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碰面

　　籠罩著“撒瑪利亞婦人泉”所在區域的灰白霧氣前。

　　盧米安和簡娜同時低下腦袋，以手按胸，誦念起“愚者”先生的尊名。

　　等到他們抬起頭，已然來到灰霧另外一側。

　　兩人沿著斜坡，繼續下行，沒多久就聽見了虛幻的、輕微的嘩啦聲。

　　再幾步，他們眼中映出了那個套著白袍、美麗圣潔的女性身影。

　　“原初魔女”之子，克麗絲芒娜。

　　簡娜打量了目標蒼白透明的臉龐幾秒，主動上前，看是否能憑借自身的特殊讓對方產生額外的反應。

　　突然，克麗絲芒娜空洞呆板的眼睛里亮起了一抹光芒。

　　那銳利，冰冷，異常兇惡！

　　幾乎是同時，盧米安和簡娜周圍，斜坡地面、高處灰霧、四方空氣里，鉆出了一條又一條滑膩粗大的黑色毒蛇，它們的頭頂皆滾動著黑白分明的眼珠。

　　連眨一下眼睛的時間都沒有，這里就變成了黑蛇組成的森林，遮蔽了大地，刺破了天空。

　　伴隨這樣的變化，溫度急劇降低，“撒瑪利亞婦人泉”所在區域一下變成了冰雪統治的世界。

　　一根根冰棱夾雜于密密麻麻的黑蛇之間，讓它們也覆上了一層晶瑩的白色。

　　簡娜已然僵硬，亞麻色長發上、臉龐表面、衣服各處，皆有一粒粒冰渣、一條條冰錐。

　　盧米安身周，熊熊燃燒起了熾白帶青的火焰，但這些火焰也在飛快地凍結，晶瑩的冰層正急速蔓延過來。

　　對盧米安來說，阻擋這么點時間足夠了，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掌，激發了掌心的“血皇帝”殘余氣息。

　　嘩啦的聲音瞬間激烈，本就快被凍結和石化的簡娜一下失去了知覺。

　　盧米安感受到了熟悉的瘋狂氣息和源于“冥道人”的那種死寂冰冷。

　　“撒瑪利亞婦人泉”的水流縮回了幽深的泉眼，連帶著克麗絲芒娜的幽影也被拉扯入內，載沉載浮。

　　不管是密布于此間的“黑蛇森林”，還是冷到連序列3圣者都快受不了的冰霜世界，隨之消散。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簡娜逐漸找回了思緒，于泉水重新涌出時，聽見了克麗絲芒娜恐懼、憎恨、帶著強烈詛咒意味的聲音：

　　“不準晉升‘不老魔女’！

　　“不準晉升‘不老魔女’！”

　　徘徊于泉水附近的高位魔女身影重復起這句話，凄厲到恐怖。

　　眼見冰雪世界又要降臨，黑色毒蛇般的粗發即將從地面刺向天空，盧米安拉著簡娜，往后退了兩步。

　　克麗絲芒娜的身影不再有任何異常，眸光重新變得空洞和呆板。

　　“有什么感覺？”盧米安其實也聽見了克麗絲芒娜在喊什么，但更想知道純女性魔女有沒有特別的感受。

　　簡娜緩了兩秒，回憶著說道：

　　“和晉升時感應到的不同，現在的克麗絲芒娜女士更像是‘原初魔女’…

　　“這不是說氣質、感覺等方面像，而是那種對純女性魔女的惡意幾乎一致，也就是會親手扼殺對應可能性的那種惡意，嗯，細分還是有不同，克麗絲芒娜女士更多是因為恐懼而帶有惡意。

　　“祂似乎不想看見有序列3的純女性魔女，對此非常害怕…”

　　“這里的克麗絲芒娜是執念和惡意的殘留，所以表現得更直接更明顯？”盧米安有所明悟地點了下頭，“這么看來，純女性魔女晉升序列4應該沒什么問題，存在隱患和危險的地方是成為序列3時與‘鏡中人’的和解。”

　　盧米安眺望了“撒瑪利亞婦人泉”旁邊的克麗絲芒娜身影一眼，若有所思地說道：

　　“祂和祂的‘鏡中人’是什么關系，奴役，迷戀，還是和解？”

