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林為民到了院里,正準備上車,碰見了程早春,得知他已經和程忠實說好,《白鹿原》刪改的事程忠實已經全權委托給《當代》編輯部。
林為民有點郁悶想著覺得應該補償老程一下。
他拉住程早春,“那《白鹿原》的出版合同你給改一下,給老程拿個版稅。”
程早春皺眉說道:“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版稅能隨便給嗎?”
“哎呀,大勢所趨嘛!以后外面出版社都給,咱們社里還能不給?晚給不如早給,這回也是委屈老程了,就當是補償一下。”
程早春猶豫片刻,說:“我想想,明天再跟你說。”
第二天一早,林為民上班就把程早春堵在了辦公室。
“想的怎么樣了?”
程早春無奈的看著他,“給給給!都給,都給!敗吧,敗吧,早晚都敗光了!”
林為民語氣輕松,“別跟個地主老財似的。版稅這玩意有利有弊,大賣了作者跟著分錢,賣的不好給他們的稿費也少,不是嗎?”
林為民說的這一點也算是唯一能讓程早春欣慰的地方。
可問題在于,國文社如今給版稅的作家,一個賣的比一個好,就沒有賣的不好的。
程早春想到這里,眼神不禁有些幽怨。
林為民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程早春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后又撥通了香江三聯書店的電話。
“耀明兄!”
跟潘耀明寒暄幾句,林為民問道:“李博士的電話怎么打到我們領導那里了?”
潘耀明笑道:“李博士也是惜才,他聽說伱拒絕了我,就想通過你們署里跟你談一談,看看能不能說服你。”
“哈哈,那他弄巧成拙了。領導得知他打電話來要調我去香江,連夜我給我升了職。”
潘耀明聞言也不禁笑出了聲,“那你可要謝謝李博士。”
玩笑了幾句,林為民正色說道:“耀明兄,我這次打電話,主要目的是想給你們推薦一部小說。”
潘瑤敏感興趣的說道:“能讓你推薦這部小說肯定不一般。”
“《白鹿原》,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知道。年初這部小說發表之后,香江的幾家文學刊物就曾報道過這部小說,我還特地托人從內地買了一本你們國文社出版的單行本。”
“耀明兄,你們香江三聯有沒有興趣出版這部小說?”林為民問道。
潘耀明聽到這話立刻高興的問道:“有興趣!當然有興趣!”
“那我把作者程忠實的聯系方式給你,你們自己協商出版事宜。”
“好好。為民啊,你這可真是在我離職前給我送了一份大禮啊!”
林為民又跟潘耀明聊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然后又聯系上了灣島的郭峰。
兩通電話打了一個上午,打完之后,林為民的念頭通達了不少。
某些人不是把這部小說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禁之而后快嗎?
我偏偏要把這部小說賣到全世界去!
傍晚下了班,林為民開車回家,到家門口,瞧見站著一個人。
他停好車,下了車,問道:“慧敏在家呢,怎么沒進去?”
“我剛來沒一會兒,尋思等您一塊進去。”馮曉剛笑著說道。
鼻子紅通通的,一看就站了不止“一會兒”了。
林為民帶著他進了門,給他泡了杯茶,“先暖暖身子。”
馮曉剛手捂著杯子,小口的呷著茶。
過了一會兒,他將茶杯放下,眼神望向林為民。
“林老師,我今天上門是想跟您借點錢。”
林為民并不意外,馮曉剛這人做事有分寸,從來沒單獨登過他家的門,這回等在家門口,肯定是有要緊的事。
“需要多少?”林為民問道。
馮曉剛感到有些意外,他上門來借錢,林老師連原因都不問,但仔細想想好像又很符合林老師的風格。
馮小剛的心中生出幾分感動,他遲疑著說道:“六…六千。”
林為民看了一眼馮小剛,“拿一萬吧遇上急事手頭還是得寬裕一點。”
林為民這句話說的馮曉剛眼淚差點掉下來,哽咽著說道:“謝謝您。”
他緊接著便向林為民解釋道:“是孩子的問題。前段時間您不是還問孩子的事嗎?九月末的時候生了,孩子別的地方都挺健康,就是嘴唇有點毛病,唇腭裂,得手術才行。大夫說,這種病越早手術孩子恢復的越好,以后能跟正常人一樣。”
林為民點點頭,“我還納悶兒你沒辦滿月酒呢,那這回就當是我隨份子錢了。”
馮小剛連忙道:“那怎么行?您這就夠照顧我的了。您要這么說,這錢我不能拿了。”
兩人拉扯了一番,馮曉剛執意給林為民寫了個借據,才拿了錢千恩萬謝的離開。
陶慧敏在他走后好奇的問道:“他不是跟汪碩、鄭小龍他們混的很熟嗎?為什么來跟你借錢?”
林為民幽幽道:“就是因為混的很熟,才不能跟他們借錢。”
“為什么?”
