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西安,車子停到了省文協的院子里。
林為民把石鐵生抱下來,跟陸遙這個老熟人見面說了幾句話,便把他送回了招待所,他的精力不濟,一路大半天時間,需要休息。
次日,林為民推著石鐵生再次來到西北大學,今天他們倆是來找程西米辭行的。
“為民為了我的事特意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他是編輯部的忙人,不能離開太久!”
石鐵生跟程西米解釋的理由讓林為民很不爽,什么叫“我是忙人”,說的好像要不是因為我,你就能留下來一樣。
你小子,不厚道!
程西米將兩人送到了火車站,進站臺的時候,還是林為民背石鐵生,程西米給他遞東西。
“謝謝嫂子!”
他突然的一聲,讓程西米的臉紅到耳根子,飛快的瞥了石鐵生一眼,沒有說話。
林為民看著這倆人,有些無奈,難怪你倆能談十年的柏拉圖戀愛。
來到站臺上,距離火車出發只有幾分鐘時間了。
林為民隱蔽的將一個盒子遞到石鐵生手上,低聲道:“不是我說伱,好不容易來一回,有些事你得有點魄力。像你這么黏黏糊糊的,什么時候才能娶上媳婦?”
石鐵生將盒子打開,是一塊精美的女士手表,他驚訝的問道:“你什么時候買的?”
“你管我什么時候買的。機會給你了,自己把握!”
林老師再次施展“送表大法”。
上回在汪碩那孫子那算是折了,這回高低得支棱起來。
他相信,鐵生跟汪碩是不一樣的,絕對不會辜負林老師的殷殷期待。
林為民推著石鐵生靠近程西米。
石鐵生坐在輪椅上,仰視著程西米,手里捏著手表盒,結結巴巴:“西…西米,我給你買了點東西!”
程西米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意外,直到石鐵生打開手表盒,露出一塊精美的東方雙獅的女表,她的眼中閃過幾分驚喜。
她的驚喜并不是因為這是塊手表,而是因為這塊手表代表的含義。
程西米想了想,掏出了隨身攜帶的鋼筆。
“我這支筆不值什么錢!”程西米有些猶豫。
石鐵生卻視若珍寶的將這支鋼筆收下,并表示一定會用這支鋼筆創作出更多的好作品。
那個樣子舔狗的不能再舔狗了,林老師深以為恥。
離別總在情濃時。
其實這話反過來說更合適,火車徐徐開動。
石鐵生還在不斷的朝站臺張望著,揮著手。
站臺上,程西米也在揮著手,她的手上多了一塊手表。
情緒低落了好一會兒,石鐵生才算恢復過來,想起他送出去的那塊手表,“那塊手表你什么時候買的?”
“你們倆出去鬼混的時候!”
石鐵生對于林為民的胡說八道早已免疫,“多少錢?”
“沒多少錢,就當是給你們倆隨禮了。”
石鐵生道:“那我豈不是虧了?”
“你個黑了心的東西!”
玩笑了兩句,石鐵生的心情終于徹底暢快起來。
火車在平原上狂奔,冬天的光景,窗外北風刮的呼呼響,光是聽著聲音便讓人一陣發冷。
車廂里靜謐無聲,石鐵生趴在臥鋪上寫著什么。
剛和程西米分別一兩個小時,他已經忍不住用那支象征愛情的鋼筆一訴思念。
而林為民正雙手枕頭,翹著二郎腿躺在臥鋪上。
這回的陜西之行,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回到燕京,開上自己的皇冠,把石鐵生送回家,石父擔心了一個星期,見到兒子全須全尾的回來,總算是能放下心了。
在石家吃了一口面,林為民回到團結湖公寓,美美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消失了一周的皇冠出現在了國文社院里。
一下車,迎面就撞上了同事們熱情的笑臉。
“恭喜啊,為民!”
“恭喜,恭喜啊!”
林為民一頭霧水,這什么情況?
“恭喜我什么?”
程早春把林為民拉到一旁,低聲道:“你這兩天出差了,可能不知道。元旦剛過完,上面下了紅色的文件,凡已離退的超齡人員不得擔任主編。”
“離休的超齡人員?那不是…”
程早春點了點頭,“沒錯。我們社里,就老牛和老覃倆人符合條件。”
“那怎么處理?”
程早春繼續道:“老覃和老牛都是《當代》和《新文學史料》的扛旗手,你們《當代》還好一些,有你在。可《新文學史料》不行,沒一個頂事的同志。我給社里提了個建議…”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下來,賣起了關子。
“你這人,沒意思,不說我走了。”
“誒誒,別走。”程早春趕緊拉住林為民,這才說道:“我跟社里說,可以設個雙主編嘛!”
這個辦法…還真是天馬行空啊!
“社里同意了?”
