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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朝堂也是人情世故

  “通政,這是王欽的供詞。”

  聰明人是不會負隅頑抗的,王欽落網,立刻就把一切都招了。

  徐景昌從吳山手上,接過一份不算太長的供詞,但是里面的內容卻是觸目驚心,丘福竊取國庫存銀近二十萬兩。

  這可是天大的罪過,別說這么多了,就算偷走一塊,都要砍腦袋的。

  丘福可真是狗膽包天,自恃有功,就敢胡作非為。

  這份供詞遞上去,交給朱棣,即便不殺死丘福,免去國公爵位,貶為平民,也是必然的。

  所謂報仇不隔夜,讓你丘福自大狂妄,報應來了!

  徐景昌立刻站起,就往外面走,只是他剛走到門口,又硬生生停下腳步,回到了座位上。吳山不解其意,想要詢問,徐景昌卻擺了擺手,讓他退出去。

  吳山無奈,只能退出來,房間里剩下徐景昌一個人。

  他想起了姚廣孝的話,四年靖難,朱棣打得很辛苦,身邊的大將都死了不少,好幾次他也是險象環生,丘福替朱棣擋刀子,過命的交情。

  名為君臣,實為袍澤。

  捫心自問,自己的這點親戚關系,能不能勝得過人家君臣之情?

  就算自己占了理,能不能一下子就扳倒丘福?

  靖難剛剛成功,丘福是活著的武將功臣第一位,立刻就把他折損了,朱能那些人會怎么看?

  卸磨殺驢也沒有這么快的。

  廟堂也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徐景昌仔細斟酌了一個時辰,沒有去見朱棣,反而叫來一個人,“你現在就去歷城侯盛庸的家里,傳個口信給他。三司會審,只問是非,我大明自有王法天理,叫他不用害怕。”

  手下人聽完之后,立刻下去。

  而此刻盛庸的府邸,已經是一片凄凄風雨,自長子盛震以下,四個兒子,環繞在盛庸手邊,低聲哭泣,其余孫輩,也都在外面伺候著。

  盛庸今年,快七十歲了,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將。

  早在元朝的時候,他就投靠朱元璋,先是在鄧愈麾下,后來平定過遼東,屢立戰功。

  等靖難開始之后,他先是給耿炳文當副手,又追隨李景隆,等耿炳文死后,李景隆慘敗,盛庸接過兵權,和朱棣狠狠斗了幾年。

  燕軍在他的手里,吃了大虧,朱棣的頭號心腹張玉,就是陷入了盛庸的重圍之中,力竭戰死。

  另一位大將譚淵,也是死在了盛庸手里。

  這兩位都是朱棣心腹中的心腹,雖說各為其主,但是靖難新貴們也恨死了盛庸,巴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只不過殺人總需要理由,丘福被徐景昌抽了嘴巴子,惱怒之下,就打算立刻除掉盛庸撒氣。

  正好利用了王欽的事情,就說盛庸誣告,居心叵測,意圖謀反。

  “父親,明明是燕兵將搶奪良家婦人,為非作歹。父親是去救人,反被誣陷,這大明朝就沒有天理王法了嗎?”盛震氣沖沖道:“孩兒不服,孩兒去敲登聞鼓,為父親鳴冤!”

  “住口!”盛庸厲聲怒喝,老眼垂淚,“傻孩子,有什么用啊?自古以來,蒙冤受屈的人還少了?再說了,為父不識天數,非要跟陛下作對,連斬陛下心腹大將,無論如何,也活不了。你們鳴冤,豈不是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盛震等人面面相覷,更加悲傷。

  “父親,那,那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顛倒黑白,誣陷無辜嗎?”

  盛庸深深吸口氣,無奈道:“成王敗寇,為父早就看清楚了,我如今年近古稀,死而無怨。只是我曾經統御幾十萬兵馬,如今卻要落到刀筆小吏手里,士可殺不可辱。當年李廣將軍憤而自殺,為父終于明白了他的心情。”

  說到這里,盛庸憤然站起,幾步撲到了桌案前,抓起了他的佩劍,就要自刎而死。

  幾個兒子大驚失色,連忙抱住父親,嚎啕大哭。

  “你們這是何苦!為父今日不死,明日在刑部還要受人欺凌拷問,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區別?”

