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慧敏這段時間并沒有回燕京來,謝鐵驪的《紅樓夢》選角還沒開始。什剎海小院空了兩個月,一直沒人居住,屋里落了一層灰。
林為民顧不得收拾家里,先悶頭睡了大半天的時間,才算是把時差倒過來。
醒的時候是早上四點多,他把家里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開上停了兩個月的皇冠去上班。
來到國文社,同事們一看到久違的皇冠,立馬意識到是林為民回來了。
不少人圍上了剛下車的林為民,大家七嘴八舌的一通問,問的當然都是林為民在米國的見聞。
他應付了一會兒才來到后樓,編輯部的同事們一見到他同樣驚喜萬分。
“哎呦!你可算是回來了!”柳蔭喜出望外。
林為民笑道:“沒想到啊,我走了這么兩個月,柳姐這么想我呢?”
哪知柳蔭忙道:“想你個屁!這回好了,你可算是回來了,有人挨罵了!”
“什么意思?”
佟鐘貴苦著臉將一封讀者來信遞到林為民面前,“林老師,全是罵汪碩和《頑主》的。”
林為民接過信看了兩眼,寫信的是個大學教授,批評《頑主》無外乎是“文字粗鄙”、“立意庸俗”等等字眼。
“沒事,罵幾句就罵幾句嘛!”
林為民看完信絲毫不以為意,早在做主發表《頑主》之前,他就已經想到了這種結果。
他沒把對《頑主》和汪碩的批評放在心上,轉而從包里掏出了一包原版書,“來來來,從米國回來沒帶別的東西,大家一人一本書。”
眾人一哄而上,搶完了書。
一旁的章仲鍔沒動,說道:“伱帶什么英文書啊,我們也看不懂這個,還不如帶點實惠的!”
沒等林為民開口,一旁的柳蔭笑著說道:“老章同志,你當他帶書回來真是讓我們看的?”
章仲鍔不解的問道:“不看還能干什么?”
柳蔭把手里那本書往桌子上一立,露出書脊上的英文名字。
“當然是讓你用來放在書架裝的!”
聽她這么說完,其他同事們露出會心的笑容。
章仲鍔這才明白過來,不禁苦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林為民朝柳蔭豎了個大拇指,“還是柳姐懂我!”
跟同事們說笑了一會,佟鐘貴又提醒道:“對了,林老師。前段時間有你的包裹從香江寄來,放在主任那里了,等會主任來了你想著取。”
林為民點頭表示知道,過了幾分鐘正好覃朝陽來上班,他過去打了個招呼,取到了自己的包裹,另外還有一份國際電匯單。
覃朝陽問:“香江那邊什么時候又出版小說了?”
林為民將包裹拆開,重重的包裝之下,只有一張薄薄的獎狀。
戛納電影節只有獲得金棕櫚大獎的影片才會得到金棕櫚獎杯,剩下的獎項得到的全都是獎狀。
“這是什么?”
“戛納電影節的獎狀。《情人》的電影參加電影節,獲得了兩個獎項,一個是最佳攝影,一個是最佳編劇。我沒有跟著去電影節,所以制片公司特地把最佳編劇的獎狀給我寄了過來。”
覃朝陽詫異道:“戛納電影節?”
現在這個時候歐洲三大電影節在國內還沒那么高的知名度,對于很多國人來說,只要是國內電影獲獎,只要是個外國名字的電影節,那都是為國爭光。
不過覃朝陽經常訂閱《大眾電影》,對于戛納電影節還是有一些了解的,知道這是歐洲三大電影節之一,份量不低。
“那你沒去還真是遺憾啊!”
林為民笑道:“有什么遺憾的?大家最關注的都是最佳導演、男女演員和金棕櫚大獎,誰會關注一個最佳編劇的頒獎?”
“戛納電影節的風氣是這樣的嗎?”
“全世界電影節都一個德性!”林為民的語氣絲毫不在意。
覃朝陽看了兩眼“最佳編劇”的獎狀,上面寫的是法文和英文兩種字體,沒有中文,他也看不太懂,但是還是看到了林為民的名字的漢語拼音。
他品了品,說道:“這也算是為國爭光了!”
這年頭,國家和老百姓是真缺“光”,甭管什么時候,到了國外都得爭一爭。
“上回你那個話劇,得的叫什么來著?”
“托尼獎。”
“對,托尼獎。你小子可以啊,不聲不響的在國外獲了好幾回獎了,也不知道宣傳宣傳。”覃朝陽說道。
林為民搖搖頭,“有什么好宣傳的?是我的名聲不響?還是作品不夠受歡迎?平白添了很多麻煩,到時候記者來采訪,還得應付他們。”
覃朝陽笑著指了指他:“你啊,嘚瑟的時候是真嘚瑟,這會兒倒是低調上了。”
“嘿嘿!”林為民笑了一聲,拿上東西準備離開,又說道:“我去找老蒙銷個假!”
