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打算拿射虎車裝備軍中,順便發財,這話徐景昌是不知道的,他被叫到了皇宮,一起被叫來的還有吏部尚書蹇義,通政使解縉,再加上已經過來的夏原吉,兩位尚書重臣,一個內閣首席大學士,再加上一個是非之源。
他們湊在一起,基本上就能定下大明的大政方略、
而且由于解縉的加入,形成了二比二的局面,并沒有偏向哪一方。
朱棣看了看四個人,尤其是徐景昌,隨后才說道:“朕有意整頓田賦,收回所有的族田、學田、寺廟田產…結果夏尚書卻說不妥,還跟朕說,只怕花費會更大。你們都議一下,看看這筆賬到底要怎么算!”
朱棣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朕知道,你們幾個人或許想法不同,但都是大明的忠臣,是朕可以相信的心腹股肱,就不要相互攻訐,意氣之爭了。”
天子擺明了態度,幾位重臣也都領會了圣意。
首先開口的是夏原吉,“仆既然說了,便不是信口雌黃。那是世家大族,在地方上并非毫無用處,也不是一味敲骨吸髓,沒有他們承上啟下,許多朝政就會無法落實,反而得不償失。”
鄉村不同于應天,消息靈通,幾天的功夫,百萬人口,全都知道了。
甚至有些偏遠的山村,一年到頭,都沒有幾個外面的人進來,消息閉塞,人員和信息的流通慢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說句不客氣的,假如有人在山里扯旗造反,自封天子,沒有人往外送消息,朝廷根本都不會知道。
甚至此時此刻,沒準在大明的土地上,就不止一個草頭天子,和朱棣一起,分享著皇帝的榮耀。
“朝廷的政務,官府教化,征糧納賦,修建河工,調集民夫…沒有一樣的事情,能離得開地方士紳。再有婚喪嫁娶,地方的事情,也都是他們在處理。沒有他們,地方上會鬧成什么樣子,是真的不敢想象。說穿了,族田和學田,就是給他們的獎賞。總不能既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吧!”
夏原吉這一番話,可謂是披肝瀝膽,將地方治理的難題,說了出來。
世家大族有著多重身份,他們不光侵吞朝廷稅賦,魚肉鄉里,他們也會協助朝廷,做一些事情。
另外地方上有什么大事小情,都會找他們當個見證,做個評斷。
還有他們設立的學堂,雖然以自家的子弟為主,但也會收一些同鄉的子弟。只要天賦好,也有地方讀書識字。
夏原吉說了很多,蹇義在旁邊聽著,最后總結道:“陛下,若世家大族,那般十惡不赦,也不會有今天了。清查族田、收回學田,就等于斷了世家的根基。臣無意替世家大族說話,只是沒有了他們,地方上該怎么辦?兩害相權取其輕啊!”
朱棣沒有說話,這事情如果那么容易評斷,他早就下旨,何至于討論到今天。朱棣把目光落在了徐景昌,還有解縉身上。
該你們了。
就在徐景昌打算說話的時候,解縉突然躬身道:“啟奏陛下,臣以為夏尚書和蹇尚書所言,雖然有理,卻不免稍微保守了一些,世家大族能做好的事情,朝廷沒有理由做不好!而且世家大族良莠不齊,他們欺凌百姓,魚肉鄉里。也哄騙朝廷,逃避稅賦,所作所為,多有不法。要讓臣來說,真不好講大族地主是危害更大,還是功勞更大!”
解縉這家伙不是吃了毒藥,他是吃了恐龍鞭了。
這膽子也太大了,直接跟兩位輔國重臣較量,伱當你是徐景昌啊?
蹇義和夏原吉同樣盯著解縉,怎么回事?你也想跟我們作對?
朱棣倒是面帶笑容,“解學士,你有什么高見,只管說出來。”
得到了天子鼓勵,解縉明顯更大膽了。
“啟奏陛下,就拿江南之地來說,人口稠密,學子眾多。想要讀書的人,比比皆是…偏偏地方上學堂太少。有些私塾族學,也都是地主大戶才能享有的。陛下收回族田、學田、寺廟田產,至少可以興建上萬私塾,惠及百萬學子,教化之功,功德無量!”
解縉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在冒光…他給朱棣描繪了一個非常具有誘惑的前景。
“陛下,不妨仔細算一算,鄭氏的族產和學田差不多有一萬畝,這都是江南的好地,一畝每年有兩三石的收成。養一個學堂先生要多少?三十石糧,還是五十石?這么多田,只怕辦上百所私塾都夠用了。結果只有鄭家一所學堂。他們教導自己弟子之余,能拿出十個名額,交給同鄉百姓,就算是他們的仁慈恩典了。屬實是說不過去啊!”
