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劍淋漓,旁側生出骨刺長利,騰騰熱氣自那舒張的骨刺上蒸起,那些自脊柱蜿蜒而出的骨刺仿佛剛剛自牢籠中被放出,一呼一吸地舒張著呼吸。
牧狼神正顫抖著,眼前一片空白。
巨大的靈壓靜悄悄壓下,真正的偉力降下時分卻意外寂寥無比,大方無隅,大音希聲,一切都沉默下來了,反倒襯地此刻的空氣間干凈澄澈地不像樣。
一切都仿佛暫停了。
遠方,雙目圓睜的基利曼面色驚恐,帶著十足的震驚,帝皇則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促狹,再遠處,荷魯斯雙目圓睜,他大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什么。
一滴、又一滴,溫熱腥氣的血滑落于他的手間——那些又熱又臭的血似乎是這方空間內唯一移動的存在…這觸感喚醒了牧狼神。
牧狼神緩緩低下頭,仿佛才想起自己剛剛做了什么,自己剛剛釋放了什么。
那巨大的惡意正凝視著他。
荷魯斯張了張嘴,眼睜睜地看著仿佛靜止的時間內,牧狼神身形微微晃動,隨后,雙目圓睜著朝后倒去——
下一刻——巨大的黑泥噴泉自那被解封的王座之上噴薄!!!!
痛苦。
絕望。
憤怒。
痛苦、不甘、憤怒、復仇、復仇、仇視。
真痛啊…
黑暗、黑暗、墜入無邊的疼痛之海,祂聽見他們,祂看見他們,祂感受他們,祂怎么能不為此落淚,不為此悲痛,不為此憤怒?那疼痛與悲劇實實在在落在他們肩頭,他們沉淪于恒日降下的蔚藍永夜。
很痛…痛到無法呼吸,無法言語,無法怒目圓睜,無法拔劍,骨髓連同神經似乎一同被釘在一點,每一次掙扎都帶來難以容忍的痛苦。
祂卻只想垂淚——究竟是為自己而哭,還是為他人所泣?于無邊的沉淪之海——過往的回憶已然是漆黑海洋天際線那點最暗淡的星辰,而現在,那些微弱光芒的星子掛在黑海的最遠端,隨著海濤搖曳仿佛隨時都會沉下去,永不再升起。
祂緊緊瞇起眼,遠眺盯著那些曾經為祂帶來光與熱的星星,那些昔日的恒星,他暗淡黑沉的眼眸中映出微不可微的光芒。
祂看見那些人,看見那些戰士,看見祂曾經的朋友,看見孩子們。
孩子們…
祂想起來了。
黑暗翻涌起來,憤怒,本能,痛楚時分的掙扎,復仇,使命。
祂感到那股刺痛的耀藍,那抹詭色的藍帶著十足的不理解與憤怒——蔚藍怒濤翻滾著,尖叫著,仿佛過了一萬年都不會理解剛剛發生了什么。
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
哦,“又”一次,再一次是馬格努斯。
馬格努斯…
太久遠了…祂已經記不住了。
那抹熾熱的紅被無數矮小細瘦的黑色人影所擋住,沉默站起的黑色人影越來越多,淹沒那些曾經鮮亮明媚的顏色,于祂掌間留下一抹漆黑。
只剩下獸性般的憤怒疼痛。
黑暗咆哮著翻滾起來,撲向那抹耀藍,死死咬上那長在尖嘯的怪物,藍色亂羽被撕下,紛紛揚揚,將金碧輝煌的王座染成骯臟雜色的狗咬狗現場。
這世間不存在片刻真理與榮耀,垂死掙扎著狼狽地爬向生存便是全部真相。
萬變之主尖嘯著——祂大抵終無法理解——或不愿接受再一次被馬格努斯所擊潰——盡管真正的執劍人是基利曼,而操縱對局的也是基利曼——但命運依舊固執地為祂選擇了當年最令祂惱火的那個原體。
重來一次給了祂太多遐想——祂謹慎地對待其余混沌,卻依舊在蠢笨之人上跌了跟頭,萬變之主或許從來沒有正眼看過馬格努斯——即便被赤紅君王將一軍后,也仍舊不愿所尊重這位大愚若智的赤膚原體。
萬變之主給了馬格努斯足夠的監視與禁忌——卻唯獨忽略了這一切依舊可以進行——在原體死后。
羅伯特·基利曼足夠聰慧與殘忍…這一局,萬變之主再度敗于祂所選擇的原體。