“不用去了,老蒙退休了!”覃朝陽說道。
林為民臉上寫滿了驚詫,“什么玩意兒?退休了?什么時候的事?”
“上個月。”
“我就離開這么兩個月,社里就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林為民驚嘆著說道。
“這算什么大事,他都多大歲數了?也該退了!”
覃朝陽說完這句話就發現林為民的眼神在盯著他,那表情覃朝陽猜也能猜得出來。
他都退休了,你咋還不退?
覃朝陽回瞪了他一眼,說道:“去找程早春吧,他現在社長、總編一肩挑!”
林為民搓了搓手,“哎呦喂,那我可得好好去拍拍老程的馬屁!”
“德性!”覃朝陽罵了一句。
林為民臨走,從桌上順走了他剛送給覃朝陽的一本1962年版《雙城記》。
“嘿!送出去的東西還有往回拿的?”老覃同志眉毛都要氣飛了。
林為民賠笑道:“我這不是去拜山頭嘛!回頭賠你兩本。”
老覃同志這才算是消了氣。
林為民拿著那本《雙城記》來到前樓的社長辦公室,敲響門,里面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林為民探頭進來,一副鬼鬼祟祟的表情,一看到程早春,臉上立刻綻放出諂媚的表情。
“哎呦,這不程社長嗎?”
程早春一臉無奈,“少拿我打岔!”
他又問道:“什么時候回來的?”
林為民笑了笑,“剛回來。這不立馬上領導這兒來報到了嘛!”
“好好說話。”
林為民這才正色道:“過來銷個假。我這才離開兩個月,沒想到老哥你又進了一大步啊!”
程早春搖了搖頭,“上面也是沒辦法。君怡同志和老蒙辦起退休一個比一個著急,根本不等人,只能讓我先頂著了。”
之前衛君怡要退休之前給上面打報告,一開始上面并沒有批,衛君怡干脆就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直到后來上面批了她的退休申請之后才恢復正常。
蒙偉宰沒有衛君怡那么任性,提前打了報告。上面選來選去,程早春年富力強,又是總編輯,按理說是最合適的人選。
可接任總編輯的人選卻成了問題,現在提倡干部年輕化,老一輩兒的肯定是不能選了。正當年的,國文社還真沒有幾個合適的。
商量到最后,干脆讓程早春社長、總編一肩挑,干部年輕化,這不正好嘛!
聽程早春聊了聊接任社長背后的那點事,林為民了然的點了點頭。
“你啊,好好干,不要太跳。”程早春對他說道。
“我多老實啊!”林為民反駁道。
程早春一聽他這話不禁唬著臉,“少跟我打馬虎眼。去年陸遙的小說,同事們都不同意上,你偏要上,現在看口碑好嗎?”
“領導,《平凡的世界》在評論家那里口碑是差了點,可讀者口碑就很好嘛!社里不是還巴巴兒的給人家出單行本嗎?”
“那汪碩的那篇《頑主》呢,反響我可都看著了,又挨罵了!”
說到《頑主》,林為民沒有反駁的話了,這玩意放在86年確實很不符合主流價值觀。
“《頑主》的內容也是反應一種社會現象嘛,我們不能當這種現象不存在,對不對?”林為民有些心虛的說道。
程早春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說道:“《頑主》當然有可取之處,水平也不錯,只不過要看發在什么刊物上。《當代》樹大招風,發這種稿子的時候,你一定要謹慎。”
林為民點點頭,口不對心道:“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程早春一看他這個德性,就知道他肯定沒往心里去。
“長點心吧!邊署跟我談話的時候,提了你好幾回,領導是看好你的,你可別讓大家失望。”
林為民狐疑的看了程早春一眼,懷疑他在給自己灌迷魂藥。
“那你什么眼神?”
“沒什么。”
程早春無奈的瞪了他一眼,衛老太太一走,老蒙也走了,國文社能治住這個孫猴子的人越來越少了。
自己這個社長,權威還是沒豎立起來啊!
一看程早春的表情,林為民就覺得不好,這貨莫不是想拿自己立威吧?
他立馬遞上那本《雙城記》。
“干什么?”程早春問道。
“領導別誤會,您瞅瞅,1962年版的《雙城記》,這可是我在紐約好不容易淘來的!”
程早春道:“我這才剛當上社長,你小子就想讓我犯錯誤。”
“文人的事,說什么犯錯誤?一本書才幾個錢?重要的是咱這事,他文雅呀!
您瞅瞅,您瞅瞅。1962年,英文版,狄更斯,《雙城記》。”
幾個重點詞匯強調了一遍,程早春也有點禁不住誘惑,摸著《雙城記》的書封。
搞文學的,哪有幾個不愛書的?
就算是看不懂,放在家里收藏也好啊!
“下不為例!”
林為民嘿嘿一笑,“下不為例,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