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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這稿子發了,我說的

  圓臉中年意外的看了林為民一眼,沒說話,將包里的稿子掏了出來。

  看起來是新謄寫的,林為民當了這么長時間的編輯,一眼便看出稿子的情況。

  他打開院門,讓圓臉中年進門,將車子在院子里停好。

  “進屋坐一會兒,我給你看看稿子。”

  他領著圓臉中年進了書房,用暖水瓶給他倒了杯熱水,“我先看看稿子!”

  林為民說完便坐在書桌前翻閱稿子。

  被晾在那里的圓臉中年表情平靜,帶著幾分好奇的神色打量著林為民的書房。

  看到掛在墻上的那副李可染的《秋郊牧牛圖》,他的眼中閃過幾分欣喜。

  他八歲時父親就被打成了Y派,在學校里做什么都沒資格,什么活動都不能參加,只能去琉璃廠翻翻古書,看看字畫兒,這樣的因緣際會造就了他在書畫方面極強的鑒賞和創作能力。

  趁著林為民看稿子的時候,他起身走到畫前看了好一會兒,看過癮了之后又跑到書架前。

  他發現這里不僅有不少國內外的名著,連不少古籍都有。

  這樣的藏書量應該算對得起林為民這個作家的名頭,他翻書的時候心里想著。

  “喜歡的話就送你幾本。”

  身后突然傳來聲音,圓臉中年轉過身,才發現林為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看完了稿子,正一臉饒有興致的看向他。

  他笑了笑,沒說話。

  林為民又問道:“我該怎么稱呼你,叫鐘阿誠,還是阿誠?”

  “朋友們都叫我阿誠。”

  阿誠帶來的稿子里有寫到他自己的名字。

  他是建國那年出生的人,細追究一下,可以算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

父親是新中國第一篇影評《評  》的執筆者鐘殿榧,著名電影評論家,建國后曾在禮部主管電影。

  有著這樣的父親按理說阿誠的人生應該一路順遂才對,可惜他的幸福生活在小學畢業前便被打破了,渾渾噩噩的日子過到了中學以后,19歲他下了鄉。

  這一待就是十年,直到1979年才回城。

  回城后,他先是忙著協助父親整理出版著作,然后去燕京機場畫過壁畫,搞過畫展,給作家要出版的小說畫過插圖。

  再后來他謀得中國圖書進出口總公司的一份差事,他沒有學歷,只能以工代干,任《世界圖書》雜志美術編輯。

  “伱這篇稿子…”林為民指著桌上的稿子。

  一向無所畏懼的阿誠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了幾分忐忑,就好像一個嫁人的新娘被摘了蓋頭,等待著夫君的采擷。

  “寫的非常精彩!”

  林為民的高度評價讓阿誠的心中松了口氣。

  “能聊聊這部小說的創作初衷嗎?”林為民問道。

  “為了稿費!”阿誠直言不諱。

  林為民點點頭,剛才在門口就能說出“上班沒空去單位讓自己看稿的這種話”,現在說自己寫作是為了稿費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我們倆也算是有共同點,我寫書也是為了稿費。”林為民笑著說道。

  阿誠略顯詫異的望向林為民,“我是無名小卒,這么說沒問題。你現在這么有名了,還這么說不太好吧?”

  “那應該怎么說?”

  “為了文學?”

  阿誠說了一句,兩人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幾句話就能拉近與別人的距離,這不僅是林為民的本事,也是阿誠的本事。

  他是個會聊天的人。

  今天他是客人,聊的很多都是關于自己的經歷。

  他插隊是在云南,那地方沒什么好吃的,缺油少肉,蔬菜單調,但也有一個好處,大米飯管飽。

  阿誠戲稱自己這一身細皮嫩肉,有多半是云南的大米喂出來的。

  阿誠說在云南的那些年鍛煉了他講故事的能力。他從小看書多,記憶力好,稱得上是博聞強記,去云南插隊的時候還特意背了一箱子書過去。

  知青們白天干活,晚上聚他住的茅草房。點一盞煤油燈,一屋子人,煙頭在昏暗的光線當中一亮一亮的,屋里煙霧繚繞。

  靠著講故事的本事,阿誠在知青群體當中混的風生水起,如魚得水。

  說到這里,他的臉上帶著幾分自得。

  阿誠又說起了,在云南的時候收聽“敵臺”、看電影的那些經歷,臉上浮現出追憶之色。

  “記憶是會被美化的。”林為民說了一句。

  阿誠恍然,“你說的沒錯。”

  聊完了知青生活,又聊到了回城。

  阿誠是79年回城的,當時他們那一撥沒辦法回城的知青聚在一起“鬧了一波大的”才算是回了城。

  “當時啊,真是看著什么都新鮮。連看到警察也能一陣死盯,這可是城市的標志啊!”阿誠說著自己先樂了起來。

  “你這可太丟燕京人的氣派了!”林為民調侃道。

  阿誠揮揮手,“就那么一陣兒,現在也煩的不行。”

  “哈哈!”

