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國內絕不僅僅是文化界在開放,是整個國家在開放。
關于路線的討論和斗爭,從來沒有停止過。
林為民身在文壇,對于這些自然是有所了解的。
不過他這人對于政治不感興趣,對各種活動也從來都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基本不會跟外界那些紛紛擾擾沾邊兒。
《燃燒》在國內的發表惹毛了某些親西方的文人和知識分子,林為民絲毫不感覺意外,令他意外的是,程早春和邊署兩人挨個找他談話的這個現象。
山雨欲來風滿樓!
人家領導沒有說,林為民也不會多問,靜待結果就好了,他只希望有問題不要刮到他身上就好了。
趁著十一月還沒來,林為民從什剎海小院又搬到了團結湖公寓。
這天晚上,他正收拾衛生,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接起電話,是滕金賢。
“滕局,您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了?”林為民問道。
“有大事找你,明天你到我們局里來一趟。”
話越少,事越大。
林為民和滕金賢關系不錯,兩人打電話,他連玩笑話都顧不上說,那這事肯定不小。
翌日上午,林為民請了個假,跑到了電影局。
“啥事不能在電話里說啊,您這弄的跟天快塌了一樣。”林為民道。
“不是大事肯定不能麻煩你跑一趟,實在是電話里不方便說。”
滕金賢跟他解釋了一句,才說起了這回打電話叫林為民來的目的。
威尼斯電影節評審團主席、意大利著名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最近跑到國內來了。
貝納爾多·貝托魯奇成名于60年代,但到了80年代人到中年,貝托魯奇陷入了創作低潮期,在1982年到1986年之間,他的作品無論是在意大利本國還是在歐洲市場幾乎沒有任何水花。
于是貝納爾多·貝托魯奇便把目光投向了異國他鄉,打算從不同文化的交融當中尋找新的靈感。
這次貝托魯奇來到國內,憑借著自己威尼斯電影節評審團主席和共產D員的身份順利接觸到了政府部門的人,提出了自己想要拍攝一部關于中國的電影的想法。
貝托魯奇這樣一位西方知名的大導演希望在中國拍攝電影,政府方面自然高興還來不及,滕金賢作為電影局局長順理成章的和貝托魯奇有了接觸。
一開始貝托魯奇是本來是打算拍攝法國作家馬爾羅的小說《人的命運》,馬爾羅不僅是作家,同時也曾任法國文化部長,對于中國情有獨鐘,多部作品都是以中國革命為背景和題材,為促進法中文化交流做出過很大的貢獻。
《人的命運》這部作品在歐洲算是比較有名的作品,這也是貝托魯奇選擇這部小說改編電影的原因。
可在和滕金賢的接觸過程中,貝托魯奇聽說了他寫的一部關于中國末代皇帝的劇本,就來了興趣。
看完劇本后,他更是激動不已,向滕金賢提出想要以這部劇本來拍攝電影的想法。
滕金賢自然是高興的,貝托魯奇來國內拍電影,對于國內是起到了宣傳作用的。
《人的命運》雖說也是寫中國的事,可畢竟是法國人寫的小說,如果貝托魯奇能拍由中國人寫的劇本,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可滕金賢也知道,《末代皇帝》這部劇本林為民貢獻良多,貝托魯奇要拍《末代皇帝》,滕金賢肯定要和林為民溝通一下。
林為民聽滕金賢說完情況之后,心里有些意外,盤算了一下時間,《末代皇帝》的電影貌似是1988年上映的,這個時間還真對得上。
“有貝托魯奇這樣的西方大導演愿意拍關于中國的電影,我自然是歡迎的。”
林為民知道滕金賢今天叫他來無非是要一個表態,再說確實是一件好事,他自然贊同。
有了林為民的表態,滕金賢非常高興,“這可真是太好了。”
“不過…”這時林為民又說道。
“不過什么?”滕金賢望向林為民。
“我們的宣傳和審查部門對于電影的內容會有把控嗎?”
滕金賢詫異林為民會提到這個問題,道:“伱為什么會這么問?”
