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民回到燕京一個月時間,于華的小說終于郵來了,一共兩篇中篇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和《西北風呼嘯的中午》。
這個時間比后世于華本應該發表這兩部中篇小說的時間足足提前了四年多的時間,其中跟林為民自然關系甚大。
接到稿子之后,經過三審,大家一致認為這兩部小說均達到了在《當代》發表的水準。
林為民特意給于華去了個電話,告訴他編輯部決定發表兩部小說的消息。
于華在電話里大為激動,感謝了好半天,然后支支吾吾的問林為民。
“林老師,這兩部小說能一起發表嗎?”
林為民一愣,“沒這個先例啊!”
“那你就破個例嘛!”
于華的語氣好像街邊買菜,林為民被這小子給逗笑了,問道:“你小子是不是跟人吹牛了?”
于華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也不是吹牛。我就是跟我爸說了,說我的兩篇稿子都會發在《當代》上。一回發兩篇稿子,多牛啊!”
“行吧,我跟主編申請一下。”
掛斷了電話,林為民朝覃朝陽道:“領導,您都聽到了。”
覃朝陽搖頭笑道:“這個小家伙,可真會鬧幺蛾子。”
“我覺得吧,這也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問題。小說質量確實高,當得起一期兩篇的重視,這也算是我們刊物對青年作家的發掘和培養了。
咱們這次這么重視他,以后這小子的稿子還敢往別的刊物跑?”
覃朝陽數落道:“你就慣著他吧!”
“這怎么能叫慣呢?您不認可《十八歲出門遠行》和《西北風呼嘯的中午》這兩篇小說的質量嗎?
我覺得這對于我們刊物來說也是個擴大影響力的機會。
您想啊,到時候刊物一上市。讀者們一看,喲,一期發兩篇小說,這個作家肯定有點東西。再一看質量,確實好,配得上這樣的待遇。
于華這不一下子就出名了嗎?
我們這叫,不拘一格降人才,您說呢?”
林為民轉了個眼睛便把這事編的理直氣壯,正大光明,讓覃朝陽差點以為他是和于華串通好的。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林為民說的有幾分道理。
“于華的這兩部作品肯定沒達到《人生》的水平,但如果我們能用一期刊物兩篇小說的方式讓他在文壇嶄露頭角,這不正說明了我們《當代》的影響力嗎?”
話說到這里,覃朝陽已經無話可說,只能苦笑著指著林為民。
“什么話都讓伱小子說了,我要是不答應豈不是成了不給年輕人機會的老頑固?”
林為民恭維道:“您可是伯樂!”
“別!這個伯樂還是你當吧,真是有什么樣的編輯就有什么樣的作者。”
老同志這話聽著不像是好話,不過林為民不在乎了,反正目的達成了。
當場給于華回了個電話,這小子差點當場在電話里蹦個高,嘴里一個勁兒的感謝,林為民自然要把覃朝陽抬出來,讓老同志享受一下香火。
確定完了稿子的事,覃朝陽便不再理會林為民,低頭去看桌上的稿子。
“領導!”林為民叫了一聲。
覃朝陽抬起頭,“你小子還有什么事?”
“有個想法,想跟您碰一碰?”
覃朝陽知道林為民向來想法多,他將批注用的鋼筆橫在稿紙上,“那就說說吧。”
“領導,我想讓于華的這兩篇稿子放到一月號上,然后再多找幾個有潛力的青年作者…”
林為民說到這里覃朝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時隔兩年,林為民又干起了老本行。
“你小子又想弄專輯?”
“專輯也好、專題也好,都是一個名頭。重要的是以一種敢叫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氣勢把我們《當代》的影響力打出去。”
覃朝陽沉吟著,心中對林為民想法頗為心動。
“一月號時間太緊了吧?”
“開年第一炮,這個時間比較好。”
“那回頭讓大家都抓緊時間搜羅搜羅,看看有沒有優秀的年輕人或者是作品推薦,你小子這個想法不錯。”
從覃朝陽那里出來后,林為民回到辦公室,就見一個帶著眼鏡的年輕人站在他的辦公桌旁。
柳蔭道:“為民,這位是《劇本》的編輯鐘林同志,來找你的。”
年輕人立刻上前問好道:“林老師您好,我是《劇本》的鐘林。”
林為民跟他握了個手,詢問道:“找我有事?”
