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藝謀的苦惱在八十年代其實很常見。
1980年,在林為民還在知青點埋頭碼字的時候,《中國青年》刊登了一位叫做潘曉的女同志的來信。
編者給這封來信取了個題目,《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
這封信用沉重、幽怨的筆觸寫出了當代年輕人面對艱難生活所產生的苦悶,甫一發表,就引發了一場全國范圍內關于人生觀的大討論。
從1980年5月開始到這一年的年底,《中國青年》雜志社收到數以萬計的讀者來信,社會各界,尤其是高校,對這一問題的專場討論不勝枚舉。
“潘曉討論”所討論的問題很宏大,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價值等等。
章藝謀的苦惱放在這些命題當中毫不起眼,但卻同樣重要。
一份工作,對于這個年代的很多人來說,就是一輩子的事。
你干了這件事,難道就注定了一輩子只能干這一件事?
章藝謀的答案是否定的,而且他比“潘曉”要幸運,有林為民這位引路人的幫襯。
打完電話的當天晚上,章藝謀便坐上了前往西安的火車。
廠里領導不支持,那我就去找別的廠。
拍電影這件事,我必須得干!
章藝謀內心的執拗,林為民并不清楚,但他欣賞章藝謀的為人和他在電影上所展現的天分。
這樣的人,你讓他當一輩子攝影師,不是要屈死他嗎?
在章藝謀坐著火車去追夢的時候,林為民仍在廢寢忘食的寫著劇本。
《追風箏的人》是部大戲,劇本容量也要比一般的劇本多不少。
連續不斷的創作,憋在公寓里好幾天,林為民跑到百老匯散散心,打算也看看音樂劇或者話劇。
不過他出門比較早,中午吃完飯就跑到了百老匯,距離晚上的演出還有五六個小時,林為民只能信馬由韁的在百老匯的幾條街上游蕩著。
西44街,在第八大道和第七大道之間,這里匯聚了五家劇院,走在劇院對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顯眼的幽靈面具,海報附在每盞街燈上,一長列,背后的建筑鋪張著年代久遠的金色。
國王劇院,開張于1927年,有1645個座位,是百老匯最大的戲院之一,《旋轉木馬》、《南太平洋》、《卡米洛特》、《新綠野仙蹤》等一系列經典音樂劇,讓這里成為了百老匯最具代表性的劇院。
林為民走進國王劇院斜對面的一家咖啡廳,店面不大,他要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
咖啡端上來,剛喝了一口,就聽見旁邊傳來了一個暴躁的聲音。
“卡梅隆,我真的無法繼續了。理查德現在江郎才盡了,他寫的東西配不上我的曲子!”
林為民朝著一旁看過去,一個淡金色頭發,略有些齙牙的中年男子正在抱怨著。
跟他坐在一起的男人西裝筆挺,梳著油光锃亮的發型,典型的精英白男。
“安德魯,你要冷靜一點。理查德之前跟伱合作《星光列車》的時候,你們合作的不是蠻愉快的嗎?”被叫做卡梅隆的男人勸道。
安德魯不耐煩的說道:“那不一樣。《星光列車》,這部作品我對它沒有那么高的要求。憑心而論,卡梅隆,你也覺得《星光列車》并不算優秀吧?”
卡梅隆面對安德魯的問話陷入了沉默,安德魯見狀接著說道:“但這次的東西不一樣,我不能讓理查德毀了這部作品。”
“沒有那么嚴重,安德魯!”卡梅隆的反駁顯得底氣不足。
安德魯憤怒道:“卡梅隆,你是這部戲的制作人,拿出點你的擔當好嗎?莎拉你們不同意我用,邁克爾你們不同意我用,現在理查德反倒是強壓著我用!在這部戲里,我到底還有沒有話語權?”
見老友暴怒,卡梅隆趕忙說道:“當然有,你當然有話語權,你才是這部劇的靈魂人物。”
勸了一句,卡梅隆又道:“可是,安德魯,你也得理解我。莎拉是舞蹈演員出身,邁克爾是喜劇演員出身,投資人怎么可能放心讓他們出演這么重要的角色?理查德跟他們倆的情況不一樣,他和你合作過一次,你們彼此之間是有默契的…”
“去的默契!狗屎一樣的默契!”
安德魯爆了粗口,卡梅隆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凝視著安德魯,生硬的說道:“安德魯,這可是一部投資超過300萬米刀的大戲,你不能這樣任性。之前大家已經鬧的非常不愉快了,除非你想把這部劇搞黃,否則你得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
說完這些話,卡梅隆起身,又對安德魯說道:“你需要冷靜一點,明天我們再聊吧!”
安德魯看著卡梅隆離開的背影,猛力的在桌子上捶了一巴掌,仍感到不解氣。
這時他終于發現了一直在盯著他看的林為民。
“你在看什么?”安德魯語氣不爽的問道。
“沒什么,帥哥!”林為民悠哉的回了一句。
安德魯本來是打算發泄一下的,沒想到對方居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他的氣勢瞬間如同被針扎破的氣球。
嘗試著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兇一些,可卻絲毫沒有作用,反而是嘴角控制不住的揚了起來。
“真有你的,伙計!”安德魯對林為民露出了一個善意的笑容。
林為民同樣笑著說道:“那當然,這一招我可是屢試不爽。”
“聽起來你是音樂劇作曲家。”林為民問道。
安德魯點了點頭,“如你所見!”
