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大飯店是公安系統的產業,海晏年紀輕輕便執掌這里,結交的也都是系統內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天下午,林為民打來電話說要請他吃飯,海晏立刻意識到林老師肯定是有事要找他談。
趕緊讓屬下安排了一個幽靜的包間,選好菜品和酒水,靜等林為民的到來。
在昆侖大飯店工作多年,這些事情他早已輕車熟路,刻進了骨子里。
傍晚六點多,林為民的奔馳車停在昆侖大飯店的樓下。
見到林為民,海晏滿臉熱情的笑容,“林老師,您來了!”
林為民笑道:“是我請你吃飯,怎么你先在這等了?”
“迎來送往,這也是我的工作啊!我找個包間,特別安靜,我們邊吃邊聊。”
海晏拉著林為民去了包間,已經等在門口的服務員看到經理帶著人來了,立刻準備上菜。
等酒菜都上了桌海晏去將包間的門關上。
“好長時間沒跟您在一起吃飯了。”
“是啊,現在大家都忙,也就年終歲尾能見上一面。”
兩人先是吃了幾口菜,隨意的聊著天。
算起來相識八年,海晏跟林為民單獨吃飯的時候屈指可數,基本上都是大家一起吃飯。
等話題聊的差不多了,林為民從包里掏出了一份報紙。
海晏立刻知道戲肉來了,他接過報紙,就聽林為民說道:“前一陣《南都周末》的那篇報道你應該看過吧?”
海晏點了點頭,“看過,那話不是您說的吧?”
海晏深知林為民的為人,說君子如玉夸張了一點,但與人為善、心胸開闊肯定不為過。
所以他絕對不相信林為民會說出這樣張狂的話來。
林為民嘆了口氣,“本來是回國在機場的時候接受了一群媒體的采訪,有記者問諾貝爾文學獎的事,《南都周末》的那個記者把我的話篡改了幾個字,意思就全變了。”
海晏自己就搞寫作,別說是幾個字,就是改一個字,一段話的意思也可能完全顛倒。
“這記者可真不是個東西!”
“市場經濟了,很多報紙也不得不向錢看,他們起個聳人聽聞的標題倒沒什么,但杜撰出子虛烏有的事來博人眼球就過分了。”
海晏心中認可這句話,這幾年國家經濟大發展,國內環境變化之大遠超以往,媒體也在不斷的嬗變。
林為民點了點頭報紙上的內容,“這期報紙上的這篇報道伱先看一下。”
海晏依著他的意思,低頭仔細看起來。
《南都周末》上有個專欄叫《人與法》,在這一期的專刊上刊登的文章標題叫《襲J案》,是占據了將近一個整版的長文。
全文講了一個發生于三省交界處的B市的一起“極其惡劣令人震驚令人深思”的襲J大案。
看完文章,海晏臉色陰沉,他身在公安系統工作,想不到下面竟然有如此駭人聽聞的案件發生。
“說說你的感想?”林為民問道。
“簡直喪心病狂、人神共憤,這種罪犯必須讓他們受到法律的制裁。”
相比海晏的憤怒,林為民的臉色古井無波,他淡淡道:“如果我告訴你,這篇文章完全是杜撰的呢?”
“杜…杜撰?”海晏驚詫的舌頭打結,旋即他說道:“林老師,您可真會開玩笑,誰敢拿這種事開玩笑?《南都周末》好歹也是大報,這種新聞他們肯定會核實的。”
“關于我的報道他們就沒核實嗎?”林為民反問一句。
海晏張了張嘴,他想說的是,您的事跟這件事可不是一個性質。
林為民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當然猜得到海晏的想法。
“是不是真的,我們一試不就知道了嗎?”
“怎么試?”
林為民用手指點著報紙,“地名、人名雖然是模糊的,但既然是根據真實事件所寫,想必編輯部肯定是了解其內幕的。你在公安系統工作,應該能接觸到位高權重的領導吧?”
海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說,把這份報道遞給能過問此事的領導過目?”
“沒錯。怎么樣?這個忙難幫嗎?”
海晏很清楚手中這份報道的份量,如果呈給部里的領導,他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這篇文章一定會引起領導的震怒。
公安是執法機構,在戰時軍隊是國家的支柱,在和平年代公安就是一個國家最大的武裝和執法力量。
現在竟然有罪犯敢公然挑釁權威,這等于是將他們公安系統的面子摔在地上拿腳踩。
按照他們系統里的習慣,這種案子肯定是要立個典型,從嚴從重處理的,到時候一定是找《南都周末》這個編輯部先核實情況,然后再介入案件。
心思轉念之間,海晏毫不遲疑,“沒問題,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海晏能從監獄系統跳到昆侖大飯店,跟他的筆桿子脫不開關系,要不是當年林老師將他從國文社門口撿回來,他現在說不定還在監獄里蹲著呢!
