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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沒那么簡單

  作為《燕京青年報》的高級記者,李向陽在報社內是有一定話語權的,要不然也沒辦法在最早的一片罵聲當中,發文力挺林為民。

  當然了,在第一篇文章發表之后,整件事情就已經脫離了他作為一個記者的掌控了。

  李向陽對林為民最早的印象是《尤拉之死》,這部短篇小說在發表當時風格獨樹一幟,令人過目難忘。

  林為民主導的《當代》83年第一期推出的所謂“先鋒小說”,他覺得《尤拉之死》可能更適合這個稱呼一點。

  其后便是幾部諜戰小說,偏向類型化創作風格,但質量上乘,讓李向陽一度以為林為民準備在這條道路上一去不復返,可沒想到林為民轉身便掏出了《霸王別姬》。

  這部小說在李向陽看來,應該算是林為民寫作生涯中的一個轉折點。

  不同于之前寫的諜戰《潛伏》、《懸崖》這一類的諜戰小說,也不同于市面上一般的傷痕小說。

  《霸王別姬》完美的將藝術性和可讀性融于一體,透著一股既親近又厚重的味道。

  他不認為這是一部史詩級的作品,但它可能是一部在當代文壇難以取代并且會一直流傳下去的一部經典之作。

  跟《霸王別姬》的驚艷相比,林為民發表在《鐘山》上的長篇小說《有話好好說》無論是成績上,還是從評價上都顯得平平無奇。

  但這部小說卻是李向陽在林為民那么多的作品當中最喜歡的一部。

  《有話好好說》講的事其實很簡單,就是溝通兩個字。

  在當今的中國文壇,不缺那些愿意寫厚重史詩的作家,也不缺追求深刻思想的作家,缺的正是林為民這種對于生活細微之處充滿探究欲望的作家。

  那些崇高美好的東西固然值得歌頌,可平頭老百姓的普通日子就不值得了嗎?

  李向陽認為,這個年代的很多作家,缺的就是林為民這一份踏實和對于普通老百姓的親近。

  到了八三年之后,《套馬人》發表,三十萬字的長度是林為民作品當中少見的大部頭。李向陽看完后的第一個感受是,林為民已經進入了創作的成熟期。

  很多年輕作家,在最開始創作之路的時候,往往要花上幾年甚至是十幾年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條路,經歷了這樣的過程之后,他們逐漸走向成熟。

  可是,林為民不同。

  《潛伏》、《懸崖》陸續發表,他已經驚人的速度完成了在文學創作道路上從青澀到成熟的蛻變。

  之后的《風聲》、《霸王別姬》他已經有了閑庭信步的趨勢。

  《有話好好說》,他在試圖尋找新的風格和突破。

  《套馬人》便是他這種嘗試的良好反饋,在李向陽看來,《套馬人》的誕生和發表,是林為民走向創作成熟的標志,也是將他與國內其他中青年作家區分開的重要里程碑。

  為什么會這么說呢?

  因為很多創作者,他們創作的首先取材是通過身邊的人、事、物,他們過去的經歷,他們身邊人過去的經歷。

  但《套馬人》不是這樣,這部小說從題材到內容,與林為民的生活和工作環境可謂風馬牛不相及,可林為民卻能夠通過文筆彌補這種認知和經驗上的缺點,用三十萬字的篇幅為廣大讀者塑造了一個波瀾壯闊、起伏跌宕的友情故事。

  這樣的構思能力,何等強大?這樣的文筆,何等優秀?

  更不需要說林為民在《套馬人》所體現的作者思維,已經遠遠超脫了很多青年作家在作品當中充斥著主觀意識的評論、控訴。

  跟那些不成熟的創作者相比,林為民的筆觸冷靜、克制,但又不失睿智和溫情。

  在看到《套馬人》的中后段時,李向陽一度以為林為民可能會選擇給巴音一個因果循環的結局,又或者是一個溫暖和諧的結局。

  但林為民的選擇出乎了他的意料,李向陽相信,也出乎了大多數人的預料。

  結局是巴特爾的阿來夫看似接受了巴音,可這個圓滿結局卻是譏諷式的。

  巴音這個人物一下子便脫離了傳統意義上好人或者壞人的評價,變的立體和生動起來,作為小說的絕對主角,讓人又愛又恨。

  李向陽看完小說只有一個感覺,巴音這個人物,寫活了。

  不同于程蝶衣那種先天就帶著讓人驚艷的“不瘋魔不成活”的人設,巴音這樣自私自利卻良心未泯的形象才是生活中的大多數。

  林為民的巴音,沒有讓讀者一味討厭,也沒有狂熱的喜愛。

  “讓人又愛又恨的巴音”,李向陽覺得這應該會是讀者們閱讀生涯當中一個難以忘記的人物。

  筆尖在寫完《套馬人》之后停了下來,李向陽喝了一口茶,不知不覺茶水已經涼透了。

  李向陽起身給自己換了一杯熱茶,伏案時間長了,頸椎有些酸痛,他來到辦公室的窗邊,上午的時候林為民就是坐在這里接受的訪問。

  眼神望向窗外,李向陽的腦海中不禁陷入了回憶。

  “那《追兇》呢?在你這個作者的眼中,《追兇》是一部怎么樣的作品?”

