謨言說著,從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手稿。
林為民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這種作者哪個編輯能不喜歡呢?
“這是寫完了?”
謨言的臉上帶著幾分笑容,“寫完了。”
這部《紅高粱家族》是謨言首次嘗試長篇創作,去年入學軍藝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想法,在學校的時間,除了學習,大部分的業余時間都放在了這部小說的創作當中。
整整三十萬字,對于他這個最長只寫過幾萬字篇幅中篇小說的創作者來說,是個非常大的考驗。
在《紅高粱家族》的創作當中,謨言取了個巧,把他整部小說分了五個篇章,《紅高粱》、《高粱酒》、《狗道》、《高粱殯》、《奇死》。
各篇章獨立成篇,又緊密相連,且各有側重。
其中第一篇《紅高粱》,在之前謨言跟隨林為民前往香江訪問后不久,便以中篇小說的形式刊登在了《八方》上。
《紅高粱》的順利發表讓謨言動力十足,回到軍藝筆耕不輟,在短短三四個月時間當中,便將整部小說全部創作了出來。
林為民花了一個下午,才將小說看了一半。
在他看手稿的時候,謨言就縮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他跟來編輯部的其他作者不一樣,很少去跟編輯們主動攀談,就往那安靜的一坐。
眼看快下班了,林為民說道:“稿子一時半會看不完,回頭等大家都看完了,我給你寫信。正好于華他們也要放假了,晚上我領你們去鐵生家蹭飯。”
謨言點了點頭,跟著林為民上了車。
來到國立文學院接上于華,見了面他就盯上了謨言。
“上回去香江,你怎么能去?”
謨言一頭霧水,“我為什么不能去?”
“伱要是能去,我也能去才對。”
謨言一臉無語的看著于華。
林為民忍不住出言打擊道:“謨言在軍藝上學,不到一年時間磨了一部大長篇出來,你呢?”
于華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大長篇?什么時候的事?”
“剛把手稿交給林老師。”謨言老實答道。
于華的眼神不禁朝林為民投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同樣是上學。你看看謨言,你再看看你。你們文學院的老師可跟我說了,文學院這么多學生,寫作的時候看不著你,只要一有活動,你比誰都積極,場場不落,人送外號‘捧場王’!”
于華嘴唇囁嚅,“我…我那也是熱衷學習,這…這些活動都是很有教育意義的。”
林為民搖搖頭,就這唐玉秋老師還說他跟自己一模一樣,哪像了?我在文研所的時候那可是三好學生!
“少在這自欺欺人了,鐵生身體那么不方便,寫的都比你多。這一年過了一多半了吧?除了兩篇短篇,你還寫了啥?”
事實勝于雄辯,于華被林為民懟的啞口無言。
這下子老實下來了,也不叫囂“我憑什么不能去香江”了。
到了石鐵生家,聽說謨言寫完了他那部大長篇,石鐵生也很激動。
“等發表了我可一定得好好看看!”
幾人訪問香江的時候,石鐵生已經知道了謨言在寫《紅高粱家族》,只是沒想到他的效率這么快。
三十萬字的大長篇,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寫完了。
“為民,謨言這效率起碼有你七成功力啊!”石鐵生調侃道。
林為民拍拍謨言的肩膀,“何止是七成功力啊,十二成都有了。在我負責的這么些作者里面,要說寫作效率這方面,謨言是獨一份。”
林為民的夸獎讓謨言笑的很開心,本就不大的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一旁的于華滿是醋意。
在石鐵生家吃過晚飯,把于華送回文學院,再把謨言送回魏公村。
林為民回到了家中,陶慧敏正坐在沙發上研讀研讀劇本。
燈光下,冰肌玉骨,宛若驚鴻。
看到女朋友這么熱愛學習,林老師很高興。
不過一個人學習畢竟還是孤單了一些,有林老師在這,怎么能讓陶慧敏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學習呢?
應該互相學習,教學相長才對。
林老師這人,最喜歡的就是言傳身教,尤其是對陶慧敏這種學習態度非常認真的好學生。
這一晚上,林老師不僅給陶慧敏普及了《西游記》里的金箍棒的長度、粗細,還給他講解了金箍棒的正確使用方法。
比如,孫猴子打死白骨精總共用了幾棒子這個問題,林老師解釋的就非常生動,甚至不惜以身試驗,讓陶慧敏同學非常快速的掌握了金箍棒的正確用法。
金箍棒在她的手里,可大可小,可軟可硬,端的是變化無窮。
翌日一早,陶慧敏起床的時候還有點不利索,昨晚的學習實在太過用功,以至于都忽略了身體。
她今天還要去拍戲,只能掙扎著起了床,吃完飯,讓林為民開車送她去劇組。
送完陶慧敏,林為民來到國文社上班。
就瞧見陸遙晃著膀子從外面回來,林為民問道:“又去外面吃早飯了?”
陸遙趕緊解釋道:“我吃的豆腐腦、油條。”
“你緊張什么,我又沒說你別的。”
陸遙松了口氣。
“稿子改的怎么樣了?”
“快了,快了!”
林為民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還沒信兒,陸遙的脾氣秉性他太清楚了,他也知道催了沒用。
陸遙雖然平時不靠譜,但在寫作這件事上,還是非常自律的。
下午的時候,林為民在文研所時的同學顧樺來了《當代》編輯部。
“你怎么來了?”
