的手,就不松開了。這丫頭身量修長,容貌清秀,最最重要,帶著一股子貴氣,入徐家門實在是太合適了。
尤其是這手藝這么好,那小子算是撿便宜了。
“姑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
“黃蕓芳。”
徐皇后笑著點頭,“好名字,聽說令尊服苦役這兩年,你和令堂還有妹妹都受苦了。”
黃姑娘點了點頭,“屬實不輕松,但好在都熬過來了。日子不就是這么過的,總不會一直都晴空萬里,也不見得總是電閃雷鳴。天有不測風云,身為女流之輩,也只是隨風而動,謹言慎行。”
徐皇后稍微沉吟,便笑著點頭,“姑姑聽出來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姑姑能不能求伱一件事。”
黃姑娘一陣驚訝,但還是說道:“皇后娘娘吩咐就是,能做到的,我自然是盡力而為。”
徐皇后嘆了口氣,“我問你,可曾讀過佛經?”
“讀過。”
“那你可曾明白一些佛家道理?”
黃姑娘頓了頓,笑道:“佛家道理要是有用,又何至于遍地哀鴻,千里白骨…說到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徐皇后沉吟少許,就感嘆道:“你能這么想,姑姑太高興了…你也知道,我有個妹妹,她自小沉溺佛經,總是跟一些尼姑聊天,她還聽說什么西方有長生之樹,上面結著一百零八顆果子,吃了就能立地飛升。最初我們沒有在意,后來父親死了,她越發沉迷,竟然當真居住在寺廟里,她大哥管不了,我勸了幾次也不頂用。你看看,有沒有辦法,能勸說一二?”
徐皇后補充道:“哪怕不成,姑姑也記著你的好,咱們徐家就這么個煩心的了。”
黃姑娘稍微想了想,就說道:“我盡力而為,只是佛經禪理,別有一番欺人之處,我需要小心應付。”
徐皇后點頭,“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為了這個妹子,我也豁出去了。”
黃姑娘點頭答應。
徐達的幼女,早早沉溺佛教,居住在寺廟里,成為應天的怪談,甚至有人造謠,說是朱棣垂涎小姨子的美貌,徐皇后善妒,不許妹妹進宮,逼得她只能住在廟里。
可事實上徐家姑娘早早就住在寺廟了。
大約徐達死了沒多久,她就搬出了家門。
彼時徐皇后尚在北平,想管也是鞭長莫及。
等她進了應天,再想勸說,已經為時已晚。
和黃姑娘提這事,一是她學識好,人也聰明,十分得體,方便去說。其次她又是徐家晚輩媳婦,小妹縱然生氣,也不會怎么樣,而且這也算是徐家的內部事情,不會惹來外人閑話。
總而言之,沒比她更合適的。
得到了徐皇后的任務,黃姑娘絲毫不敢怠慢,抽出時間,幾次去寺廟觀察情況,回來還翻看經書,用心研讀。
徐景昌也注意到了,“你還看佛經了?這是什么道理?”
黃姑娘也只好如實說了,“我在思索,要怎么找出破綻,勸說你小姑回家。”
“小姑?”
徐景昌這小子明白過來,他忍不住坐了下來,“這必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嗯!”黃姑娘點頭。
“我就知道,除了她,別人也不好說了。”徐景昌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想過這事,其實辦法是現成的,但可惜用不了而已。”
黃姑娘好奇道:“什么辦法?”
“還有什么辦法?就是讓她正兒八經按照佛家戒律,日中一餐,過午不食。出去經行乞食,乞討三家,如果沒人給,就餓肚子。然后晚上要住墳地,不捉金錢…”
“停。”黃姑娘都忍不住攔下了徐景昌,“你這套話要讓皇后聽到了,肯定找你算賬的。”
徐景昌無奈,“我也就是一說,我這位小姑啊,她就是過得太安穩了,以為出家悟道是什么好事。你說說,要沒有徐家罩著,她怎么能安心在廟里面待著?”
黃姑娘白了徐景昌一眼,“你再這么說,我可不敢管這事了,我可害怕皇后娘娘問罪,而且瞧你的意思,就算辦了,也要挨罵。我所幸不費事了。”
徐景昌一聽,連忙擺手,不由得賠笑道:“姑姑的吩咐,我還是要聽的。而且小姑這事,屬實算是一個麻煩。你要是能幫忙,可就是徐家的大恩人,我先謝過了。”
說著徐景昌起身鞠躬,直接來了個九十度。
“既然定國公吩咐了,我自然全力而為。只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辯經之中,勝過你小姑啊!”
