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小學內一派祥和、歡樂的氣氛因為突如其來的爭吵聲打斷,眾人循聲過去,就看見李校長正和一個年輕人在爭吵。
“你不要胡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那么多領導來呢!”
“胡鬧咋了?胡鬧咋了?就是要趕著你們這群領導來的時候鬧呢!”年輕人脖子上青筋綻露,語氣激動。
“學校建好了,孩子們吃飽了,我這個當老師的工資到現在還沒發呢。
去年的工資今年剛發完,今年的工資還沒著落呢!
欠了大半年了,再不發要餓死了......”
年輕人繼續扯著嗓子在喊,事情并不復雜,在場眾人只聽了幾句話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縣里和鎮里的幾個領導臉黑的跟鍋底一樣,鎮里的人趕緊將李校長和年輕老師拉到一邊,縣里的領導則打起了圓場。
一個小插曲被人為消弭,林為民和幾個基金會的人走在一起,還在討論著剛才的情況。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們這一年來接觸最多的就是鄉村小學,對于這些地方的情況再清楚不過。
很多地方條件貧困,不光是學生們不上學,連老師都不好招,鄉村小學沒有編制,都是民辦教師崗位,工作環境差、工作強度高,待遇卻很差,很多人寧愿務農也不愿意當小學老師。
鄉村小學的工資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財政劃撥到教育局,教育局再給教師們發工資,另一部分則是由基層政府負責。
可即便是兩部分加到一起,也很微薄。
很多地方動不動還拖欠工資,半年、一年不發工資都是常事,很多鄉村教師深受其苦。
今天的事不用問,肯定是拖欠工資,人家老師鬧脾氣了,專挑著領導來的時候鬧事。
眾人說到這里,齊齊慨嘆。
別看基金會蓋了希望小學,還管孩子們都飯,可廣大農村地區辦學要面對的困難還有很多,不是一時就能解決的,也不是一個希望工程就能解決的。
林為民走在最后,心情同樣沉重。
一眾才參與儀式的領導們,被送上了車林為民坐在車上看到了李校長正在校門口朝車上擺手。
車子啟動,眾人還在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人提出了給希望小學的民辦教師們發補貼的想法。
“不行,不行。基金會的資金已經夠緊張的了,每一分錢都要用到刀刃上,老師們的工資自然有政府去解決。
我們基金會再厲害也不可能替政府把所有的事都干了,要是這么干,我們籌多少錢才能夠維持基金會的運轉啊!”
“其實也沒多少,一個學校普遍就兩三個老師,一個月多三五十塊錢。”
“名不正言不順的,我們有什么資格給人家老師們發補助?再說了一所學校不多,一百所、一千所呢?賬不是這么算的,你這個想法太荒唐了!”
基金會的人圍繞著剛才的話題爭來爭去,林為民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鄭國問道:“為民,你是什么想法?”
眾人聞聲朝林為民望去。
林為民沉吟片刻“發補貼不現實,我們基金會不能越位去干政府的事。”
有幾個人眼中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話題似乎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鄭國繼續說道:“為民,我真是進了基金會才知道這工作有多不好干!”
林為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鄭國又說道:“學校你也看見了,建設這么一所學校,再加上配套的各種設施,包括學生們未來三年內的伙食,少說也是十萬塊錢。今年這一年我們要建120所,這就是1200萬,可今年到現在才募捐了1100萬。
按照基金會的計劃,明年、后年基金會要建的學校更多。今后基金會的募捐金額要是上不去,照這么個花法可能幾年就空了......”
林為民一言不發的看著鄭國滔滔不絕,等他說的差不多了,才問道:“到底什么意思直說!”
鄭國被他看破了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看,你是名譽會長,明年是不是再捐點?”
“你薅羊毛也不能可著我這一只羊薅啊!”
“這怎么能薅羊毛呢?我又不光是跟你一個人化緣,只要是能發展的對象我們基金會的同事可一個都沒有放過。”
鄭國說完期待的望著林為民。
林為民沉吟片刻,說道:“給基金會再捐點款不是什么問題,但基金會不可能總依靠我一個人的力量。
“這我當然知道,大家這不是也在想辦法嘛!你以為我們這次舟車勞頓、大費周章的來搞這個啟動儀式是為了什么?
還不是想讓媒體多報道報道嘛,只有讓老百姓們了解我們正在干的事,他們才會支持我們的工作,募集到更多的資金。”
說到這里,鄭國問道:“你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辦法嘛......”林為民的眼神望向窗外,腦海中閃過剛才在希望小學里的畫面,“也不是沒有。”
鄭國一臉驚喜,“什么辦法?”“等回燕京再說吧!”
