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師,您看,這明天就是閉幕式了,獎項得抓緊時間定下來才行。我們滬上電影節畢竟沾著‘國際’兩個字,要不最佳影片就給《無言的山丘》吧,王童他們不算是外人,能來參賽也很不容易。”
林為民聞言頓時不悅,眉頭緊促,“王童不算是外人,江文就是外人了?《陽光燦爛的日子》拿了威尼斯銀獅獎,質量比《無言的山丘》差嗎?一個電影節,五個獎項,一個自己人都沒有,你們滬上電影節覺得挺光榮是不是?”
懟完這一句,林為民還不解氣,怒斥道:“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你們反倒跑這‘寧予友邦,不予家奴’?”
這句話堪稱殺人誅心,一句話嚇得組委會的干部大氣都不敢喘,臉色發白,他實在是想不通,只是過來勸一下,竟然引得這位林老師大發雷霆。
林為民的聲音吸引了周圍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紛紛看過來。
林為民冷哼一聲,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獨自回到了會議室。
幾分鐘后眾人再次回到會議室,繼續討論。
林為民臉色難看,沒等謝晉主持會議,他率先開口說道:“謝導,我想先說兩句。”
謝晉沒有跟林為民合作過,但他好歹在文藝界混,對林為民的脾氣自然有所耳聞,而且前些年他還主動上門找林為民談過合作,當時林為民還是個新人作家,卻沒給他絲毫面子。
剛剛在走廊里,林為民很明顯是被人激怒了,這會兒要發言,百分之百要開炮。
謝晉明智的將話語權交了出來,林為民又讓組委會的干部將吳貽功等領導叫了過來。
“各位組委會的領導,今天我托個大,把幾位叫過來,主要是想談談我們電影節的評獎標準和原則問題。”
林為民剛說了一句話,便發現有兩位組委會的領導有些坐立不安。
林為民繼續說道:“大家應該知道,在最佳影片的評選上,我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王童的《無言的山丘》,一個是江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文藝作品嘛,各花入各眼,本來有爭執很正常。但剛剛我們有位干部跟我說了一句話…”
說到這里,林為民眼神睥睨,掃過在場眾人。
“說:我們滬上電影節畢竟沾著‘國際’兩個字,要不最佳影片就給《無言的山丘》吧。我不知道各位聽了這話是什么感覺,反正我聽了是覺得異常的刺耳。
怎么著?沾上‘國際’兩個字,你們滬上電影節中國人就不配參加了?
同等條件下,外國人、灣島人、香江人優先,我們中國人不是人?
伱們給我說道說道,這是個什么邏輯?”
盛怒之下,林為民火力全開,絲毫沒有顧忌在場所有人的臉面。
吳貽功臉色難看,他沒想到臨近閉幕還搞出了這樣的事,開口想緩和一下氣氛:“林老師,我看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他沒來得及說下去,林為民卻擺著手,果斷的打斷,“你先別說話!”
吳貽功表情一滯,面色閃過一絲難堪。
組委會的領導干部們被林為民的強硬所震懾,要知道吳貽功不僅是組委會負責人,更是滬上電影局局長,林為民卻連話都不讓他說。
但眾人一想到前兩個月林為民要接任國家電影局局長的傳聞,這一切又好像很合理。
“我不知道剛才那位同志是得了誰的授意去勸我的,我只能說,你們的這種想法很危險,同志,很危險!”
林為民說到這里,忍不住敲起了桌子,“怎么?是不是要像元朝那樣,把人都分成三六九等?我告訴你們,這可不僅是官僚主義,更是買辦思想。”
見林為民把性質說的如此嚴重,謝晉忍不住打圓場道:“為民,不至于的,他們可能也是為了評獎能夠順利一點。這里還有外國友人…”
“謝導,有些話還是說在前面一點好。我這個人的脾氣你也知道,不怕得罪人。有外國友人不怕,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們幾個,把剛才的情況照實了翻。”
從進會議室開始,幾位外國評委就處于一臉懵的狀態,他們身后跟著的翻譯見情況不妙,干脆停下了翻譯工作。
幾個翻譯聽到林為民的話之后,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繼續履行自己的工作職責。
謝晉有些無奈,以前上門尋求合作的時候,只是覺得林為民這個人有些傲氣,這些年聽說了不少他的事跡,覺得這人脾氣不好。
今天他終于見識了,這哪叫脾氣不好啊?
這就是個炮仗啊!
“全世界哪個國家舉辦電影節,自家人多多少少有點照顧。你們搞電影節,不會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到了滬上電影節這可倒好,沒有照顧不算,領獎項還得緊著外國人。
四個獎項不夠給五個,五個獎項不夠給六個,你們怎么不把‘滬上’這兩個字去掉,干脆叫國際電影節得了?
花著國家的經費,不想著怎么辦好電影節,不想著提升電影節的國際影響力,掛‘國際化’的羊頭,賣‘媚外求榮’的狗肉。
你們告訴我,這是給誰辦的電影節?”
