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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為民寫《升官記》的目的,其實每個看過的人都清楚。
對于一些熟悉他作品的讀者,甚至不需要去通讀,只需要大略翻幾眼,便可以知道這本會被寫出來的原因。
遙記得七八年前,林為民一部《盜官記》,將那些攻訐、辱罵他的同行罵的狗血淋頭,其中不少人因為這部還被冠上了惹人發笑的外號。
這次《升官記》再度來襲,一樣的配方、一樣的味道,不同的是罵的更直接、罵的范圍更廣。
以前他只是罵罵他的人,現在他連體制問題和社會大風氣都要罵。
普通讀者們看完這部感同身受,有經歷過情節的讀者更是拍手稱快。
而那些自覺被內容影射到的知識分子、文學界人士和官員,心里別提多惡心了。
可他們又不敢公開批評這部,人家諷刺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和小貪小腐,你看了為什么跳腳?被戳痛了?
因為有著這樣的忌憚,所以他們只能在心里罵罵林為民。
至于這回真正的苦主柳飛羽和雁冰文學獎評委會,在發表之后一直保持著沉默。
此前雁冰文學獎評獎結果公布,他們已經飽受質疑好不容易現在風浪逐漸平息了,他們絕對不會給林為民把事情再炒起來的機會。
他們深知,這個時候越是回應乃至于對罵,越是趁了林為民的心意。
只有悄無聲息的降低他們的存在感,讓這件事過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等風波過去了,要怎么評獎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沒必要為了一時之氣將事情鬧大,到時候丟了手中的權柄才是得不償失。
《升官記》發表半個多月時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輿論氛圍中。
讀者群體好評如潮,但平時存在感很強的文學界卻少有聲音,只有一些心眼實誠的評論界人士對林為民發出不合時宜的大加贊賞,充當了顯眼包。
周末的時候,林為民帶著陶慧敏到萬先生家蹭飯。
這兩年,萬先生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絕大多數俗務已經不過問,林為民來吃飯的次數也比以前少了,怕打擾他的清靜。
今天他們夫妻二人來了,萬先生心情愉快,氣色也好了不少。
自從萬先生身體不好,老伴黎玉茹歲數也大了,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萬芳夫妻倆就搬過來照顧老兩口。
幾個女人在做晚飯,林為民則陪著萬先生坐在客廳中聊天。
“老師,我打算搞個文學獎!您覺得怎么樣?”聊著天,林為民突然對萬先生說道。
萬先生看了他一眼,表情并未驚訝,雁冰文學獎剛過去不長時間,林為民的也發了,他這么做的目的也不難猜。
“評獎可不是容易搞的,費心費力不說,還容易落埋怨。再說,你有那個時間嗎?”
林為民笑著說道:“評獎不是一個人的事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干嘛,弄個評委會就行了,再說不是還有您嗎?”
萬先生立刻提高了警覺,“我黃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可禁不住你的折騰。”
“不讓您干活,掛個銜怎么樣?雁冰文學獎評委會主任是巴老,我這個獎評委會是您,也算是旗鼓相當。而且,我也不讓您白干,獎項就以您的名字來命名怎么樣?”
林為民圖窮匕見,說出了今天來蹭飯的最終目的。
萬先生沒有被他的糖衣炮彈迷惑,“我專攻戲劇創作領域,伱要搞文學評獎,用我的名字來命名可不合適,還不如用你自己的名字。”
“用我自己的名字不太合適,那些獎項哪個不是死了之后…”
萬先生怒目而視,林為民閉上了嘴。
“我說你那么好心,還想用我的名字命名!”
林為民朝萬先生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我可不是那個意思。我這不也是尊師重道嘛!有您在,我這獎項用別人的名字也不合適啊!”
萬先生冷哼一聲,“算了吧,我還想多活兩年。”
師生倆毫無顧忌的玩笑了兩句,萬先生才正色道:“我的名字你不要想了。戲協最近正在考慮給全國話劇、戲曲、歌劇優秀劇本評獎換個名字。”
“他們打算用您老的名字命名?”
萬先生點點頭,“有這個打算,不過被我婉拒了。這幫人啊,跟你一個心思。獎項改革都準備好了,就等我蹬腿了。”
林為民有些不好意思“瞧您說的,這不也是想著讓您名留青史嘛!”
“我可謝謝你們了!你們就不能等我死了以后再動這些心思?”
“主要我也是沒想到能跟戲協撞車。您老真不要這個命名權啊?那我可找別人了!”