林為民點了點頭,他說道:“我前段時間去了米國。”
“這個我聽別人說起過。”
“在紐約的時候認識了個好萊塢的制片人,叫勞倫蒂斯,他正在籌拍一部電影叫《大班》。”
滕金賢拍手道:“這部電影當時我還經手了。他們當時找到政府,希望政府方面可以同意他們在國內取景拍攝并且協助,最后這件事交給了珠影廠。”
他又感嘆道:“沒想到林老師你在國外的人脈這么廣,連好萊塢的制作人都認識。”
“只是機緣巧合而已。”林為民解釋了一句,又說道:“我之所以提到《大班》這部電影,是想提醒您一下。貝托魯奇這人的行事風格我不清楚,但好萊塢那幫人在拍攝關于我們國家的電影時,遵循的還是他們自己固有的思維模式和價值觀,有時候可能會引發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林為民的話說的隱晦,但滕金賢已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面色嚴肅起來,沉吟片刻后說道:“這個問題你提的是對的,在審查這方面我們確實應該留個心眼。”
林為民點了點頭,他就是盡個提醒的義務,再多的事他也管不了。
“勞倫蒂斯還跟我聊起了《霸王別姬》的改編問題,讓我給拒絕了。”
滕金賢不解的問道:“為什么?就算是思維方式不一樣,但作品改編拍出來,有影響力終歸也是一件好事。”
“要是別人,我可能考慮考慮。可勞倫蒂斯在這個題材上恐怕不行,等《大班》上映了,你就知道了。”
聽林為民這么一說,滕金賢有點犯愁了。
當時他們同意《大班》在國內取景可是奔著這部電影能在國外起到宣傳作用的,可要是按照林為民的說法,最后不僅起不到宣傳作用,反而還會起到負面效果。
“這會兒《大班》都快拍完了!”滕金賢帶著幾分惆悵說道。
“沒事。一部電影而已,影響再大也終究是有限的,吃一塹長一智嘛!”林為民笑道。
滕金賢無奈的看了林為民一眼,你小子倒是早跟我說啊!
“過幾天,局里準備召開一次關于《末代皇帝》的座談會,你想著來。”
“不是吧?跟老外你們也弄座談會?”
滕金賢的表情微微有幾分尷尬,“名頭當然不能叫座談會,對外就說是文藝沙龍,在燕京飯店的找個會議室弄點吃的,實際性質還是一樣的。”
“滕局,你們這有拍大導演馬屁的嫌疑吧?”林為民揶揄道。
滕金賢瞪了林為民一眼,“你懂個屁!貝托魯奇先生是革命同志,是具有桶站價值的。”
“是是是,你說的對!”
這人啊,惱羞成怒起來,可千萬不能跟他硬頂。
數日后,燕京飯店。
小型會議室被臨時包裝了一下,少了些行政氣氛,看上去還算說得過去。
今天來的都是國內電影圈,包括文化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電影圈有“雙謝”謝晉和謝鐵驪,阿誠的父親,著名電影評論家鐘殿榧也來了,連萬先生都被請了過來。
林為民看到萬先生有些意外,他最近沒去萬先生那串門,上前跟老頭兒打了個招呼。
萬先生問道:“你怎么在這?”
“騰局叫我來的。貝托魯奇要拍《末代皇帝》,那劇本是我給騰局潤色的。”
萬先生表情驚訝,這事他從來沒聽林為民提過,跟林為民聊了幾句劇本的具體內容,沒等再深入聊下去,就見滕金賢拉著一位戴著貝雷帽的大鼻子老外走了過來。
“貝托魯奇先生,這位是我國著名的劇作家萬家寶同志,這位則是他的學生林為民同志,也是《末代皇帝》的編劇之一。
《末代皇帝》的初稿雖然是我寫的,但真正讓這部劇本升華的卻是林為民同志。您之前看劇本提到的那些橋段,很多都是經過他的處理的。
林為民跟他的老師一樣也是一位出色的劇作家,不僅在我們國內編劇了多部話劇,廣受歡迎,他的作品還登上了米國百老匯的舞臺。
同時在電影劇本的創作方面,今年由他的作品改編并擔任編劇的電影《情人》獲得了戛納電影節的最佳編劇獎項。”
滕金賢對林為民不吝贊美,一旁的翻譯一句一句的復述著滕金賢的話,讓貝托魯奇眼前一亮。
他在看到《末代皇帝》劇本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故事,要不然也不會放棄原本的計劃,而準備改拍這部劇本。
所以他對林為民這個編劇自然充滿欣賞,他沒想到林為民的履歷竟然這么豐富,創作的觸角竟然還伸進了米國戲劇界。
寒暄過后,貝托魯奇迫不及待的拉著林為民聊起了《末代皇帝的》劇本。
而滕金賢則陪著萬先生和其他人閑聊,萬先生絲毫沒有因為滕金賢對林為民長篇累牘的介紹而感覺到被忽略。
恰恰相反,在滕金賢介紹林為民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幾分驕傲的笑容。
“您老收了一個好學生啊!”滕金賢拍著馬屁說道。
萬先生笑的慈眉善目,“經常有人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