見安德魯并不排斥交流,林為民坐到了他這桌。
“恰好我也是一名編劇。”
安德魯指了指外面國王劇院的招牌,調侃道:“在百老匯,一個音樂劇作曲家和一個編劇偶遇和算不上很巧。”
“好吧!如果你是個金發女郎,或許這招更有用一點。”
安德魯哈哈笑了起來,“伙計,你的幽默確實更吸引金發女郎!”
說完,他正色朝林為民伸出了手,“安德魯·勞埃德·韋伯。”
“林為民,你可以叫我林。”
安德魯問道:“泥轟人?”
在八十年代的米國,人們見到黃種人下意識的就會認為是泥轟人,就像三十年以后遇見中國人一樣。
“不,中國人。”
安德魯點了點頭,“你說你是編劇?難道是打算想替我寫音樂劇的歌詞嗎?”
“如果這是你的請求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林為民輕松的說道。
安德魯蹙起了眉頭,“伙計,你知道我是誰嗎?”
林為民點點頭,“安德魯·勞埃德·韋伯,《貓》、《艾薇塔》的作曲家,倫敦西區和百老匯最頂級的音樂劇創作人。”
“那你覺得我需要求你來作詞嗎?”
“可你現在不是沒有合適的詞作者嗎?”
林為民一句話噎的安德魯說不上話來,兩人對視了幾秒,安德魯嘟囔道:“我的作品可不是什么編劇都可以插一手的。”
“《觸不可及》聽說過嗎?”林為民問道。
安德魯眼睛亮了一下,“巴里摩爾劇院正在演出的那部?”
百老匯沒有新鮮事,常年在這里工作的人,對于這里的劇目如數家珍。
林為民點了點頭。
安德魯又蹙眉,“那不是阿瑟·米勒寫的嗎?”
“我的原著,他帶來了米國。”
“原來如此。”
安德魯再次看向林為民的眼神里帶上了幾分欣賞,“話劇寫的不錯。不過我這是音樂劇,你恐怕插不上手。”
“我又沒說要給你作詞。”
林為民這句話,再次讓安德魯氣息一滯,然后又聽林為民說道:“作詞的事先放到一邊,看樣子你對投資人的指手畫腳很不滿意啊?”
“你什么意思?”安德魯警惕了起來。
“別緊張!”林為民露出慈祥的笑容,“我只是覺得,像你這么優秀的頂尖作曲家,居然還要看投資人的臉色,真是讓人悲哀,他們是在扼殺你的創造力!”
安德魯聽完林為民的話,臉上立刻綻放出了笑容。
“你說的沒錯。那些狗娘養的投資人,除了會撒錢和指手畫腳之外,一無是處。”
“完全贊同。讓那群滿身銅臭味的商人來投資音樂劇,完全是在玷污你的才華。”
“沒錯!哦,林,藝術家之間果然是心靈相通的。”
林為民笑的更加和善了,“安德魯,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我們絕對不能讓那些該死的商人掌握我們的命運。”
“你說的太對了,藝術是無價的。”
“我的朋友,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非常愿意支持你的音樂事業!”
安德魯終于從林老師的馬屁聲中警醒了過來,看向林為民的眼神再次警惕,“你想投資我的音樂劇?”
“不不不,安德魯,我是支持你的音樂事業,藝術是無價的。你是個天生的藝術家,絕對不能被金錢所左右。”
安德魯滿臉狐疑的看著林為民。
林老師一臉純良。
“少跟我耍花招,你跟那群人一樣。”安德魯詐道。
“不不不,我跟那群人完全不一樣。他們能讓你用莎拉當女主角嗎?他們能讓你用邁克爾當男主角嗎?”
“你什么意思?”
林為民笑的人畜無害,“就是字面意思。如果我來做你的投資人,那么我會完全尊重你的意見。因為我完全了解,你才是這部音樂劇的靈魂人物,對于你的一切決定我全部支持。”
盡管意識到林為民肯定是別有所圖,可安德魯不得不承認,他的話語和態度實在是讓自己太舒服了。
這個家伙,太專業了!
“該死的!你這個家伙,實在是太會說話了!”安德魯突然罵了一句。
林為民搖了搖頭,“不不,安德魯,這是藝術家之間的惺惺相惜!”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為了賺老米的錢,林老師底褲都不要了!
“真該讓卡梅隆聽聽你說的這些話。”
“你說的是剛才那位先生嗎?看來他應該是你的制作人。你應該理解他,他畢竟是制作人,不光要考慮你的感受,更要考慮投資人的感受。”
林老師茶言茶語小課堂開課了!
“可他是我的制作人!”安德魯說著又氣憤了起來。
“算了,安德魯,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話題。我別無他意,只是不希望像你這樣天才一般的藝術家,受困于金錢的拖累。”林為民好心的說道。
安德魯的臉上露出感動之色,“林,真該讓卡梅隆聽聽你的話,他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國王劇院對面的咖啡廳里,林老師正在進行一場ntr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