“你想找誰?”萬先生好奇的問道。
在文學界,不是誰的名字都可以用來命名文學獎項的,尤其是全國性的獎項。
不管是政治聲望、文學成就還是文壇資歷,哪一樣都不能缺。
在現在的中國文壇,這樣的人屈指可數。
“不找人。都沒用您的名字命名,我能找其他人嗎?我打算問問社里,看看他們愿不愿意把人民文學搞大點。
上一屆人民文學獎到現在都五年沒辦過了,我可以出錢給他們搞大一點。”
人民文學獎是國文社主辦的文學獎項,于1986年首次評獎,評獎范圍僅局限于國文社出版或在國文社旗下刊物發表的作品。
但從86年舉辦了第一屆之后,到現在五年時間就再也沒有舉辦過。
其中有一個很主要的原因就是第一屆人民文學獎的獲獎名單和第一屆、第二屆雁冰文學獎的獲獎名單高度重合。
人民文學獎屬于國文社自己的評獎,結果卻被人質疑評獎結果與別的獎項重合率太高,簡直是讓人哭笑不得。
要怪只能怪國文社自己,你說你發表、出版那么多好作品干嘛?
萬先生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后看向林為民,問道:“你實話跟我說,你是賭氣還是真想辦這個獎項?”
林為民遲疑了一下,然后誠實道:“肯定是賭氣的成分更大一些。”
“既然知道自己是賭氣,那你覺得你有這個決心和毅力能把這個獎項辦好嗎?你得明白,當你決定舉辦一個文學獎項時,它已經不僅僅是你出氣的工具了,同時也代表著文學的神圣性。
如果你只把它當成一個出氣的工具,那你和那幫人,又有什么不同?”
萬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嚴肅鄭重,不茍言笑。
挨了訓,林為民心中并未有任何不滿,反而感覺有些羞愧難當,他糾結片刻說道:“算了,那就不辦了!”
萬先生見他有些沮喪,又說道:“我跟你說這些話,不是不想讓你辦獎項,只是不希望你是帶著別有用心的目的去辦這個獎。為民啊,你別忘了,你現在所取得的這些榮譽和成就是什么帶給你的?”
除了拜師的頭兩年,萬先生已經很少對林為民進行說教甚至是批評了,尤其是近幾年林為民身份地位日高,萬先生對他更多的是鼓勵和贊賞,每每在外人面前提到林為民總是合不攏嘴。
今天罕見的批評林為民,足以說明他對這件事的不滿。
萬先生提醒林為民不要忘記是什么帶給他榮譽和成就,潛臺詞就是讓他不要忘本。
他這些年來所取得的,無論是財富、榮譽和成就,哪一樣不是文學帶給他的?
他想要以辦文學獎項的方式和那些他看不慣的人打擂臺,無疑是心中失去了對文學的敬畏之心,這也是最讓萬先生生氣的一點。
林為民心中不禁赧然,他自知理虧,同時也在反思自己。
寫罵對家,這算是文人的老傳統了,大家也只會當成笑談去看待。
但就像萬先生所說的,他要是真是奔著跟人家對著干的想法去辦這個獎項,自己的這個目的又有多純潔呢?
再自私一點講,這個獎項真讓他給辦成了,輪到評獎的時候,對手的作品或者是那些他看不順眼的同行的作品入圍了,這個獎項他給不給人家?
給吧,自己惡心;不給,失了獎項的公信力。
在這樣的心態下,怎么可能辦得好獎項?
想明白了這些道理,林為民的心態平和了下來,誠懇的對萬先生說道:“老師,您批評的很對,我的想法確實是有些荒腔走板了。”
萬先生見他態度真摯,不由得欣慰的頷首說道:“你能想明白這個道理是最好的,恩怨分明當然是好的,切忌公私混淆。”
林為民點了點頭,由衷的說道:“您說的話,我記住了。”
話說開之后,氣氛輕松了下來,萬先生又問道:“你剛才賭氣的成分更大一些,這么說來,其實也是有一些出于本心的成分?”
林為民又忍不住得瑟道:“那是肯定的您老也不能太小瞧我的覺悟。”
萬先生早已習慣了他這個順桿爬的性格,語重心長的說道:“你要是真有這些想法,不妨多等兩年。你和文協剛剛經歷了一些矛盾,又是才上任國文社的總編輯,資歷還是淺了一些,要辦這種全國性的評獎活動光是有心、有錢是不夠的。”
林為民自動在心里把萬先生的話翻譯了一遍:現在對家盯你盯得緊,這個時候搞評獎,人家肯定搗亂。你小弟又少,到時候有麻煩不一定擺的平。不如猥瑣發育幾年,等徒子徒孫再說一些,對面老得老、死的死,再搞評獎不是手到擒來?
林為民沒大沒小的給了萬先生一個“你個老奸巨猾”的眼神,“還得是您老老謀深算啊!”
萬先生忍不住說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一肚子的花花腸子,什么經到你嘴里都得被念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