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會議見報的速度很快,姜子隆來電話的第二天,《人民日報》便發表了相關的通訊稿。
林為民的《燃燒》和另一部《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分別被當成正面和反面典型被提及。
他看著都有點牙疼,這兩部小說都是在《人民文學》上發表的,你們批評的時候是怎么下得去嘴呢?
除了記錄會議情況的通訊稿,還有相關的評論文章,甚至是《人民文學》寫的檢查都被發在了《人民日報》上。
《人民文學》和劉老師是真的慘!
相比劉老師的慘,林老師也沒好到哪里去,他是沒被點名批評,相反的還被表揚了。
可這表揚才最讓人鬧心,他是看那些崇洋媚外、一心西化的人不爽,所以才會寫《燃燒》,他寫個小說不是為了讓人拿來當武器去攻訐別人的。
可惜,他的想法如何不重要,反正他是被表揚了。
然后半路跑路,領導看他不爽。
因為領導的表揚,文化界對于他的罵聲更響了!
總結起來,就是兩頭不討好!
林為民當然沒想過討好誰,可這樣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老子啥事都沒干,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不對,也不能說啥都沒干,畢竟跑路了不是?
要怪就怪老程,這個膽小如鼠的鼠輩!
在心里罵了一遍程早春,林為民念頭通達了不少。
涿州會議的風刮起來了,算是去年那不可明說風波的延續,文化界作為意識形態管控的重點區域,被攪動些風雨是正常的。
林為民無力改變大勢,也無心去改變,只能做好自己的份內事。
《人民文學》寫檢查的事,讓社里緊張了一下,也加強了對各種出版物,包括《當代》的審查工作。
“這段時間風聲緊,你小子別給我捅婁子!”程早春警告道。
林為民無奈的點點頭,“知道了。伱別弄的我跟搗蛋份子一樣,我這回好歹是被表揚那一撥的。”
“就是知道你被表揚我才更擔心。你小子什么德性我不知道?肯定不高興,萬一要是發點頂風作案的東西,回頭我可交不上差。”
林為民郁悶,自己一向識時務,是啥時候給領導留下這種“頭鐵”的印象的呢?
看來,不光是《人民文學》需要寫檢查,林老師也得反省自身啊!
“知道了,知道了!”
被程早春念的煩,林為民敷衍了幾句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他一邊心里吐槽著老程,一邊準備回后樓。
沒成想,剛走沒兩步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為民如同耗子見了貓,一個閃身竄回了程早春的辦公室。
“又回來干什么?”程早春沒好氣的問道。
林為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道:“別說話,老牛!”
程早春笑了,那幸災樂禍的表情怎么也沒辦法掩飾。
“當當當!”敲門聲響起。
“林為民,你小子別藏了,我都看著你了!給我開門!”
門外響起老牛同志洪亮的聲音。
林為民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身開門。
在門開的一瞬間臉上的表情無縫切換,滿臉笑容,眉開眼笑。
“哎呦!這不是我牛大爺嗎?您老怎么回來了?”
沒等牛翰回話,程早春道:“我叫老牛回來的。”
林為民扭頭對程早春怒目而視,好你個老程,你敢賣隊友?
“文協那邊最近不太平。”程早春又說了一句。
玩笑歸玩笑,林為民是理解程早春的。
他一臉諂媚的對牛翰道:“回來好,回來好,大家伙都想您啊!”
牛翰哼哼道:“別人可能想我,你小子,是巴不得我不回來吧?”
“瞧您這話說的,哪能啊!那我成什么人了?我前兩天開會的時候還跟領導說呢,等哪天我牛大爺回來,必須要請您吃頓飯。
您為了咱們國文社出外勤,去文協受鳥氣,那可是勞苦功高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林為民厚顏無恥的馬屁讓老牛同志心頭舒暢了不少,“算你小子還有良心!”
林為民松了口氣,“那什么,您先跟領導聊。等快下班了我過來叫您,晚上我請您去東來順!”
出了門,林為民拍拍胸脯,好險!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林為民主動跑到《新文學史料》的辦公室去叫牛翰,又叫上了程早春。
上了林為民的車,牛翰罵道:“早上來就看到這輛車,我們國文社就沒有比你更燒包兒的人!”
“我這可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碼出來的,我容易嗎我?”林為民叫屈道。
對林為民的言論,牛翰嗤之以鼻,“你不容易?滿中國就沒有容易的人了!”
