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民想不到,一個堂堂權威文學雜志的主編,為了節省點稿費,竟然能干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
“前幾天你請幾十號人游山玩水,吃喝玩樂。到我這,就沒錢了?”
“那都是為了雜志。為民,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我們雜志的親兒子!”
“親兒子就得吃糠咽菜?二婚的吃香喝辣?”林為民滿臉悲憤。
老覃差點點了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伱是我們的自己人,你得為雜志考慮啊!你現在的稿費太高了,這部又是個長篇,把你的稿費一付,我們可就不賺錢了。”
林為民大怒,“老覃,我好歹也是咱們編輯部的人,你說這話良心就不痛嗎?”
《當代》現在每期穩定銷售在百萬冊以上,雜志定價1塊錢,以前上百萬的銷售額,林為民發表一部長篇的稿費頂多幾千塊錢。
“降點兒!好歹降點兒!”
老覃此刻如湯師爺附體,一個勁兒的念叨著。
“干什么呢?在外面就聽見你們倆在鬧!”蒙偉宰探著頭問道。
林為民看到了救星,急忙道:“老蒙,你過來評評理。我好心好意要把放到咱們雜志發表,老覃他居然要克扣我稿費!”
蒙偉宰一瞪眼,“有這事?”
“那可不!”
“老覃啊,不是我說你。為民可是咱們自己的同志,你怎么能這么對待人家呢?”
蒙偉宰說了覃朝陽一句,又面向了林為民。
“不過為民啊!你也得理解老覃。你小子現在的稿費屬實太高了點,編輯部要是真給了你這么高的稿費,別的作者指不定說些什么怪話呢!”
林為民瞬間警惕起來,“你什么意思?”
“降點兒!哪怕降一點兒呢!”
林為民大怒,“你們倆…一丘之貉!”
“不能這么說,我們這都是一心為公啊!”
蒙偉宰說這話,林為民都想啐他一臉。
見林為民一臉的橫眉冷對,誓死不從。
蒙偉宰話鋒一轉,道:“那這樣。你把稿費降點,我替你爭取點別的福利!”
“什么福利?”
蒙偉宰看向覃朝陽,“以后開會讓老覃去!”
這個…
林為民承認,他心動了。
覃朝陽看向蒙偉宰臉上寫滿了被自己同志出賣的詫異和悲痛。
“老蒙…”
沒等覃朝陽開口反駁,蒙偉宰大手一揮。
“為民平時工作那么忙,老覃你也得多體諒體諒他,畢竟編輯部不是他一個人的!”
林為民此時只想仰天大笑。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老覃,你也有今天?
可嘴角的弧度剛咧到一半,林為民突然意識到,不對啊!
這不成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再次看向老蒙,林為民心中不由得感嘆:高啊!不愧是當領導的!
“你再給我安排個助理!”
蒙偉宰一愣,“助理?我一個主任都沒配助理。”
“那是因為你不夠忙。你和老覃成天把工作都丟給我,我工作量那么大!”
林為民說的振振有詞,蒙偉宰沉吟片刻,道:“我們社,沒這個先例啊!”
“助理就是個說法嘛!跟社里肯定不能這么說,你就把社里招的那些大學生志愿者分我一個就行。”
前幾個月,林為民提的建議被國文社采納了,社里也確實接納了一批大學生志愿者。
但幾乎都是被分到了排校室、裝幀設計室、工會等部門干雜活去了,各個編輯室因為工作專業性質太強,并沒有分配專人,都是哪個編輯室需要人了,就叫兩個人來幫忙。
林為民感覺自己的建議純粹是給社里做嫁衣裳,心里有點不平衡。
“這個…”
蒙偉宰猶豫良久,才問道:“你能降多少?”
“一塊錢?”
“你有點誠意行不行?”
林為民嚷嚷道:“咋了嘛?一千字降一塊錢,我這可是長篇,幾百塊錢呢!”
“五塊!”蒙偉宰毫不留情。
林為民大驚,“老蒙你獅子大開口!不行!最多兩塊,不能再多了。”
“你不明白這事的難度。你要是當上了總編,我給你配個總編室都行。
問題你現在級別不夠,配個專門給你干雜活的,難度那是相當的大啊…”
蒙偉宰開始痛陳這件事的操作難度,到了最后,圖窮匕見,“四塊!”
“三塊!就三塊!”林為民滿臉肉疼。
蒙偉宰一拍大腿,“好,三塊就三塊!”
《套馬人》出版的時候,社里現在給林為民的基礎稿酬是千字十五塊錢。
可現在《當代》給絕大部分的作家普遍標準都是在千字十塊以下,頂格了就是十塊錢。
要是冷不丁給出一個千字十五塊的高價,有打亂編輯部制定的稿費標準的風險。
這也是覃朝陽和蒙偉宰為什么一個勁兒的讓林為民降稿費的原因,并不是編輯部出不起這個稿費。
降到千字十二塊,大家都可以接受。
對于《當代》來說,這個稿費高肯定是高了點,但畢竟發的是林為民的作品。
林為民也并不差這點稿費,給他配個干雜活的幫手并不過分,現在編輯部大部分的雜務和行政事務都是他一手包圓兒的,日常的審稿工作他也沒落下,確實是有點辛苦。
雙方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辦公室內的氣氛一片融洽。
唯有覃朝陽默默無語兩眼淚,一想到社里的大會小會,他心中不禁充滿了懊悔。
我真多嘴,真的!