  這幾個兒子互相看了看,都知道老爹講的是對的,但是為人子,如何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死去?

  盛家上下,全都哭得稀里嘩啦,一片哀嚎。

  正在這時候,徐景昌派的人過來了。

  “歷城侯,我家通政使囑咐你,務必要相信,這大明朝還有天理,還有王法,三司會審,只問是非。”

  盛庸聽到這話,渾身一震,大為詫異。

  如果是別人講,他未必相信,可徐景昌的身份太特殊了,難不成他真的能庇護自己?

  “父親,不管怎么樣,徐通政都是皇后的侄子,中山王的孫子,前些日子,他又怒斥丘福,朝野皆知。父親,不如就信徐通政一次吧!”

  盛庸看著這幾個兒子,老淚橫流,他當然不愿意撒手人寰,只是一個徐景昌,能逆轉乾坤嗎?

  “我叫徐景昌,這是名帖,特來拜會淇國公。”

  丘府的門子意識到眼前年輕人是誰,仿佛見到了鬼似的。

  誰不知道,國公爺當下最討厭的人,就是這位通政使徐景昌,要不是忌憚他的身份,早就撕破臉皮,現在三司會審的就不是盛庸,而是徐景昌了,你小子怎么還敢登門?

  門子雖然詫異,卻也不敢隱瞞,只能跑進去通稟,此時丘福正和兒子丘松在聊天。

  “為父一輩子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不想王欽這個賊留了一手!”

  丘松沉吟少許,隨后道:“父親,要不咱們放一把火,隨便找個尸體,就說王欽不愿有功受辱,因此憤而自殺?”

  丘福眉頭微皺,“似乎也可以,關鍵是陳瑛,他能給盛庸定罪嗎?”

  丘松道:“他的本事孩兒還是聽說過的,盛庸老匹夫必死無疑。”

  丘福又道:“誅殺盛庸,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平安、梅殷,還有他們麾下將領。全數要換上靖難功臣,咱們辛苦大戰了四年,不能留著這些絆腳石。”

  這爺倆正在聊天,門子跑了進來,報告徐景昌來了。

  他們都是一陣詫異。

  丘松怒道:“父親,這小子狗膽包天,把他趕出去。”

  丘福略沉吟,“還是見見吧,畢竟他是皇后的侄子,我還聽說,姚少師和他走得很近。”

  丘松也只好把徐景昌請進來,雙方見面。

  丘福冷冷道:“徐通政,今日三法司會審,老夫還要去刑部旁聽,伱有什么事情,就快點說。”

  徐景昌臉上含笑,“淇國公,強搶民女,罪行不小,但畢竟都是下面將士胡作非為,陛下安排三司會審,唯恐誤會了有功將士,就是對功臣的敬重。淇國公應該放心才是,不必去干涉問案。”

  丘福猛地沉下臉,“你什么意思?莫非想要阻攔老夫?”

  徐景昌笑道:“您淇國公視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晚生哪里敢阻攔?只是我手里有一份口供,您要是能留下來,我就把這份口供雙手奉上。”

  “口供?什么口供?”

  徐景昌含笑,遞給了丘福,“請過目。”

  丘福接在手里,稍微看了兩眼,就雙手顫抖,面對千軍萬馬不曾猶豫的他,此刻竟然生出了惶恐之意,額角冒汗。

  “你,你怎么得到的?”

  徐景昌一笑,“我只能告訴淇國公,這東西千真萬確,我無意和淇國公為敵,但也請淇國公手下留情,不要趕盡殺絕。”

  徐景昌說完,徑直轉身離去。

  此刻的丘福,呆坐在那里,默然無聲。

  丘松嚇壞了,心說父親這是怎么了?

  “爹,這小子不會虛張聲勢,故意嚇唬您吧?”

  丘福搖了搖頭,“這里面的數目分毫不差,不是隨便能編出來的。”

  “那,那咱們怎么辦?”丘松傻眼了。

  丘福握緊拳頭,狠狠一捶桌子,“怎么辦,什么都辦不了!你爹一把年紀,又栽在了這小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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