好長時間不見顧樺,林為民萬分驚喜。
顧樺一身風塵仆仆,說道:“謝晉導演要改編我的《芙蓉鎮》,明天準備召開一個座談會。”
林為民高興道:“早就聽說這事了,這可是大好事啊!”
顧樺點點頭,臉上盡是喜色,他又說道:“座談會你過去幫我站站腳唄?”
“我去?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你好歹也是《當代》的主編。你不知道,這回座談會的規格很高。官方代表有陳先生、滬影廠廠長徐桑楚。
文藝界代表有,電影評論家鐘殿榧、李陀、香江導演許鞍華、香江南方影業公司總經理許敦樂…”
林為民聽一聽樂了,這還不少熟人呢。
顧樺一再請求,林為民才道:“行吧,那我明天過去,地址在哪?”
“京西賓館。”
第二天,林為民送完陶慧敏去劇組,便開車來到京西賓館。
剛進賓館院里便看到了阿誠正扶著一個老者拾階而上。
“阿誠!”林為民叫了一聲。
“林老師!”
阿誠臉色驚喜,給他介紹道:“這位是我父親,鐘殿榧。這位是《當代》的主編林為民,我那幾篇小說都是在他手上發表的。”
“謝謝林主編了!”鐘殿榧和善道。
“鐘伯父,您客氣了。阿誠的作品非常優秀,能發在我們刊物是我們的榮幸。”
聽別人夸獎自己的兒子,鐘父很高興,幾人聊著走進了舉辦座談會的會議室。
京西賓館三樓的會議室很大,有上百平的樣子,墻上還掛著“電影《芙蓉鎮》改編座談會”的橫幅,會議室中間的長條會議桌隔開了二三十張椅子。
此時會議室內已經坐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位看著很是精干的男人,導演謝晉這時候站起來介紹。
“這位是滬影廠的徐桑楚徐廠長!”
介紹到林為民時,徐桑楚寒暄道:“林作家可是我們滬影廠的自己人!”
“哦?徐廠長這是從何說起啊?”謝晉問道。
徐桑楚道:“林作家的姐夫韓定邦是我們廠的老導演。”
謝晉笑道:“沒想到你們還有這樣的緣分。”
幾人說笑著,又介紹了會議室里的其他幾人。
李陀的本業是作家,但這幾年除了本業不干,他什么都干。
編劇、編輯、文學評論、電影評論,現在應該算是個雜家吧,在燕京的文學圈很有影響力。
挨著李陀坐著的中年人,林為民看著有點眼熟,謝晉介紹他叫黃建忠,林為民立刻想起來了,這不是“座山雕”的好搭檔嘛!
還有享有“中美文學大使”之譽的美籍散文家董鼎山。
一群人寒暄過后,林為民找了個犄角旮旯坐下。
過了幾分鐘,許鞍華走進了會議室,見到林為民略感意外,她主動坐到了林為民旁邊。
“林先生,你怎么來這了?”許鞍華問道。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你不是在籌備《情人》嗎?”
“《情人》的籌備仰賴滬影廠出力,正好我在滬上,徐廠長讓我過來捧捧場。”許鞍華解釋道。
林為民笑著說道:“我也差不多。顧樺跟我是文研所同學,過來幫撐撐場面。”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這時又有人推門進來。
會議室里的人都站了起來,“陳老”、“陳老好!”
由于人太多,陳先生沒有一個一個打招呼,只是笑著沖大家擺擺手,坐到了事先給他準備好的位置上。
坐到座位上,剛跟徐桑楚說了兩句話,瞧見林為民縮在角落里,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朝林為民招招手,道:“小林,往前坐點嘛!別搞的像個受氣包一樣,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林為民聽見他的喊話,起身往前竄了幾個座位,笑著說道:“今天是徐廠長、謝導和顧樺的主場,我就是過來捧個場的。”
“那你往后稍一稍吧!”陳先生玩笑道。
“瞧您說的。都把人叫過來了,哪有往后攆的道理。”
林為民肆無忌憚的和陳先生開著玩笑,眾人哈哈笑了起來,會議室內的氣氛輕快。
一旁的幾個小字輩看著一陣眼熱。
過了一會兒,座談會正式開始。
兩岸三地,滿座衣冠。陳先生先給這次的座談會定了個調子:要拍出一部深刻反映過去年代,兼具史實性與藝術性的電影。
《芙蓉鎮》是由滬影廠投資拍攝的,徐桑楚作為東道主先開場,然后便是小說作者顧樺發表了創作背景談。
顧樺談話的后半段,提到了在《當代》改稿時的經歷,他提出讓林為民講講。
眾人鼓掌,林為民只能開腔:“那我就簡單說一說。”
“顧樺剛才說的沒錯。當年我們倆還在文研所學習,他跑到《當代》來改稿的時候,不光有我,還有陸遙,大家聚在一起談論文學…
抱歉,扯的有點遠。
說回剛才提到的小說。小說到最后,顧樺的勁兒顯然還沒用完。
他還要完成秦書田這個男主人公的人格,一定要他官復原職,我覺得這一點沒有必要。
當電影結束時,秦書田不需要官復原職,他幫助女主人公胡玉音賣米豆腐是符合他們所破壞的道德而建立起來的關系,而不是破壞了以后,他們剛剛出來又走進另外一個道德秩序里去了…
我就這兩點意見,一家之言,還請大家不吝批評指教。”
林為民來純粹是湊熱鬧的,簡單的說了一番話,他便點到了阿誠。
“阿誠,你來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