林為民高高興興的離開了覃朝陽的辦公室,幾百塊錢的稿費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社里開會的任務甩給了老覃,除了必要的會之外,他每個月在這方面至少能省下兩天時間。
再來個能幫忙干雜活的小年輕,這個副主編的小日子簡直不要太美!
想想都要樂出聲!
翌日,林為民剛上班沒一會兒,蒙偉宰便把他叫到辦公室,此時辦公室里正站著一個年輕人。
“主任,什么事?”
蒙偉宰一指年輕人,“昨天答應你的事。”
林為民頓時眼前一亮,差點上手直接去看牙口,這可都是上好的牲…生力軍啊!
仔細一看,居然還挺帥。當然,跟林老師比,還是差了一點。
“小伙子貴姓啊?”林為民笑瞇瞇的問道。
年輕人戴著副眼鏡,帶著幾分書卷氣,“林老師好,我姓佟,叫佟鐘貴,現在是燕師大的大三學生,開學就大四了。”
小伙子沒用林為民廢話,突突突的說起來。
林為民看著這小伙子覺得有點眼熟,可又一時想不起來。
“老家哪里的啊?”
“蘇州的。”
“蘇州的?蘇州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蒙偉宰打斷林為民,道:“行了,別沒話找話了。小佟以后就是你手下的兵了,他現在是暑假,每天都可以來社里點卯。
等到了開學就不行了,每周只能來三個半天,具體要根據他們的課程時間決定。”
林為民點點頭,“沒問題。”
領著佟鐘貴出了蒙偉宰的辦公室,林為民問道:“平時寫作嗎?”
“寫,寫詩。”
“哦,詩人!”
佟鐘貴的表情有幾分靦腆,“我們班四十個人,三十五個自稱是詩人,另五個自稱作家。”
林為民不禁笑起來,小伙子還挺幽默嘛!
不過佟鐘貴說的也是實情,這年頭的大學生哪個心里沒有個詩人夢?文學夢?
“剛才聽你說你是燕師大的。巧了,之前我還去燕師大演講過。”
佟鐘貴點頭,道:“您去那次我知道,在我們學校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不少人都逃課去聽您的演講。”
林為民笑道:“聽這意思,你肯定沒去。”
佟鐘貴臉上出現幾分窘迫,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林為民的問題。
“沒事,就開個玩笑。”
林為民知道,這年頭有不少獨愛詩歌的年輕人,對于其他的文學分類是不太看得上的,想來佟鐘貴也是這種。
兩人說著話,來到編輯部辦公室。
林為民給佟鐘貴安排了第一個活。
“小佟,這幾天你熟悉熟悉編輯部的工作。我給你安排的第一個活就是把這些投稿都登記一遍,然后分給各位老師。沒什么問題吧?”
佟鐘貴朗聲道:“沒問題!”
“好!”林為民拍拍他的肩膀,“干活吧。”
從林為民領著佟鐘貴進辦公室,幾個同事的眼神就放在兩人的身上。
柳蔭過來低聲問道:“為民,什么情況?”
“我跟老蒙要來的助理!”
柳蔭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就你?助理?”
“你這什么眼神?”
“沒什么,你說要配老蒙就給你配啊?”
“你還不信?”
“我信才怪,你拿我當三歲小孩,老蒙恨不得拿你當地主家的牲口使。”
真他么的,旁觀者清。
林為民朝佟鐘貴努努嘴,“不一樣了,咱現在怎么著也算個長工。這不,就又來了個牲口!”
柳蔭被他逗笑了,“你小子這嘴太損了!”
辦公室難得來萌新,大家都對佟鐘貴很好奇。
佟鐘貴剛干了沒幾分鐘活,身邊圍了好幾個人問東問西。
這會兒,他們也不忙了。
經過大家的一番調查,佟鐘貴的個人情況被扒的干干凈凈,連小時候得過腎炎和敗血癥的事都交代了。
林為民聽著滿是驚訝,小伙子生命力夠頑強的了。
不錯不錯,干活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愛好寫詩?那發表了什么作品沒有?”姚淑芝問。
“發了。上半年在《飛天》上發過一首詩,上個月還在《星星》上發表過一首組詩。”佟鐘貴老老實實答道。
大家一聽頓時來了興趣,能來國文社幫忙的大學生基本都是文學愛好者,但其中能發表作品的卻并不多。
《飛天》原名《甘肅文學》,一聽名字就知道,跟《燕京文學》這一類的屬于一個級別。
50年創刊,81年復刊,改名為《飛天》,是西北地區較有影響力的文學刊物。
《星星》就更不用說了,國內現在的詩刊有很多,但真正專業的詩刊,《星星》是第一家。
能在兩家擁有如此知名度和影響力的刊物上發表作品,佟鐘貴的實力可以說已經有了脫離文學愛好者,有轉向專業作者的趨勢。
祝昌盛翻找著自己的辦公桌,“誒,我記得上個月那兩本《星星》我還看來著。”
他翻找了好一會兒,找到了兩本雜志,興奮的遞給佟鐘貴。
“小佟,你看看,你的詩發表在哪一期上了?讓我們大家都看看!”
佟鐘貴的臉上露出幾分少年人的羞澀,翻開了其中一期《星星》,指著目錄上的名字。
“這個就是我寫的。”
“蘇佟?你的筆名啊?”
正低頭寫信的林為民猛然抬頭。
“嗯。原來投稿的時候用的都是真名,后來在《飛天》上發了一首詩,看了覺得本名直接印在刊物上有點土氣,就取了這個筆名。”佟鐘貴如實說道。
“蘇佟!這個名字好!”
在大家沒注意的時候,林為民湊了過來,眾人聽到他的話,望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