鐘林點點頭,說明了來意。
原來是《劇本》打算刊發林為民《觸不可及》和《霸王別姬》的話劇劇本。
《劇本》是在1953年由田漢、張光年等老一輩戲劇家創辦的專業戲劇文學創作刊物。66年停刊,79年復刊,現在算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戲劇文學和戲劇藝術刊物。
刊登的多是話劇、戲曲、歌劇、電影劇本,其中也有劇本評論、劇作家研究、創作問題研究以及中外戲劇藝術文化交流等方面的文章。
有萬先生的香火情在,得知了鐘林的來意,林為民自然痛快的答應了《劇本》的請求,連稿費都沒提。他知道《劇本》是戲劇家協會發行的刊物,稿費標準向來不高。
鐘林在一番感謝之后,又說道:“關于評獎那件事,其實協會的很多前輩是非常肯定您作品的質量的…”
林為民才明白過來,敢情鐘林今天過來還呆這兒別的任務。
全國優秀劇本創作獎已經評獎兩年了,林為民的作品始終不在獲獎名單之列,大家都清楚其中的原因。
他哈哈笑道:“不妨事。得不得獎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梅蘭芳先生不是說過嗎?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鐘林沒有繼續說下去,再說就涉及到萬先生了。
他今天來說白了就是受協會前輩的委托來跟林為民溝通一下,這樣一位優秀的劇作家,可不能因為人家因為評獎的問題跟協會產生隔閡。
“另外,本來早就應該來找您的,協會想吸收您加入作為會員。”
林為民想都沒想便拒絕道:“算了,我就是個業余的編劇,協會就不參加了。”
他也算看明白協會今天派鐘林這個小年輕來的目的了,就是借著要發表兩部劇本來向自己表達善意,解除不必要的隔閡和誤會。
同時也算是在向外界肯定自己的作品和能力。
順便讓自己提出加入協會,自己現在也算是作品名聲在外的編劇了,但一直由于避嫌的原因沒有加入戲劇家協會。
估計那幫老同志也是惜才,但又礙于萬先生的面子不好直接開口把自己弄進去。
現在讓鐘林來邀請一下自己,回頭就說是他主動申請的,同志們總不能把這么優秀的同志拒之門外吧?
婉拒了鐘林的提議,林為民將他送出了門。
回來之后不由不得感嘆,都是一群老狐貍啊!
晚上下班,林為民騎著摩托車來到人藝,今天是于是之找他。
他一進屋,于是之就給他斟了一杯茶,林為民調侃道:“于老師,您這殷勤的有點過了。”
于是之笑道:“平時你來不也是這待遇嗎?”
“可您表情沒這么諂媚啊?”
“哪就諂媚了!”于是之自然不會把林為民的玩笑話當真,他又說道:“看來知道我請你來的目的了?”
“您一找壯壯,我就猜的差不多了。”
于是之笑道:“聽說你那部《套馬人》已經寫好了?”
“是,明年1月發表。”
“哎呀,這可太好了,我們正缺劇本呢。”于是之搓著手道。
“人藝還缺劇本啊?不是馬上要引進阿瑟·米勒先生的作品了嗎?”林為民玩笑道。
于是之搖搖頭,“遠水接不了近渴啊!阿瑟·米勒先生連行程都沒定下來呢,要排演他的作品,說不定得等到兩年之后了。還是用你的作品靠譜!”
人藝邀請阿瑟·米勒來華訪問的消息并未公開,但以林為民和萬先生的關系,他知道這件事于是之并不意外。
林為民無奈道:“于老師,您怎么就知道這小說一定適合改編劇本呢?”
于是之反問道:“不適合嗎?”
林為民頓時語塞,盡管不想承認,可《套馬人》的結構簡直就是天生為話劇舞臺設置的。
于是之見到他的反應,臉上露出幾分得意,又夸獎道:“還是為民你想著我們人藝啊!”
我真沒想著你們,林為民心里說了一句。
寫話劇劇本這活兒性價比太低,錢拿的賊少,不僅要寫劇本,還要盯著排練,修訂劇本,麻煩的很。
《觸不可及》演了兩年了,除了最開始的三百塊錢稿費,給林為民帶來的收入演出分成也不過一百六十塊錢,加在一起四百多塊錢,還不如小說發表、出版的一個零頭。
要是以前事情少的時候,也沒什么關系。
關鍵現在林為民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今年社里有一次外出組稿讓他參加,他都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推掉了。
“于老師,小說給你們用沒關系,劇本就由你們院里自己來弄吧。”林為民道。
于是之也理解他的想法,他對林為民的情況很了解,不說工作的繁忙程度,光是通過小說賺的稿費就已經是這個年代絕大多數人仰望的存在。
前段時間他的小說在國外出版得到天價稿費的事,還在燕京的文藝圈里傳的沸沸揚揚。
也不能指望人家一直拿著微薄的稿費來給人藝供稿,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
“那你看劇本就由藍老師牽頭怎么樣?”于是之問道。
藍蔭海跟林為民合作了兩部話劇,彼此知根知底,林為民點頭,“藍老師的水平我放心。”
“那就這么定了。”于是之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們說好,有空你可得多來指導指導劇本的創作和劇組的排練。”
“這是一定的,有時間我一定過來。”
聊完了正事,林為民和于是之又說笑了幾句,才告辭離開。
等他走后,于是之微微嘆了口氣。
沒想到啊,為民的成長速度太快了,快到人藝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于是之忍不住回想起萬先生將《觸不可及》的劇本交給他時的場景。
“是之,這個劇本你讓院里的同志看一看,讓他們費心幫忙修改一下,看看能不能用。”
于是之搖頭自嘲,“哪里還需要修改呦,求都求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