不得不說,還是文人對付文人,更具有奇效。
朱棣臉上笑容更盛,“解學士果然懂得地方上的事情,那你說說,朕要收回這些田產,如何呢?”
解縉微微搖頭,“陛下,要讓臣說,只怕不行!”
“不行?你剛剛說的是頭頭是道,現在又說不行,你是什么道理?”
解縉道:“啟奏陛下,這些田產收上來,要如何分配,這是個難題。而且即便到了國庫,能不能拿出來興學,又是一個難題。就算這都解決了,朝廷也找不出那么多先生。”
朱棣認真思忖了一陣,這才說道:“那你打算怎么辦,有沒有妥當的辦法?”
解縉道:“陛下,臣思量再三,覺得只有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
“什么意思?你直說吧!”
解縉道:“臣是這么想的,地方的廟產、族田、學田,悉數交給地方衙門,并且以此興學…不拘門第,不看出身,所有孩童,皆是一般不二。只要交少許束脩,就可以讀書。”
解縉進一步解釋道:“這么做,肯定有些大族不甘心交出田產,一些地方衙門也未必愿意得罪人。但朝廷可以派遣欽差,下去巡查…然后將興學事宜,納入吏部考評,辦事不力的地方官,立刻罷免。”
解縉抬起頭,看了看旁邊的蹇義。
這位蹇天官微皺眉頭,良久沉吟,才從嘴角擠出兩個字:“可以!”
沒錯,這個建議屬實可行。
像朱棣那樣,打算充實國庫,這是很難做到的。
因為族田學田之類的,相比起整體田畝,還是少的,除非能重新編寫黃冊和魚鱗冊,明確丁稅和田賦,不然根本收不上來。
如果非要做,大功干戈,就會像夏原吉講的那樣,成本太高,得不償失。
解縉的意思,咱們退一步,不要想著充實國庫的事情。
先把心思放在地方興學上面。
那些亂七八糟的族田、學田、寺田,全都轉給地方。
讓地方來辦學。
然后朝廷監督地方衙門,讓他們去辦。
辦得好了,有賞賜,辦不好,那就挨罰。
這樣一來,等于把矛盾轉給了地方衙門和地方豪紳。讓他們去斗,朝廷居中調解。
所說不可能鏟除所有弊病,也不可能把每一文錢,都用在興學上面…但就算有一半,甚至三成用在刀刃上,能多培養百萬讀書人,也是功德無量的事情。
而且這么干還有一層好處,地方上真正窮苦的百姓,他們也不是不想讓子弟讀書,只是沒有機會,也沒有財力。
現在朝廷站出來了,逼著地方衙門去辦學。讓地方官吏從豪紳嘴里搶肉吃,肯定能得到百姓的支持。
這么一算,朝廷,地方官吏,普通百姓,三者隱隱又站在了一起。
最終的結果,還是孤立地方士紳豪強。
簡單盤算一下,就能看出,勝算極大,機會不小。
徐景昌意味深長看了眼解縉,這家伙還真是不簡單,他必是早就盤算過了。此事不影響戶部歲入,甚至還會增加吏部的權柄。
蹇義和夏原吉都沒有理由反對。
而且他也準備把握了朱棣的心思,這一次的目的,并非是增加歲入那么簡單,而是要打擊士紳豪族。
解縉準確把握了天子心態,開出的藥方,自然是無往不利。
朱棣笑了,“很不錯,解學士,你前些時候中了毒,現在可是恢復了?”
解縉道:“多謝陛下關懷,臣已經恢復了。”
朱棣笑道:“很好,你為國操勞,著實辛苦。朕加你太子少保銜,賜麒麟服。”
解縉的心猛烈一跳,還是立刻平靜下來,跪倒磕頭,拜謝天恩!
徐景昌當初接任通政使的時候,朱棣給了個太子太保銜,讓他壓了六部尚書一頭。
這次給了解縉太子少保銜,只是正二品,遠不如徐景昌,但有了這個銜,也就意味著,解縉在品級上和六部尚書平起平坐了,至少不必低人一等。
朱棣的賞賜,想來都是及時到位。
徐景昌只是白白見證了解縉升官,沒用出手,就把事情給辦了。
還真是有點寂寞啊!
從金殿出來,解縉急匆匆趕過來,“定國公,下官今天沒有唐突犯錯吧?”
徐景昌笑道:“解學士不用太客氣了,這種事情你本來就比我擅長,關鍵是你愿不愿意出手罷了。”
解縉也笑了,“定國公,我有件事正要告訴你,就在聚寶門外,多了個徐王廟。京城百姓,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去徐王廟叩拜,娶親求子,無不如此,據說十分靈驗。”
“徐王廟?”
“對,就是中山王的廟!”
徐景昌一愣,咱爺爺成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