到了東來順,四人落座,點好了肉,林為民沒忘了叫上老覃同志。
老覃和老牛都屬于超齡主編,倆人聚在一起有話嘮。
趁著沒上菜,大家聊天,老牛少不得要說到在文協的遭遇。
老牛同志這輩子腰板硬朗,從來都挺得直,在社里是這樣,去了《中國》也是這樣。
認為自己對的就堅持,誰來說也不好使,為此沒少跟文協和《中國》的領導鬧矛盾。
他這樣的性格,當然有剛愎自用的一面,很多人會不待見他,但卻很少有人會懷疑他的人品和操守。
除了那些奸猾之輩,林為民相信大部分人是愿意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
這回從《中國》回來,牛翰還是在《新文學史料》,不過不會經常來社里坐班了。
他歲數大了,精力不濟,雖然脾氣還是火爆,但不得不承認,在工作效率上已經比不了年輕人了。
他感嘆道:“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你這話說的不準確,哪有‘些’?這桌上就我一個年輕人!”
這話引起了在場幾位老同志的一致聲討,嗯,包括程早春。
一頓飯吃的嘻嘻哈哈,盡管年紀差了很多,但脾氣秉性相投,大家相處起來非常融洽,毫無負擔。
又過了兩日,風波的效應還在繼續,報紙上各種論調層出不窮,這一點在后世的報紙上是很難看到的。
劉老師越來越慘了,不光要寫檢查,還被停職了,甚至因此登上了《新聞聯播》。
嗯,不是那種好事的“上”,是第一位作為雜志主編被撤職的新聞居然上了央視《新聞聯播》的文人。
罵劉老師和夸林老師是同一撥人,夸劉老師和罵林老師的也是同一撥人。
就是這么湊巧,林老師和劉老師的命運以這樣的產生了深深的羈絆。
林為民唯一比劉老師幸運的地方是在于,對他的批評還涉及不到官方層面,所以就等于是隔靴搔癢。
對了,另外還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燃燒》這部小說的名聲越來越響,本來國文社是計劃在三月份出版《燃燒》的單行本,這部小說去年九月發表,到三月正好半年時間。
征訂工作從二月份展開,短短二十天時間征訂量便直接破了百萬冊,首印一百萬冊,直接打破了國內小說出版的首印記錄。
這還只是首印而已,《燃燒》的發行只要順利,銷量再翻個兩三倍根本不是問題。
這樣的數字,除了林為民,也只有那些經典名著才能達到。
時間來到二月下旬,快到中午的時候,林為民正準備去食堂吃飯,辦公室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為民!快過來,快過來一趟!”
電話里,滕金賢的聲音急促,要不是看他中氣十足,林為民真以為他心臟病發作了。
見他催的這么急,林為民開著車一路來到電影局。
進了滕金賢的辦公室,就見他正站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見到林為民的到來,滕金賢快步朝他走來,大笑著握住了林為民的手。
“得獎了!得獎了!”
“什么得獎了?”林為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紅高粱》,《紅高粱》得了柏林電影節的最高榮譽金熊獎!”
年過半百,一向沉穩、大氣的滕金賢此時如同一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伙子,激動的大喊大叫,臉色因為情緒高漲而變得通紅。
林為民這時也露出了笑容,“好啊!得了金熊獎,可太不容易了!”
滕金賢高聲道:“何止是不容易,這是創造了中國電影的歷史!”
他說的沒錯,《紅高粱》擒得柏林電影節金熊獎,是中國電影歷史上首次獲得歐洲三大電影節的最高獎。
不管愿不愿意承認,但對于這個年代的世界影壇來說,歐洲三大和米國的奧斯卡確實代表了電影界的最高榮譽。
能夠在外國人的地盤上取得這樣的獎項,無論怎么說都是一件為國爭光的大喜事。
滕金賢激動了好幾分鐘,終于才冷靜下來。
《紅高粱》勇奪金熊獎是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柏林電影節經過兩周的展映終于閉幕,舉行了頒獎禮。
“藝謀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他們說是今天上午要接受幾家媒體的采訪,下午登機,明天才能回到國內。”
林為民笑道:“到時候是不是要搞個歡迎儀式啊?”
說到這件事,滕金賢同樣笑了起來,“還用你說?消息我已經讓人傳給了燕京的各大報紙,你等著看吧。后天的首都機場,全是記者。”
滕金賢說的沒錯,第二天下午,林為民等人聯袂到機場接機時,首都機場的通道口被記者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有點兒后世小姐姐們接geigei的意思了,可惜這geigei臉上褶子多了一點。
晚上五點多,天色黑的早,首都機場燈火通明,記者們如同饑渴的野獸望著通道口,眼冒綠光。
剛下了飛機的章藝謀、鞏俐和韓壯壯哪怕已經被提前知會,可還是被這場面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