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嘟嘟覺得從今天以后,燕京大概會多一個歇后語。
林老師逛畫店——一鍋端。
和平畫店的經理姓齊,來的很快,邁著小碎步,臉上擺著服務性質濃重的笑容。
當他確定林為民真的是要將畫店內的所有畫作都買下之后,臉上的笑容更盛。
隨即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這個…您錢…”
林為民將隨身帶的黑色公文包拉開拉鏈,給齊經理看了一眼,馬嘟嘟只看到齊經理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您…您稍等,我立馬叫店里面的人把畫作都盤點好,臺賬給您拿來一一對過之后給您開票。”
說完這句話,齊經理把林為民請到了辦公室,特意給兩人沏了一杯茶。
馬嘟嘟手里捧著茶杯,心中有種莫名的荒誕。
啥時候進國營商店,還有這種待遇了?
林為民在辦公室和馬嘟嘟隨意的聊著天,等了約莫半個多小時,齊經理走了進來。
“同志,前面都準備好了,我們過去看看畫?”
林為民點點頭,朝馬嘟嘟說道:“嘟嘟,接下來就辛苦你了。”
“林老師,這都是份內的事。”
兩人出了辦公室,再次回到畫店內,馬嘟嘟才發現和平畫店已經關上了門。
馬嘟嘟又聯想到了舊滬上的紙醉金迷。
店內原本的幾個售貨員被集中到了一起,每人的雙手中都捧著一卷畫。
齊經理將一個本子遞給林為民,“同志,這是店內所有畫作的臺賬,您拿著看看,我們挨張對一下,確定了沒問題,我讓人開票,您付款。”
“嘟嘟,還是你來吧。”
林為民將臺賬接過來交給馬嘟嘟,對他說了一句,自己便跑到一邊去了。
馬嘟嘟在眾人的目光下接過臺賬,然后走到拿著畫的售貨員身旁。
“同志,那我們就開始了。”
在齊經理說完這句話后,一卷畫軸緩緩展開,鋪到桌上。
“這幅畫是黃賓虹的《摹印易泉圖》,是一張小品,34.8公分40.2公分,17.6平尺。
上面所題的字為:壺父社長先生篆刻精雅,上追周秦,出宋楮屬寫摹印易泉圖,襟期高潔,欽遲久之。濱虹質。”
馬嘟嘟的眼神在畫作上相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對林為民說道:“林老師,這位壺父是當年的篆刻名家李尹桑,師從黃士陵,也擅長書法、花卉,曾與蔡哲夫在香江創辦《天荒什志》,多次刊載黃賓虹的書畫作品。”
林為民微微頷首,“多虧了今天有嘟嘟你幫忙,要不然我看了這些話都是兩眼一抹黑。不過伱就不用給我多作介紹了,你對著沒有毛病就可以了。”
“聽您的,林老師。”
確定了這幅小品沒有問題,齊經理吩咐售貨員立刻卷好裝到畫筒里,并做好了標記。
緊接著又是下一幅,在介紹畫的時候齊經理的眼神不時瞥到林為民的身上。
他此時踱步走在店里,神色淡然,不疾不徐,仿佛買這些畫跟他沒什么關系一樣。
齊經理心里不禁充滿了好奇,這人究竟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他又是哪來的那么多錢呢?
齊經理想到了這個叫嘟嘟的年輕人稱他為林老師,可看上去,這位嘟嘟好像年紀更大一點,這么年輕的人被稱作老師,難道是大學里的老師嗎?
心中胡思亂想的時候,齊經理也沒忘了介紹畫作,能當上經理,業務能力自不必提,幾乎是對店內的每一幅作品都如數家珍。
介紹到后面的時候,馬嘟嘟忍不住出聲和這位齊經理交流了起來,感覺自身也漲了不少見識。
時間在雙方的交流之中慢慢流逝,花了整整半天的時間,馬嘟嘟終于看完了所有的畫,也核實過了相關的信息。
看畫的時候和平畫店的售貨員也沒閑著,一直在扒拉著算盤珠子,等齊經理和馬嘟嘟看完了畫,便將算盤遞到齊經理面前,他看了一眼上面顯示出的數字,和馬嘟嘟對視了一眼,馬嘟嘟示意他和林為民說一聲。
“這位…林老師!”
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林為民被驚醒,齊經理臉上堆著笑,“畫都盤完了,一共是352幅,總共是86475塊2毛錢。”
林為民打著哈欠問道:“這怎么還出現零頭了?”
馬嘟嘟解釋道:“林老師,這里面有幾幅劉炳森的畫作,8毛錢一平尺。”
林為民詫異,看向馬嘟嘟,“這人的畫怎么才賣才6毛錢一尺?”
齊經理的臉色尷尬,“劉老師年紀輕,而且主攻的是書法。”
“這樣啊!”
林為民沒有再追問,起身道:“那開票吧!”
齊經理和幾個售貨員忙活了一上午,等的就是這個時候,頓時喜上眉梢。
售貨員忙著開票,林為民再次將公文包的拉鏈拉開,一股腦的將里面的錢全都倒出來。
“這里是九萬塊錢,你們派人來點點錢,點好了錢,給我找好零!”
一沓沓大團結落在桌上,仿佛砸在在場眾人的心頭上,這樣的畫面實在太有視覺沖擊力了!
齊經理和售貨員們不是沒見過有錢的,這年頭能到畫店買畫的,條件都不錯,可像眼前這個年輕人這般作風豪放的,卻是第一次見。
馬嘟嘟則是望著那一堆小山一般的大團結怔怔的出神,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大作家,真他么的賺錢啊!