萬變之主咆哮著,尖嘯著,翻滾著,被黑暗之王撕咬地掙扎著,祂痛苦著,感到難以置信的驚愕與憤怒——不理解不接受不明白究竟為何被拘于黃金王座上,祂本該于此刻攪亂命運與帝國,將原體化作指間傀儡——卻于此刻被黑暗之王拉著共同墜入黑暗。
玉石俱焚。
帝皇、尼歐斯、人類之主、黑暗之王如此偏愛這一選擇,帶著無法想象的決絕與痛苦,寧可拋棄一切,也要將奸奇拉下來——
他并不希求他個體的勝利,并不在意個體的死活,不關心個體的命運,他只知道他將奸奇拉下來,扼住這位混沌的喉舌,要祂不再歌唱,不再向著命運唱起逗弄的歌謠。
他將帝國交予背叛他的子嗣——無怨無悔。
但當他——祂再度起身那刻——他便徹底消失了,雙目漆黑的神明怪物站起,殘酷冰冷。
基利曼正咆哮著。
他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斥責敵人的愚蠢,巨大的藍光垂下,仿佛想將王座之上噴涌的噴泉摁下。
但更加邪惡,更加深邃的藍光生長而出——本質比他更加黑暗,比他更加悠遠,比他更加強大。
荷魯斯大張著嘴,已然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眼前的畫面超出了任何原體的想象,超出了人類最極限的幻夢,無數紛雜低維高維的藍色羽翼,大如恒日,小如夸克,羽絨絲絲清晰,每一絲都清晰地刺入荷魯斯眼中,每一絲上都是一個完整大千世界,每一絲都強迫地映入祂的大腦靈魂。
眼前一片恍惚,荷魯斯筆直向后倒去,但此刻無人在意原體的狼狽,人類之主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而基利曼則不顧一切地試圖逃離這里。
他所背叛的帝皇與萬變之主——哪一個都不會放過他。
若基利曼單獨面對其中的一個,他或許還會有勝率與生還可能,但現在,那兩個剛剛被釋放出的怪物一同注視向他,祂們瘋癲、歇斯底里、雙目間毫無理智與邏輯,只剩下同雜色混雜起的憤怒。
被長劍貫穿,釘在王座上萬年。
這股怨——已然足夠強大。
黑與藍的混合海洋沖向基利曼,帝皇抬眼,看見基利曼竟仍有一戰之力——他不禁驚嘆于帝國之主究竟為人類帝國攢出了多少力量,在這萬年間,這位基利曼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混沌帝國疆域內,麻木的工人間,巨大的生育機器轟鳴著——帝國依靠著三種主要方式增加人口,克隆人、混沌生育卵、人類工廠。
克隆人用于生產罐裝人,出生即是成體,開始勞作。
混沌生育卵用于生產更加完美的信徒,與至高天相連,產出靈能彈藥包。
人類工廠用于生產大量靈魂——雖然質量參差無法保證,卻是“人類”這一種族必須存在的基石。
基利曼不允許任何一個浪費——放任一個人類在流浪乞討是絕無法容忍的勞動力與肉類浪費,每一絲勞動力都需要最大化使用,浪費難以容忍。
圣鐘悠揚,回蕩在工廠之上,人群庸碌麻木,骯臟的臉上卻洋著笑容與虔誠——靈魂與信仰同樣不允許被浪費,在百年的實驗后,基利曼終于找出了最性價比的信仰培育方案,思想上,人群一模一樣。
人群麻木,物質與靈魂上的疼痛與痛楚卻不翼而飛,只剩蒼白。
道德與同情被徹底抹去,人類等價于資源,等價于基石,一塊石頭可以隨意被擊碎,被重新拼接,被涂上替他顏色,被混入水泥,被涂抹在圣象腳下,沒有人禁止你對一塊石頭做些什么,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影響偉大建設的效率。
“人類”這一概念正在被剝奪,正在被覆寫,正在被一個來自亞空間的改造體填上新的含義,萬年時間足以抹去任何昔日痕跡,更何談暴君的成體系化消滅舊日的美好記憶。
祂卻只能是旁觀。
也只能旁觀。
基利曼…
十三號…
怎么會這樣呢?明明是最偏愛的孩子,明明是最爭氣的那個,但為何最終走到了這一步?
