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很多電影愛好者都有一種固執的偏見,他們會認為有些導演一輩子注定就是為了成就一部電影而存在的,國內有凱子和他的《霸王別姬》,國外也有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和他的《教父》系列。
但實際上,人家并不是真的沒才華。
只是代表作給大眾的觀感太過驚艷,大大的提高了影迷們的觀影閾值,再之后拍什么都感覺差了點意思。
凱子在《霸王別姬》之后有《妖貓傳》、《搜索》,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在《教父》系列之后也有《吸血僵尸驚情四百年》、《家有杰克》等佳片。
后面這些電影拍的不是不好,可能換個導演拍成這種水平大眾和影評人早就舉雙手鼓掌了,可誰讓這這些導演的電影是凱子、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這種級別的導演呢?
這大概也算是一種愛之深,責之切吧!
其實林為民還想對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多說一句。少他娘的讓你閨女演你的電影!
這話他當然就是想想而已,綠苑酒廊的晚餐氣氛融洽,賓主盡歡。翌日,林為民繼續和阿瑟·米勒完善米國版《霸王別姬》的劇本。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林為民已經來到了米國快一個月時間。
《霸王別姬》劇本的改編和修訂工作一直在進行當中,閑暇之余林為民仍舊帶著陶慧敏每天在紐約城中游覽。
只是在最開始的新鮮感之后,陶慧敏已經逐漸習慣了紐約的繁華,每天最常做的反而是陪林為民逛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書店。
很多人家里都有書架,少的是一面墻的書架,有夸張的連地上都摞滿了書。那么多的書,你說都能讀了,那純是扯淡。
很多人對于閱讀量這種事是沒有概念的,實際上一個人的一生當中能夠認真閱讀一兩百本書,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不求甚解的讀法大概可以讀個一兩千本。
當然了,這指的是正常情況下的完整閱讀。
有很多人讀書本身是帶有目的的,只是為了尋找自己需要的資料,就簡單多了;還有些人讀書已經不是不求甚解了,而是浮皮潦草,這種看書也很快;還有一種特殊情況,是記憶力超群,理解能力遠超常人的大神。
林為民讀書的速度平平跟大部分人沒什么區別,所以買了那么多書,大多數是堆在書架上,偶爾閱讀一下。
西80街的西區人書店空間很小,過道是狹長的,進門兩面墻的書架一直通到墻頂,狹長的進深讓書店內的光線很暗,白天也得點著燈。
空氣中混合著來自紙張、油墨和霉菌混合味道,最里面的地上堆著一堆剛剛進到店里,還沒來得及擺上書架的二手書。
林為民蹲在地上認真的挑選著書,跟他一起的還有兩個白人小伙兒,文文弱弱,一看就是學校里挨欺負的書呆子。
三人這么一蹲,將過道堵了個嚴嚴實實,還好是在書店的最里面,并不影響正常進出。
林為民在書堆里翻到了一本《十一種孤獨》,臉色欣喜。一旁戴眼鏡的白人小伙瞟到他手上的書,眼睛也亮了起來。“先生,這本書可以讓我看看嗎?”
林為民搖搖頭,“此書與我有緣!”
這人,有點狗啊!
眼鏡白人小伙兒表情悻悻,眼睛仍不死心的在林為民手上瞟著。
林為民并不在意他的眼光,將書給了在一旁等著的陶慧敏,低頭繼續翻書。
又翻找了好一會兒,確定這批書當中沒有自己中意的書之后,林為民才和陶慧敏兩人捧著一堆書來到門口的款臺。
“林,真希望你這樣的顧客能天天來!”書店老板喬納森一臉笑容的說道。“如果你每天都進新書的話,我可能會每天都來。”林為民笑哈哈道。
像西區人這種二手書店,賣書基本不走量,十天半個月會進一批二手書,數量也不多,一兩百本都算是多的,很多老顧客都會專門在這一天跑到書店來挑書。
林為民三年前來米國的時候,每次都會買數百米刀的書,是店里少有的大客戶,給老板喬納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近這段時間,林為民再度出現在西區人,喬納森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攀談之下才知道他原來不是米國的亞裔,而是來自中國。
喬納森心情大好的給林為民結賬,算到《十一種孤獨》這本書時,理查德感嘆了一聲。
“理查德·耶茨可惜了!”