  回到燕京,阿城的業余時間主要花在看電影和給父親打下手上。

  他那會兒沒工作,恰好父親又需要出版著作,在他的協助下,父親鐘殿榧連續出版了《陸沉集》和《電影美學》兩部著作。

  給父親打下手,沒工資拿,能分潤點稿費,但不多。

  回了城就結婚的阿城需要錢,想謀求獨立。

  他是個能折騰的人,前幾年燕京非常有名的星星美展,就是他和幾個朋友搞的,那時候他們這些人到燕京的各個學校去講演,為畫展拉人氣。

  可惜沒啥用,畫展這玩意沒錢是玩不轉的,搞到第二年就弄不下去了。

  之后,幾經波折,阿誠成了《世界圖書》雜志的美術編輯。

  “沒錢啊!是真沒錢,我兒子要吃冰棍我都舍不得給他買。”

  阿誠說到這里,情緒帶著幾分苦悶。

  林為民安慰道:“你的稿子很好,稿費肯定少不了,以后你兒子想吃多少冰棍就吃多少冰棍。”

  阿誠笑了起來,想象著那樣的畫面臉上是滿足的笑容。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找你看稿子嗎?”阿誠問林為民。

  林為民搖頭,他也好奇,盡管阿誠說是上班沒時間,但寫信投稿總可以的,又或者編輯部那么多編輯,找誰都行。

  “嘿嘿,我聽人說,你稿費都有上百萬米刀了。”

  林為民意外,“我稿費多跟你有什么關系?還想打土豪分田地是怎么著?”

  阿誠搖頭,“非也!我還聽說,你這人搞收藏。”

  林為民點點頭,“這倒是。”

  “大家都說,你是壕放派收藏家。”

  豪放派收藏家?

  這個名字不錯,聽著就跟蘇軾挨著,林為民的臉上帶著幾分自得。

  阿誠卻以指代筆,“是這個‘壕’。”

  林為民的臉色垮了下來,這是哪個孫賊在背后編排我?

  他又問道:“那這跟你又有什么關系?”

  “我從小就逛琉璃廠,你要搞收藏,我能給你當個掮客,收費童叟無欺!”

  林為民不禁笑道:“敢情在這等著我呢?”

  玩笑了幾句,林為民拉著阿誠去吃了頓飯。

  從飯店出來,林為民對阿誠說道:“稿子沒問題,肯定登。過幾天你去編輯部一趟,我給你稿費單。”

  阿誠盡興而歸。

  送走了阿誠,林為民回到書房,再看向書桌上的稿子,臉上露出止不住的笑容。

  翌日。

  早晨,覃朝陽剛進辦公室,正在擦桌子。

  突然啪的一聲,一疊稿子摔在辦公桌上,把老頭兒嚇了一個激靈。

  “哪天我要是犯了心臟病,你小子吃不了好果子!”覃朝陽罵道。

  林為民不理他這茬,“別廢話!這稿子,發了,我說的!”

  瞧著這囂張的語氣,不用問肯定又是淘到牛逼的稿子了。

  老覃同志絲毫不生氣,撿起桌上的稿子翻起來。

  林為民不疾不徐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沙發上,就這么靜靜的等著覃朝陽。

  閑著沒事的時候還觀察一下老同志的表情。

  這個表情,這是看美了。

  皺眉,肯定是人物的遭遇讓他揪心。

  咂摸嘴?這是稿子太好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覃朝陽終于看完了稿子,再次抬起頭看向林為民。

  “怎么樣?”林為民問。

  “好啊!”覃朝陽贊嘆道。

  “怎么個好法?”林為民帶著幾分得意問道。

  稿子是他組來的,這個時候必須得聽幾句好話,就舒坦。

  老覃同志鄙視林為民這種小人得志的表現,不過誰讓人家能組來這么好的稿子呢?

  夸幾句,不妨事。

  老覃同志的馬屁拍的林為民很舒服,他點頭道:“不錯不錯,還是領導有眼光!”

  覃朝陽笑罵道:“我還用你夸?”

  說完,他將稿子交還給林為民。

  兩人這是私下里審稿子,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得讓編輯部的其他同事也看看。

  林為民收獲了幾句夸獎,滿意的離開了覃朝陽的辦公室,回到編輯部,將稿子交給賀啟智。

  “新來的稿子,你們先看看。沒問題的話,下個月插一下隊。”

  賀啟智詫異道:“插隊?”

  《當代》現在根本不愁稿件,一個沒有名氣的新人作品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等上三四期是很常見的情況,林為民說的“插隊”是編輯部針對那些有名氣的作者或者是特別優秀的作品的特殊待遇。

  賀啟智立刻翻起這份稿子。

  一上午的時間快要過去了,午飯前十幾分鐘,辦公室里的同事們正在閑聊。

  “砰”的一聲,把眾人嚇了一跳。

  循聲看去,只見賀啟智面色紅潤,兩眼放光,絲毫不顧手掌猛拍在桌上帶來的疼痛。

  他手里拿著稿子,激動的問向林為民。

  “這稿子,這篇《棋王》,從哪兒來的?”

  “組來的唄!”林為民正跟大家聊著天,他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賀啟智。

  賀啟智居高臨下,語氣急促,“我當然知道是組來的,作者呢?投稿來的?別人介紹?”

  林為民的語氣還是那么漫不經心。

  “你說這個啊!都不是。上我家給我送的稿子,就昨天晚上的事。”

  同事們一臉懵。

  大家都是編輯,為什么到了你那里,組稿這件事總會變得奇奇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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