“同意了。”程早春臉上帶著幾分得意,隨即又說道:“所以啊,你得謝謝我!”
“我謝你什么?”
“《當代》的原主編老覃留下,你也成了主編。”
林為民心中其實已經猜到了社里的這個決定,他本來就是副主編,要設雙主編,除非外調,否則人選只能是他。
可要是真外調,又會造成人員冗余,畢竟都有倆主編了,還設副主編,妥妥的人浮于事嘛!
“那就謝謝了!”林為民敷衍了一句。
程早春感受到了這股敷衍,“你小子,沒誠意!”
林為民給他遞了根煙點上,“這回行了吧?”
程早春美滋滋的吸上一口,“我差你這一口煙嗎?”
兩人正抽著煙,林為民就瞧見一雙滿含殺氣的眼睛,心里悚然一驚,煙差點嚇掉了。
“領導早啊!”
“你還有臉回來?”蒙偉宰一臉陰沉的看著林為民。
程早春一看這氣氛不對,果斷開溜。
林為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直搖頭,老程這人靠不住啊,出了事第一個就想著跑。
他嬉笑道:“領導,瞧您這話說的。我不回社里回哪去?這可是我第二個家,是我要為之奮斗一輩子的事業!”
論起不要臉,林為民敢稱國文社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蒙偉宰聽著這么肉麻的馬屁,心里的滿腔怒火竟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宣泄。
他嘲諷道:“怎么著?做媒做完了?”
林為民一拍大腿,“嗨!您可不知道,我這回出門有多不容易!”
他說話的時候悄悄觀察蒙偉宰的神色,蒙偉宰聽到他的話神色間帶了幾分探究。
“太不容易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林為民搖頭晃腦不斷的拍著大腿,臉上的表情要是讓不知情的人看到了,還以為他不是去了陜西七天,而是去了七年。
老蒙同志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道:“什么太不容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為民這才說道:“我不是說我不容易,是鐵生,石鐵生您還記得嗎?”
“石鐵生我當然知道了。”
“鐵生他三十多了,您知道吧?”
“知道啊。”
“一個老光棍兒,都三十多了,您說容易嗎?”
“不容易!”
“好不容易認識了個筆友,通信好幾年了,卻連面都不敢見。您也知道,他這腿…”林為民又拍了拍腿。
蒙偉宰的臉上帶著幾分同情,“鐵生可惜了!”
他隨即又問道:“這么說,你是去給鐵生做媒去了?”
“可不是嘛!您是不知道啊,鐵生跟那姑娘通信五年了。五年,整整五年,你知道這五年他是怎么過的嗎?
我說你這不行啊,人家姑娘能跟你通信五年,那證明肯定是對你有意思的。你能耗得起,人家姑娘耗得起嗎?
就這么著,我才帶了他去陜西,見了人家姑娘。”
林為民說到這里停了下來。
蒙偉宰聽到正關鍵的時刻,忙問道:“然后呢?”
“然后,成了。您都不知道我為了撮合他們倆費了多少勁!嘿呦喂!”
林為民一臉我遭為D國遭了大罪,立了大功的表情。
蒙偉宰欣慰的點點頭,“成了就好,成了就好!”
他說著忍不住拍拍林為民的肩膀,“這趟辛苦你了,幫了鐵生同志那么大的忙。”
“瞧領導您這話說的,這不都是應該的嗎?鐵生可是我帶的作者,他的生活有了保障,寫出更多的好作品,受惠的是我們編輯部和刊物。”
蒙偉宰頷首道:“不錯不錯,有這個覺悟很好!”
“領導,我聽說老覃…”林為民見蒙偉宰心情愉快起來,趁機問道。
“都知道了?”
林為民點點頭。
“也是沒辦法的事。上面下了文件,硬性規定。幸虧早春出了個主意,提議設立雙主編,本來老覃是不想再干的。
你想想,人家上面文件都下了,他要是繼續在編輯部干下去,瓜田李下的,人家還以為他戀棧權位,不想給年輕人讓路。
是老顏勸他,說你得留下啊,把年輕人扶上了馬,好歹也得送一程啊!
他這才同意。”
林為民點點頭,總算是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蒙偉宰這時又怒其不爭的說道:你說說你,這邊剛要提你當主編,你就鬧幺蛾子,讓我說你什么好?”
林為民急忙低頭認錯,“是是是,這次都是我不對,真是沒有想到就幾天的功夫還出了這么大的變故。”
見林為民認錯態度良好,蒙偉宰語氣和緩起來,“算了,念你這次也算是事出有因,下次注意。”
“是是是,一定注意!”
蒙偉宰又叮囑道:“正式認命文件下周才能下來,這幾天你給我老實點!”
“是是是,一定低調!”
馬上要提主編了,林為民立刻成熟了不少。
蒙偉宰心知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對了,有時間你去文研所一趟。”
“去文研所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