林為民看了一眼書封上的名字,說道:“他生錯了祖國。”喬納森一臉受傷的表情,“林,你對米國的意見太大了!”“我只是替理查德·耶茨惋惜而已,我說的不對嗎?”
“你······”喬納森有心想反駁林為民一句,可看著那本破舊的、曾經擺在書店書架里無人問津,最后被迫被掃到二手書店里的小說,他的辯解化作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也許吧,你說的對,米國人配不上他這樣的作家。”
兩人的對話引起了剛走過來準備結賬的那兩位白人小伙的不滿,“先生,并不是所有米國人都對理查德·耶茨不屑一顧,很多米國讀者都非常喜歡耶茨先生的作品。”
林為民笑了笑,“米國這么大的國家,當然有喜歡耶茨先生的讀者。可惜,這些讀者養不活耶茨先生啊!”
倆白人小伙被林為民兩句話給干沉默了,事實勝于雄辯,這讓他們心里有些憋屈。
說起理查德·耶茨,大概在世界范圍內也再找不出一例比他的人生還要吊詭的作家了。
理查德·耶茨是米國六十年代最為知名的小說家,后世由小李子和凱特·溫斯萊特主演的電影《革命之路》就是根據他的處女作,也是成名作《革命之路》改編的。
這部小說在面世以后為理查德·耶茨贏得無數的贊譽,并且和約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一起被入圍了當年的米國國家圖書獎,可惜未能獲獎。
隨后他筆耕不輟,先后出版了《十一種孤獨》、《天意》、《擾亂平靜》、《復活節游行》、《好學校》、《戀愛中的騙子》、《年輕的心在哭泣》、《冷泉港》等多部作品。
理查德·耶茨的作品在米國主流文學圈一直備受好評、廣受褒獎,可詭異的是,他的作品銷量卻極為可憐,每部小說的印數都很少,賣的就更差了,最多的一本賣了一萬兩千冊。
如此銷量,在米國高度市場化的圖書行業,就算是再有名的作家也很難堅持下去。
到了七十年代,理查德·耶茨不得不邊教書邊寫作,以維持生計。
在理查德·耶茨死后他的小說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被所有書店下架,只有在二手書店最下層落滿了灰塵的位置才有可能找到。
而造就理查德·耶茨如此悲慘境遇的,大概要從他那獨特的寫作風格說起。
五十年代被稱為米國的“焦慮時代”,二戰勝利后,米國一躍成為世界的領導者,物質文化高度發達,這樣發達的物質文明在米蘇對抗的緊張氣氛和麥卡錫主義的恐怖陰影下逐漸轉變成為米國大眾的一種焦慮心理。
理查德·耶茨的小說風格以冷酷著稱,他用手術刀般的筆法剖析米國五六十年代中產階級的生活及心理,深刻地批判米國夢的虛假性。
和同時成名的約瑟夫·海勒相比,理查德·耶茨的寫作方式和風格是陳舊的、不討喜的,這也注定了他的悲劇命運。
明明出了大名,在行業內被飽受贊譽和推崇,結果連出版的小說都賣不出去,連口飽飯都混不上,還有比這更吊詭的情況嗎?
林為民說的并沒有錯,在他看來,理查德·耶茨生錯了國度。
如果他生在中國,他就是魯迅那樣的作家,是要被供在殿堂里的大師。不僅要接受同樣們的頂禮膜拜,更要以他的作品教化世人。
可惜,他生在了米國。
兩位白人小伙瞪了林為民半天,實在想不出什么反駁的話,最后嘟嚷道:“米國養不活理查德·耶茨,難道你就能養活嗎?”
林為民笑著說道:“我肯定不會去養理查德·耶茨,我只會買他的書。不過如果他生在我的國家,那么他大概率會有一層官方身份,拿著優渥的薪資,有良好的社會地位,作品也不愁賣說不定作品還能上教科書,成為無數孩子們人生必讀的作品。”
兩個白人小伙聽著林為民的話,看他的眼神變得怪異,還有這種好事?
“你從哪里來?”“中國!”
“你們中國為什么要對作家這么好?”
“我們認為,作家是這個社會的良知,他們負責雕塑民眾的靈魂。”
“哇哦!這聽起來可真酷!”兩個白人小伙被林為民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這一輪,社會主義優越性完爆資本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