林為民看向陶慧敏,這丫頭懂事歸懂事,但可能是因為被保護的太好的原因,對于人情世故方面好像從來沒什么概念。
“自尊心。”
林為民只說了幾個字,陶慧敏若有所思,點點頭,“我好像明白了。”
又過了幾天,江文給林為民打電話,請他到燕影廠招待所開個劇本討論會。
林為民到了地方,見到了江文攢的電影拍攝班底。
江文本人是導演兼編劇,汪碩也是編劇之一,劉曉慶成了這部電影的制片之一。
還有一個制片叫二勇,是張勇手的兒子,提起這個名字很多人陌生,《林海雪原》里的少劍波、《地道戰》里的區長趙平原都是他演的,二勇也算是影二代了,這回被江文拉來,掛著個制片的名,準確點說是生活制片。
再有就是攝影師古長衛,他拍完章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被江文拉了過來,古長衛旁邊坐著個長相一言難盡的男人,是江文在中戲表演班的同學劉曉寧。
林為民一進屋,本來熱鬧的氣氛拘謹了起來,他跟眾人打了個招呼,便坐到了沙發上,劉曉慶給他倒了杯茶,聊了幾句后,汪碩將劇本拿給了他。
“你們先聊,我看看劇本。”林為民說了一句,便將目光放到劇本上。
眾人見他態度認真,都沒敢大聲說話。
待了一會兒,覺得房間內的氣氛有些沉悶,古長衛幾人便跑到外面走廊上抽煙閑聊。
“誒,江文是怎么把林老師拉來幫忙的?”劉曉寧問道。
劉曉寧畢業后的影視之路很順利,這幾年時間已經主演了多部電影、電視劇,銀幕形象偏硬漢風格,他湊到江文的劇組來,純粹是因為最近沒什么戲拍,并不了解情況。
古長衛說道:“好像是汪碩給牽線的。他跟林老師熟,好多小說都是《當代》發的。”
二勇贊嘆道:“江文這幾年真是沒白混啊,要拍個電影,女朋友能幫上忙,還有汪碩和林老師這樣的大作家給他保駕護航。我們國內,還沒聽說過誰拉來好萊塢的投資呢。”
劉曉寧說道:“我覺得最關鍵的還是有林老師在,你要知道,林老師經手的電影劇本就沒有失手的!”
劉曉寧接著如數家珍道:“《情人》那年得的是戛納的最佳編劇,《紅高粱》得的金熊獎,《末代皇帝》最猛,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
古長衛提醒道:“還有《老井》。”
二勇問道:“《老井》跟他有什么關系?”
古長衛解釋道:“藝謀當初演《老井》就是林老師推薦的,據他說,《老井》的劇本鄭毅寫到一半撂挑子不寫了,是吳天明導演求到林老師那里,讓他幫忙寫完的。”
二勇和劉曉寧沒想到今天還聽到一段電影界秘聞,二勇問道:“我看電影上映的時候,職員表上也沒寫他的名字啊?”
古長衛道:“這就是人家高風亮節的地方,鄭毅的《老井》是在《當代》發的,林老師是責編,純粹是義務幫忙,連個署名都沒要。”
“夠意思啊!”二勇感嘆道。
“我覺得最牛逼的還是他那部《觸不可及》,人藝的話劇我們當初在學校的時候還都看過呢。沒想到拿到米國去照樣好使,聽說全球票房破了兩億米刀。”劉曉寧說。
古長衛說道:“這有什么的。人家這部話劇老早就登上百老匯了,還得了獎,一樣受歡迎。”
“真牛逼!”二勇再次感嘆。
劉曉寧忍不住調侃道,“瞧瞧你這個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幾人聊了好一會兒,窗臺上的煙灰缸都快滿了,才回了房間。
“…問題就在于寫的太糙。我問問你,馬小軍送他爸走這場戲,劇本上就三行字,你打算怎么拍?”
幾人進門的時候正看見江文坐在林為民旁邊,身子側傾,向前探著,林為民問他問題,他遲疑了一下,結結巴巴說道:“我…我是打算弄幾輛坦克、幾架飛機,這個…把場面搞的宏大一些。”
林為民點著劇本上的幾句話,“就三句話,你好歹交代點環境描寫,誰知道你要怎么拍這場戲?你當布景不需要時間?跟大家溝通過沒有?編預算的時候考慮了嗎?”
江文被林為民訓的鼻頭冒汗,“這不是初稿嘛,拍的時候我肯定跟大家提前溝通。”
“什么都憋在你這個導演的心里,你是一肚子花團錦繡,大家都是草包?都等你拍的時候現想,預算得超多少?”
林為民數落的一點不留情面,讓江文臉上一陣陣的發熱,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后悔的情緒,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早知道就不請林老師來當這個制片人了!
這時劉曉慶過來給林為民倒了杯茶,勸道:“林老師,您消消氣。他第一次當導演,沒有經驗。”
林為民停下了對江文的狂轟亂炸,將劇本還給他,“拿回去好好改改,再完善完善,分鏡頭劇本也弄出來。別跟個草臺班子一樣,二百萬米刀的投資,謝飛、謝晉他們都沒你這么好的條件。”
江文被林為民一頓訓,有點臊眉搭眼,但他這人臉皮厚、心態好。
別人想被林老師訓,還沒這個條件呢!
這么想著,片刻便調整好了心情。
一旁的古長衛等人看著江文挨訓,本來還幸災樂禍,可聽到“草臺班子”這四個字,幾人的臉色也是一垮。
林老師這嘴,有點毒啊!
又聊了一會兒劇本的事,林為民起身告辭,江文和汪碩去送他。
汪碩問道:“曉剛最近去找你了嗎?”
林為民問道:“他找我干嘛?”
“聽說他閨女生了,說是得動個手術。”
林為民搖了搖頭“不知道,回頭有時間去看看吧。”
他又說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