  “向陽兄,我先問問你吧,你覺得《追兇》是一部什么樣的作品?”林為民沒有直面李向陽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李向陽沉吟片刻,說道:“如果從傳統的小說創作上來說,我覺得《追兇》是一部炫技之作,側重敘事技巧,但忽略了故事的內涵和深度。”

  “但是呢?”林為民的表情淡定,語氣篤定。

  李向陽輕笑起來,“但是我覺得,傳統的小說創作觀是一直不斷被顛覆的。從唐傳奇到明清小說,再到白話小說,包括國外的那些名著,哪一次我們接受到新鮮事物,不都是對于原有觀念的一次沖擊嗎?”

  林為民的笑容有些得意,顯然李向陽的話說到了他的心里。

  李向陽趁此機會繼續道:“我聽說伱創作《追兇》的原因就是為了推廣先鋒小說,這是真的嗎?”

  林為民輕輕點了點頭,“可以這么說吧。”

  “會不會覺得太功利了一些?”

  “功利?為了推廣先鋒小說,就寫了一篇先鋒小說,這個叫功利?”

  李向陽也發現了自己話中的漏洞,林為民道:“當年白話文與古文之爭靠的是學生們和先生們打嘴炮嗎?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話也喊了好幾年了,大家應該都不陌生。嘴上假把式,手上的才是真把式。”

  林為民換了個坐姿,接著道:“任何一種文學類型,想要被大眾所接受并熟知,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先鋒小說不算什么獨門絕技,我只是希望給廣大讀者朋友們帶去一點新鮮的閱讀體驗,在這種類型的小說尚未被廣為接受的時候,質量過硬的作品是推廣的最好方式。”

  李向陽頷首,表示贊同。

  “為了推廣先鋒小說,你真是煞費苦心啊!那么我們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你覺得《追兇》是一部怎么樣的作品呢?”

  李向陽不愧是做記者的,繞了半天也沒忘了自己的問題。

  林為民思忖片刻道:“如果硬要說的,這部小說應該算是一種腦力游戲吧!”

  “腦力游戲?”李向陽第一次聽說這個新鮮的詞匯。

  “你是指華容道、數獨這種游戲形式嗎?”

  “差不多。在我個人的粗淺理解里,文學絕不應該僅僅是苦大仇深的,它更不能只是陽春白雪。下里巴人是它,寓教于樂是它,娛樂大眾也是它。

  將文學捧到高高的神壇上,不容褻瀆是最可怕的。那不僅會讓我們脫離人民群眾,說句俗氣點的話,也是斷了我們這幫靠著爬格子謀生的人的后路。”

  李向陽覺得這場采訪越來越有意思了,他追問道:“所以說,《追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你和讀者做的一次游戲。”

  林為民嘴角彎出些許弧度,“我費的腦細胞可比讀者們要多的多了。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說,傷痕小說、改革小說中的好作品可能很多,但我這個類型的小說,不會有太多的精品!”

  “為什么?”李向陽問道。

  林為民的臉上再次出現那種滿是信心的自得,“因為這事兒,需要智商!”

  李向陽腦子里想了很多答案,但唯獨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他不由得笑了出來,“為民,你這么說,可是要得罪一大幫人啊!”

  林為民也跟著笑了起來,“我得罪的人還少嗎?”

  兩人笑完,李向陽正色道:“確實,我光是看著《追兇》這部小說時就已經費了不少腦細胞,最后還是回頭看了兩遍之后才算弄明白其中的原委,更別說你這個作者在構思時要消耗多少心力了。”

  “我倒不是針對傷痕小說或者是改革小說,而是在我們的固有創作觀當中,經歷這件事,或者說是經驗這件事被看的異乎尋常的重要。

  這種創作方式確實非常有效果,哪怕是沒什么寫作經驗的人,只要文字和創作思路過關,一樣能創作出不錯的作品來。

  但如果我們自詡專業作家的人,也一味的固守這種偏見,就是對自己固步自封的一種開脫。”

  李向陽覺得不能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林為民有點要開炮的跡象。

  “《追兇》就談到這里吧,我們來聊聊《情人》怎么樣?”

  “我看了你之前的那些評論文章,寫的挺不錯的,也挺多的。今天我們還要聊《情人》?”

  “好不容易采訪到你這個作者,肯定要聊一聊的。聊到《情人》,就不得不提這部小說的創作初衷,姜子隆說這部小說是你答應已經過世的郭育稻同志才寫的。”

  林為民搖頭,“這么說不太準確。小說的想法其實早就有了,后來老郭來燕京看病,臨走前,說起來這輩子遺憾沒寫過一部長篇,才有了《情人》里面的‘郭玉道’。”

  林為民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如實描述了當時的情況。

  “那段時間,我去陜西組稿。程忠實你知道嗎?前兩個月他的《藍袍先生》還發在《當代》今年的第一期上。”

  李向陽道:“我看過,這位的作品很不錯。”

  “可能我們這些以文字為生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這種情節,就是希望可以以文字名留青史。

  我記得那時候我去程忠實家里跟他組稿,聊到興起的時候,老哥拉著我的手說:但愿,但愿哇,但愿,但愿我能給自己弄成個墊得住頭的磚頭。讓人感同身受啊!”

  林為民的表情帶著幾分感嘆,李向陽也面有戚戚。

  接著又聊了些作品的話題,李向陽終于把話題引到了由《情人》所引發的這場風波。

  “對于這幾個月來的風波,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想說的話嗎?”

  林為民再次搖頭,“那次在中央電視臺見面的時候,你非讓我說,我說讓子彈飛一會。”

  “現在呢?”

  “現在啊,就讓子彈接著飛吧。”

  林為民說完這句話,李向陽的表情意味深長。

  這話聽著大氣,可仔細咂摸咂摸,貌似沒那么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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