馬嘟嘟回過神來之后湊了過來,低聲道:“林老師,您帶的錢掐的可太準了。”
林為民笑了起來,“準個屁!”
他拉開皮夾克,露出內兜里成沓的外匯券,“你當我是神仙?錢帶的多,底氣當然足。”
馬嘟嘟咽了口唾沫,目光艱難的從那幾沓外匯券上收回來。
大團結一張是十塊,一沓才一千塊錢,九萬塊錢整整裝了一公文包,視覺沖擊力固然很強。
林為民懷里的這幾沓外匯券看著不起眼,可面值確實一百塊錢的,幾沓外匯券的價值可比那一公文包的大團結還要高。
點好了錢,找好了零,開好了票,畫作已經打包整理好,銀貨兩訖。
可面對著這幾百幅的畫作,馬嘟嘟臉上為難,這可怎么運回去啊!
這時候齊經理知趣的說道:“這位林老師家住在哪里?我等會協調一輛車,把這些畫給您送到家里。”
馬嘟嘟的觀念再次被顛覆,原來國營商店還有送貨上門的服務。
一個小時后,馬嘟嘟坐在老嘎斯的副駕駛上,一路顛簸著來到林為民位于故宮旁的那處二進的四合院。
他和兩個和平畫店的售貨員從車上跳下來,兩個售貨員是一路坐在后車斗里的。
四合院的院門敞開著,林為民從院里走出來,給兩個售貨員手里一人塞了一盒大前門,“麻煩兩位了。”
“林老師您太客氣了!”兩個售貨員一中一青,喜笑顏開。
沒用林為民催促,直接抬起裝著畫作的陽江漆皮箱便開始往院里搬。
林為民和馬嘟嘟也沒閑著,兩人合力搬著一個陽江漆皮箱往院里去,只有開著老嘎斯的司機還坐在車里,一臉淡定悠哉的抽著煙。
這年頭是司機,就是這么豪橫!
十幾個陽江漆皮箱,搬完了之后,幾人累的直喘粗氣。
“你們等一會兒,我給你們弄幾瓶汽水去。”
林為民說著,起身往白米斜街出口邊上的門市部走去,留下馬嘟嘟和兩位售貨員站在院門口。
其中一位二十出頭的售貨員跟馬嘟嘟搭訕問道:“剛一直聽您管那位叫林老師,他是哪個學校的老師啊?”
馬嘟嘟笑道:“林老師不是老師,是作家!”
話剛出口,馬嘟嘟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立刻閉口不言。
那年輕的售貨員被中年售貨員碰了一下,也沒有再追問。
過了幾分鐘,林為民拎著幾瓶汽水走回來,“來,喝點汽水,解解渴!”
“謝謝林老師!”
幾人仰著脖子,幾口便喝完了汽水,兩個售貨員起身告辭,林為民把他們送上車,揮手告別。
老嘎斯的后車斗里很顛簸,但不妨礙兩個售貨員的談興。
“誒,老鄧,剛才聽見那個人說沒?那個林老師是個作家。”
被呼作老鄧的中年售貨員臉上帶著幾分了然的神色,“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年輕售貨員搖搖頭,“不知道,你知道?”
老鄧的眼神鄙視,“要不說你小子成天不學無術呢。”
“還能不能聊了?”年輕人佯裝不高興。
老鄧渾不在意,繼續問道:“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年輕人終于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顧不上抬杠,問道:“你真知道啊?他誰啊?”
老鄧的臉上帶著幾分得色,“姓林的作家,又在燕京,長的還能年輕,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錢來買畫,我只知道一個人。”
年輕人被他吊胃口吊的著急,“別賣關子,你倒是說啊,誰?”
“林為民!”
“林為民?”年輕人停頓著思考了一下,“這名字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呢?”
老鄧無奈的搖頭提醒道:“《懸崖》。”
年輕人恍然大悟,“對了對了,想起來了,寫《懸崖》的那個作家,那電視劇可真他么的帶勁兒!”
他的表情驚嘆著,“真是他啊?”
老鄧老神在在,“我敢拿腦袋擔保,肯定是他!”
說完后,他不禁回想起林為民在和平畫店拎著公文包往桌上倒錢的畫面。
當作家的,真他么有錢啊!
望著遠去的老嘎斯,林為民對馬嘟嘟道:“嘟嘟,今天可真是多虧你了。”
“林老師,您就甭跟我客氣了,我今天跟您算是開了眼了。”
馬嘟嘟這話是發自肺腑的,他今天算是見識了什么叫一擲千金。
他現在是《青年文學》的編輯,自己也發表過幾篇作品,收入在這年頭也算是最高的那一撥人了。
可這兩天他還是深深的感到了與林老師之間深深的差距。
兩人說了幾句,馬嘟嘟又說道:“我看您這房子是沒人住?”
“是啊,買了就一直空著,也沒怎么收拾。”
馬嘟嘟內心搖著頭,之前林老師說他家住在什剎海的小院,現在又冒出了這么一個故宮旁邊的二進院子。
他的眼神不自覺的望向東北方向,那里恰好能看見故宮的角樓,這么好的宅子,就這么空著,暴殄天物啊!
他繼續說道:“您這院子里的屋子要收藏畫作,最好是能保證溫度和濕度。現在這么放著短時間內沒問題,但時間長了可不行。”
林為民點頭,“這個我也想到了,我的想法暫時先在這里放一放,等回頭再買一處宅子,好好收拾一下,把這些畫都那里。”
馬嘟嘟:…我就多嘴說話。
“另外,放了這么多的畫,還是應該有個人幫忙住著。”馬嘟嘟又建議道。
林為民摸著下巴,馬嘟嘟這個提議很對,是該找個人,找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