帝皇思忖著,他現在或許更接近萬年前的那個自己——最后的回響,最后的殘余。
黑暗深邃,拍打在原體臉上,基利曼自短暫的昏迷間復蘇——瞳孔茫然放大,來自奸奇與帝皇的靈能剛剛在某一瞬擊碎了原體的靈魂——那是積攢了萬年的怒火與絕望,被背叛的痛楚。
基利曼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么,帝皇附身,察覺到那張嘴究竟想要說些什么——基利曼在念咒。
下一刻,萬變之主的藍羽根根插入原體靈魂,羽翼鋒利,尖利如刃,打斷了基利曼的惡言。
鮮艷的藍血滲出來,每一滴都沾滿了壓迫與貪婪的滿足,帝皇低下頭,目中黑暗平靜一片。
究竟是為何成為了現在這樣?他原本相信基利曼可以帶領人類獲勝…但如今這幅破爛的帝國,也只有讓另一命運線中的人類取勝。
都一樣…
帝皇凝視著基利曼的眼,積蓄萬年的巨大疼痛沖入原體的靈魂——原體正在感受萬年來在他統治下人類的痛苦——他會醒悟嗎?他會痛苦嗎?他會悔改嗎?
人類之主不知究竟哪一步出了錯…為何他的孩子不似他這般仁愛?不似他這般廉潔?不似他這般俯首?這本該是所有原體的天性與本能。
若…若基利曼愿意懺悔,他愿意讓這位子嗣安眠——
帝皇等待著,見基利曼的面龐因痛苦而歇斯底里,但原體原本茫然、原本被痛苦充滿的眼中忽然爆出狠厲——
并沒有帝皇想象中的懺悔。
羅伯特·基利曼念出他的咒語,某種強大的,歇斯底里的靈能爆開泰拉似乎在這一刻爆炸了,整片海洋沸騰,那股藍色的靈能上嘯——沖向裹挾著他的兩股靈能——但在最后那刻——帝皇感到基利曼的眼深深地注視了他片刻,露出一抹歇斯底里的笑,那其間包含了什么?帝皇不懂不知,
隨后,原體的靈能沖向萬變之主,兩股色澤光芒各異的藍色沖撞,將瘋癲的奸奇拉向遠方。
他好像在說,反正已經輸了,這次換他來。
帝皇想起來,當年看重十三號就是因為他的人類至上主義。
黑暗浪濤洶涌,轉瞬裹挾著沖向自詡高貴的君王——帝皇眨了眨眼,見那頂金冠就像是怒濤間一只小小的金藍色小船,瞬間被沖走——卻在臨走前爆出一陣難以忽略的力量。
隨后,那只藍鳥被拽走。
帝皇嘴角扯起一抹滿意的微笑,他卻也如同搖搖欲墜的玻璃盞,絲絲黑線不知何時裹上他的身軀,宛如斬斷他肉身的斷面。
真是…怎么兩個命運本來不同,都還有靈能相互污染的說法。
尼歐斯聆聽見另一個自己瘋癲的嘶吼,他看見另一個自己的記憶,但他卻搖搖頭,將那些可悲可嘆的記憶甩出腦海。
他大步朝牧狼神“游”過去——不幸的原體幾乎已然完全被黑色的海洋所吞噬,只露出一只手于海面之上,那只手依舊死死握著那柄劍,仿佛那是他的全部。
牧狼神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帝皇心情頗好,事實證明梭哈永遠會勝利——現在可以將牧狼神休息了,但不是收容入祂的神域,帝皇已然被污染,不能讓牧狼神也被侵蝕。
他朝那只正在漂流的手伸出手,隨后死死地、緊緊地攥住它——絲毫不顧它的主人是否昏迷。
趁著解除封印后短暫一瞬的喘息,趁著兩位瘋癲的神明尋仇之際——趁著現在放出的不過是一點邊角料,龐大的黑王本體依舊臃腫地擠在王座之上,緩慢地反映著突如其來的釋放與自由——他們還能做些別的。
另一方面,帝皇的神智也反向侵入了另一位黑暗之王心緒內——盡管瘋癲,但在名為“黑暗之王”之存在深處,依舊有最后一點閃光在掙扎,為他們贏下一絲時機。
抓住了。
帝皇想到,嘴角笑容擴大,就像是雙瞳間擴散的黑暗,抓緊了,仿佛從不存在的輕語輕巧劃過,卻并不發力,他們依舊是扁舟于汪洋上 帝皇看向王座,看向那幕荒謬劇——那雙絕對漆黑的瞳孔一同注視向他,在某一刻,過去、現在、未來、存在的、不存在的他們一同達成共識。
所有的帝皇,所有的命運,所有的不同,都會在此刻抵達共識。
于是,命運于此交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