更何況,林老師想讓他幫的這個忙真不算什么事。
他在昆侖大飯店工作,平日里接觸到的省B級、廳J級干部不勝枚舉,連更高級別的干部他也接待過好幾次,正好有幾位熟悉的領導。
如果他是為私人請托,人家領導真不一定會賣這個面子,但現在這件事挑戰了公安系統的威嚴。
他真把這份報道遞上去,說不定還能在領導面前樹立一個嫉惡如仇、以單位榮辱為個人榮辱的正面形象,得到領導的賞識。
可隨即,海晏又想了一下,覺得不妥,還是應該如實跟領導秉明情況。
林老師請他幫忙就是為了收拾《南都周末》,要是領導不知道內情,林老師反而沒辦法操作了。
說通領導去當一把槍,這才是需要他賣人情的地方。
人情練達是門學問啊!
數日后,林為民接到海晏的電話,“林老師,成了!”
“這回承了你的人情了。”
“林老師,您太客氣了,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海晏還是重復著那句話。
又過了兩日《南都周末》編輯部,主編辦公室內。
主編左放、社委李蒙煜和副主編尤燕嶺聚在一起,愁眉苦臉。
“想想吧,應該怎么給那邊回話。”沉默了好半天,社委李蒙煜率先開口。
左放張嘴想說點什么,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同時心中恨死了寫《襲J案》的那個于洋。
這時尤燕嶺開口道:“事到如今,瞞肯定是瞞不過去了,這件事本身也是作者的原因。他利用報告文學的特點模糊地名、人名的處理,蒙蔽了我們編輯部,我們也屬于受害人。”
李蒙煜狠狠的瞪了尤燕嶺一眼,“你覺得你說這話有人信?我們就沒有審查責任?”
尤燕嶺破罐子破摔道:“那你說怎么辦?總不能跟人家說,這件事是我們默許的吧?壓根就沒深入調查。”
李蒙煜被懟的胸口氣悶,眼神瞥向左放,充滿了不滿。
《襲J案》是左放拍板發的,也是在他的示意和默許下,《南都周末》并沒有對文章的內容進行嚴格的調查和核實。
所謂的“襲J案”實際上只是作者劉宇順憑空杜撰出來的,壓根就不存在。
李蒙煜以前光知道報上的有些內容在核實方面存在放水的情況,但他萬萬沒想到一篇如此嚴肅的文章竟然是完全憑空捏造出來的。
這簡直就是在拿報社的聲譽在開玩笑,同時也是在踐踏新聞的尊嚴。
感受到來自兩位同事的眼神,左放的心中同樣充滿了壓力,不僅是壓力,還有后悔。
早知道如此,就不應該發那篇《襲J案》。
現在好了,那篇報道竟然引起了公安部一位領導的注意,派人打電話前來核實情況。
如果情況屬實,公安部準備拿這個案子當典型。
現在要是告訴對方這篇報道的內容全都是子虛烏有的事,迎接《南都周末》的恐怕將會是一場狂風驟雨。
唉,只能說是時運不濟!
左放心中重重的嘆了口氣,“在這件事上,我有失職的地方,還是我去說吧,有什么后果,我來承擔。”
李蒙煜被他的話氣的夠嗆,“你來承擔?你拿什么承擔?”
在《南都周末》,左放這個主編只是負責內容,具體主持工作的是李蒙煜這個社委。
左放聞言神色一黯,“老領導,對不住您了!”
他也明白,出了這種事,要是捅到上面去,第一個要處理的不是他,而是李蒙煜這個社委。
至于劉宇順那個捏造假新聞的始作俑者,也討不了好,雖然很難用法律去制裁他,但《南都周末》只要把消息放出去,整個國內的新聞界就沒人再敢用他的稿子。
這個人此次也算是自掘墳墓了。
李蒙煜心中固然生氣,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邊還在等著《南都周末》的核實回復。
他果斷站起了身,“這件事我去說吧,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此話一出,左放和尤燕嶺臉色戚然。
李蒙煜走到門口突然轉頭問左放,“以前的報道里,還有多少這樣的情況?”
左放聞言,眼神閃爍不定,沉默了幾秒,“應該還是有一些的。”
李蒙煜臉上的怒色一閃而過,但最終還是化作了一道嘆息。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啊!”
在李蒙煜離開辦公室之后,尤燕嶺也離開,左放頹然的坐在沙發上,腦海中回蕩著李蒙煜臨走時的那句話。
心中不知為何想到了前一段時間接到的那通燕京打來的電話,本能的懷疑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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