林為民面色嚴肅,眼神凜凜,字字鏗鏘,將在場的干部罵的狗血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更恨林為民對他們的叱責。
別說是組委會的干部,就是評委會的評委們都有些發怵,除了謝晉和徐可,剩下四個人到現在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個勁兒的低聲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幾個翻譯嘀嘀咕咕的將情況翻譯了一遍,幾人這才恍然大悟。
“我對你們滬上國際電影節就是個過客,以后你們怎么評獎我不管,但今年既然請了我當評委,那我就要保證評獎的公平、公正,不僅是對外人,對自己人也是一樣。
我最后奉勸你們一句,電影節要想辦的好、辦的長久,就要摒棄那些官本位思想和買辦思想,文化交流是要在平等互信的基礎上。
否則,談何藝術?談何交流?”
林為民早就做好了得罪人的準備,所以壓根不在乎眾人的反應,說完這番話他冷眼看向眾人,不怒自威。
會議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個時候,好像說什么都不太恰當。
最后還是吳貽功撐起了笑容,“我們滬上國際電影節今年第一次舉辦,肯定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我們很歡迎各位提出意見和建議。林老師給我們電影節提的建議很中肯,雖然態度激烈了一些,但我們電影節組委會一定虛心接受。”
場面話說完,會議室內的氣氛總算是松弛了一些。
謝晉又說了幾句圓場的話,吳貽功帶著幾個組委會的領導和干部離開了會議室。
等這群人走了之后,會議室內的氣氛又恢復了拘謹。
“我們還是聊聊最佳影片獎的事吧,明天就是頒獎儀式,這件事不能再拖了。”謝晉說道。
其他幾位評委聞言點了點頭,重新開始討論。
大概是出于對林為民的忌憚,大島渚沒有再堅持《無言的山丘》這個選項,《陽光燦爛的日子》順利的獲得了最佳影片獎。
評獎結果終于全部確定,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謝晉低聲問林為民,“《陽光燦爛的日子》是你推薦的影片,你這么搞,就不怕人家說你搞暗箱操作?”
他問這話的時候,未嘗沒有表達不滿的想法。
林為民對此淡然一笑。
“謝導。國外的電影節什么德性,您以為他們就不清楚嗎?
要是我們自己國家評獎自己人都吃虧,那這個獎評的又有什么意義?別說是外國人,連我們自己人都會瞧不起自己人!
尊嚴,不是靠討好施舍來的而是靠實力贏回來的。
為了照顧所謂的‘國際性’,就要丟掉評獎的原則,這才是本末倒置。
至于我是不是搞暗箱操作,電影就在那里,公眾自有評說。”
林為民的語氣輕描淡寫,與剛才在會議室當中的疾言厲色判若兩人。
謝晉心中冒出了一個想法,剛才林為民在會議室里大發雷霆,恐怕也不完全是因為義憤吧?
大島渚的退卻就是最好的證明。
想到這里,謝晉看向林為民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探究。
林為民沒有再和他聊天,轉頭跟阿倫·雷乃聊了起來,完全看不出剛才在會議室里的那副表情。
翌日,10月14日,第一屆滬上國際電影節成功閉幕。
本屆電影節,共吸引了來自30多個國家的167部電影報名參賽,其中24部電影入圍了主競賽單元。
經過評委會的評審,韓國導演林權澤憑借影片《悲歌一曲》獲得最佳導演獎,比利時演員簡·德克萊爾憑借《達恩斯教授》獲得最佳男演員獎,韓國演員吳貞孩憑借《悲歌一曲》獲得最佳女演員獎,中國香江影片《籠民》獲得評委會特別獎。
江文憑借影片《陽光燦爛的日子》奪得最佳影片獎。
頒獎過程波瀾不驚,事后也沒有影人或者新聞媒體對結果有任何的不滿。
《陽光燦爛的日子》剛剛獲得威尼斯電影節的評委會大獎,得個滬上國際電影節不是理所應當嗎?
只有幾個挨過林為民罵的組委會領導干部,每每提起林為民這個名字,就恨的咬牙切齒。
回燕京的飛機上,很多熟人都在這趟航班上,林為民的座位挨著汪碩,江文非得蹭過來跟汪碩換個座。
“林老師,這回真是謝謝您了!”
“有什么好謝的?”
“我都聽說了,為了《陽光燦爛的日子》,您跟組委會、評委會大吵了一架。”
江文說到這里,滿臉崇拜,一言不合就開干,我要是有林老師這么牛逼就好了。
“想多了,跟你沒關系,別自作多情。”
江文兒被趕走,一點沒生氣,心里反而想著,林老師這人就是喜歡謙虛。
林為民閑著無聊,轉頭問汪碩,“你那情兒呢?不當演員的嗎?電影節不來湊湊熱鬧?”
汪碩被他逗得臉色一黑“你有意思嗎?”
“閑著無聊聊聊嘛。小姑娘年紀輕輕,就你這體格子,受得住嗎?”林為民賤嗖嗖的繼續問道。
擱以前,汪碩早跟林為民互嗆起來了,可這回他卻沒了脾氣。
一把將江文薅了過來,“你挨著他坐。”
林為民得意的一笑。
小樣兒,惡心不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