徐景昌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一句話,叫事實勝于雄辯…與其沉溺辯經,不如拿出點殘酷現實。”
黃姑娘又搖頭了,“你還要整治小姑啊?這可不行。”
“不是這話,我的意思,能不能讓她看清楚佛門的本質,產生震動,然后幡然悔悟?”
黃姑娘想了想,眼前一亮,笑道:“或許可以試試,不過我也不好說一定行。”
徐景昌道:“沒關系,咱們晚輩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黃姑娘點頭,算是答應了,可很快她就覺得不對勁兒,“定國公,什么叫咱們晚輩?”
徐景昌大笑,“姑姑不糊涂的,必是自己人,才能委以重任,我提前謝過了。”
黃姑娘怔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紅彤彤的,原來這位定國公還真是精明過人,什么都瞞不過他。
自此之后,黃姑娘就開始了積極安排,徐景昌也是全力以赴…足足一個月過去,這一天徐皇后那邊正好跑了幾圈,又練習了一陣射箭,通身是汗,她沐浴出來,湊巧朱棣過來。
“陛下,你瞧,我現在如何了?”
朱棣認真看了看,不由得笑道:“是瘦了不少,能看到腰了。”
這一句話,又惹得徐皇后大怒,“好你個朱棣,你敢說我以前沒腰?看我不打你!”
朱棣一邊躲閃,一邊笑道:“我是夸你有恒心,有毅力,和之前大不相同…再過幾個月,你就和當年一樣漂亮了。”
“你又說我現在不漂亮,我真的生氣了。”
這老兩口你追我趕的,徐皇后到底先停了下來。
沒法子,剛洗了澡,不能弄得滿身是汗。
回想當年,她可是追著朱棣滿世界跑的,從來不知道什么是累,果然是需要鍛煉了。
正在這兩口子其樂融融的時候,突然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
“大姐!”
徐皇后猛地回頭,只見一道身影沖到了她的面前,抱住了徐皇后,放聲大哭!
“小妹!”
徐皇后大吃一驚,她抬頭看去,一眼看到了跟在后面的黃姑娘!
好侄媳婦!
真讓你給辦成了。
徐皇后驚喜交加,連忙拍著妹妹的后背,“別哭了,快跟姐姐說,你這是受了什么委屈?”
徐姑娘不說話,還是哭。
徐皇后只好拉著她,進了屋子,姐妹倆說體己話去了。
這時候徐景昌也跟了過來,朱棣一眼看到了他,就不由得沉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景昌過來,向朱棣介紹了前因后果。
朱棣也知道小姨子的事情,堂堂中山王的女兒,卻跑去寺廟常住,屬實有些不好。
但是他也沒辦法,只能拖著。
現在黃姑娘居然把人弄出來了,朱棣真是驚喜交加,對這個丫頭刮目相看。
“快坐下,咱們說說話。”
朱棣招呼兩個人,坐到了旁邊的花廳。
黃姑娘低垂著頭,把事情說了一遍兒,“陛下,民女去了寺廟幾次,也打聽過了,廟里收留了徐姑娘,卻是要借著她的名氣,賺取香火錢。既然知道了她們的謀算,我就想到了以毒攻毒的辦法,借著還愿的名義,送去了二十萬兩銀子。”
朱棣眉頭緊皺,“你這是什么辦法?”
“陛下,尼姑庵的人既然貪財,就必然為了錢財爭斗。這二十萬兩下去,就是為了讓徐姑娘看到廟里的真面目。”
朱棣好奇道:“這辦法有用嗎?”
黃姑娘頓了下,沒有說。
徐景昌輕咳一聲,“豈止有用,簡直就是有用。為了吞下這筆錢,兩個徒弟爭相給師父下藥。而且還把七彩的石頭灌到了師父的肚子里,整整一夜,都是哀嚎之聲,撕心裂肺。轉過天,卻是燒出了許多舍利子,都高呼修行有成!”
“豈有此理!”
朱棣勃然大怒,“又是一群指佛穿衣,賴佛吃飯的假尼姑,簡直可惡,佛門的名聲都被她們給壞了,朕絕不放過!”
正在他們聊著,徐皇后從里面走出來,在她身后,跟著一個年輕俏麗的身影,不到三十,風華正茂。
乍看之下,跟年輕時候的徐皇后,竟然有幾分相似。
“陛下,小妹回來,就脫去了緇衣,說還是紅塵好,更有人情味。”
朱棣笑著點頭,“那是自然,小妹想清楚了,咱們應該好好慶賀。”
徐皇后笑道:“是啊,我們徐家雙喜臨門,必須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