林為民說完不再理會鄭國,把他急的抓耳撓腮,心癢難耐。
參加完活動的當天,林為民率先登上了回燕京的火車,一起來的記者們并沒有走,基金會這次好不容易把記者們請來,肯定要多走幾個地方替他們好好宣傳宣傳。
外出六天,基本全在路上,十一早已完,回到燕京后林為民休整了一晚便回到了國文社上班。
剛上班,林為民便收到了來自米國的郵件。
里面只有一封信,林為民立刻想到了羅杰斯特勞斯之前電話里說的話。
打開一看,確實是理查德·耶茨給他寫的信。
林為民給理查德·耶茨寫的那封信熱情洋溢,理查德·耶茨給林為民的這份回信風格也差不多,但并非是商業互吹式的商業吹捧,而是出于彼此欣賞。
又過了幾天,關于第一批希望小學建成并啟用的消息見諸報端,再次為基金會和希望工程贏得了一波關注。
從外地回來的鄭國再次找上了林為民,“你那天說的辦法到底是什么辦法啊?”
自從林為民那天說了一嘴之后,這些天來他連做夢都在想著這件事,這次回到燕京后他迫不及待的便找了過來。
“你急個什么勁?”
“我能不急嗎?多募捐一筆錢,就是多一個孩子能上學!
林為民無奈的拿出了這兩天剛剛動筆寫的故事,“看看吧!”
稿子并不多,只有十幾頁,故事才剛剛開了個頭,但鄭國還是能看出一點端倪來。
“為民,這就是你的辦法?”林為民點了點頭。
鄭國又看了看稿子,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你這個辦法好!”
他想著想著興奮了起來,“這個辦法好啊!你的小說全國幾百萬、上千萬的人看,這可是一個非常好的宣傳渠道。而且,而且小說的宣傳效果可要比新聞好多了。故事寫的生動一點,肯定能打動讀者們的心,到時候募捐可就簡單多了!真是個好辦法!”
鄭國自說自話著,臉上露出癡傻的笑容,一個勁的念叨好辦法。
“這回行了吧?”林為民問道。
鄭國再次看向林為民,臉色激動,“為民,你這個辦法抵得上一百萬,不,一千萬,不不,說不定是一個億!”
林為民將稿子收起來,“這個不好說,但只要讓基金會和希望工程能夠深入人心,募捐肯定不是問題。”
“不錯,你說的對。為民,真是太謝謝你了!”
“有什么可謝的。基金會和希望工程我是發起人,我希望它能夠越辦越好,出錢出力都是應該的,畢竟我也是名譽會長嘛!”
鄭國又問道:“這小說你什么時候能寫完?”
林為民想了想,“個把月吧!”
鄭國點頭,臉上滿是期待,說道:“那我可就等著你這部大作了,到時候我一定要買上一百份送給大家。”
又聊了一會兒,鄭國喜滋滋的離開了國文社。
之后的幾天時間,林為民除了上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小說的創作上。
正當他沉浸在創作當中時,一位客人的來訪打斷了他的專注。
六月末的時候,羅杰·斯特勞斯幫林為民爭取到了《巴黎評論》的作家訪談。
林為民分別在六月末和七月中旬接受了《巴黎評論》編輯兼記者克里斯蒂安·薩蒙的兩次訪談,兩人當時約定最后一次訪談將會在中國進行。
時隔三個多月時間,克里斯蒂安·薩蒙如約來到中國。
再次見面,克里斯蒂安·薩蒙來到了林為民住的識住小院。
他對四合院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參觀了一圈后稱贊道:“房子真漂亮!比達科塔公寓要好多了!”
“謝謝!”
四合院和公寓各有特色,不過在克里斯蒂安·薩蒙這個看慣了公寓的米國人來看,無疑是四合院更有特色。
兩人隨意的聊了一會兒,克里斯蒂安·薩蒙從包里掏出了幾份報紙,都是此前林為民在米國時接受訪問的報紙。
“我想你肯定沒有這些報紙,所以特意給你帶了一份,過海關的時候可費了不少事!”“你有心了。
林為民接過報紙翻了翻,除了《紐約客》上的訪問之外,其他的兩份報紙他還真就沒看過,當時每天忙忙碌碌,根本無心關心這件事。
“這幾份采訪應該算是你在米國第一次正式亮相,反響相當不錯,主流文學界對你的態度相當友好。尤其是你夸獎理查德·耶茨的事,庫爾特·馮內古特還特地在報紙上撰文夸獎了你。”
“為什么要夸獎我?”
“你不知道?馮內古特和理查德·耶茨的關系很好,是他在米國文壇最堅定的捍衛者之一。
馮內古特在文章里說“你是真正明白理查德·耶茨的作家,是具有深切人文關懷的作家。””
庫爾特馮內古特是米國六十年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在當時的大學校園里,他的小說幾乎人手一冊。在每一個大學的寢室里,平裝版的馮內古特小說都是必不可少的讀物。
林為民笑道:“真是有點受寵若驚!”
克里斯蒂安·薩蒙正色道:“林,你值得這樣的贊賞!我從斯特勞斯那里聽說了,你回國之后立刻就籌劃引進了理查德·耶茨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