　　“你懷疑克麗絲芒娜女士在隕落之前就出了問題？”簡娜側頭問道。

　　盧米安琢磨了兩秒道：

　　“在‘撒瑪利亞婦人泉’周圍徘徊的這個可能還好，第四紀特里爾內，“克麗絲芒娜夜柱”附近的，鬼知道是什么。”

　　簡娜鄭重點了下頭。

　　“走吧，沒法正常交流了。”盧米安轉過了身體。

　　他隨即笑道：

　　“這也不是壞事，正常交流可能存在教唆，存在欺騙，基于執念的詛咒般吶喊更真實，我們可以借此確定晉升‘絕望魔女’沒什么隱患。”

　　說話間，盧米安回頭望向了克麗絲芒娜的身體。

　　隔著淡薄的灰霧，他看見涌動著蒼白水流的泉眼旁邊，那圣潔美麗的高位魔女繼續徘徊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臉龐蒼白透明，眸光空洞呆板。

　　忽然，克麗絲芒娜望向了他們。

　　這一次，祂呆板的眼眸里莫名多了幾分恐懼。

　　恐懼帶來的光澤轉瞬即逝，被無盡的空洞徹底吞沒了。

　　“祂看到了什么？”盧米安低語著又走了回去。

　　可僅有他自己，克麗絲芒娜毫無反應，簡娜加入，則又重復起之前的事情，沒有多余的情報獲得。

　　至此，盧米安和簡娜才死了繼續試探的心，離開了“撒瑪利亞婦人泉”。

　　翌日上午，新白銀城，圓塔底部，斑駁階梯的盡頭，充滿晨曦光芒、黑色發絲、各種植物和不同蘑菇的房間內。

　　盧米安在“太陽”先生的注視下，走到了棕褐色的泥土堆前，將雙手搭在了那截枯萎而巨大的灰褐色樹干上。

　　這個瞬間，盧米安有了種被樹干上形似人類的圖案死死盯著的感覺。

　　充當眼睛的是兩朵緋紅巨花。

　　“最好不要超過兩分鐘，否則將有隨機性效果出現。”身材高大的“太陽”先生提醒了盧米安一句。

　　盧米安“嗯”了一聲，雙手用力，強行將名為“大地恩賜”的歐彌貝拉尸骸拔了起來。

　　整個新白銀城驟然晃動，仿佛遭遇了一場不太劇烈的地震。

　　房間內的晨曦光芒隨之變得更為明亮，周圍那些黑色發絲和植物、蘑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滋長和繁衍。

　　盧米安趕緊將“大地的恩賜”放入了“旅者行囊”內單獨開辟出來的一片空間里，接著“傳送”去了鏡中世界某處。

　　套上之前那件銀星黑袍的“魔術師”女士和簡娜、芙蘭卡已在幽暗漆黑的鏡后區域等待他。

　　根據和知識教會協商的結果，盧米安和簡娜不能通過正常途徑去“流放之城”，但知識教會將通過某種方式使摩羅拉的封印出現一個缺口，讓他們能借助鏡中世界和“門”途徑高位者的力量入內。

　　“借到了。”盧米安異常簡潔地說出了結果。

　　“魔術師”女士點了下頭，讓巫師長袍表面的銀色星辰全部亮了起來。

　　夢幻的星空隨之呈現，無盡的群星飛快組成了一條通道。

　　盧米安和簡娜于璀璨光輝簇擁下，瞬間來到了“流放之城”摩羅拉內，來到了教堂外面那個廣場上。

　　借助“0—01”的權柄，盧米安讓能夠滿足儀式數量的重刑犯們聚集了過來，人山人海——這些流放者本身就在附近，像是等著收割者到來。

　　盧米安沒浪費時間，語速頗快地對簡娜說道：

　　“最后，我給你講一個事實。”

　　簡娜已開始利用“絕望魔女”非凡特性和芙蘭卡給予的序列5層次符咒悄然散播起瘟疫：

　　“什么？”

　　盧米安認真說道：

　　“哪怕你真的成了序列4半神，在末日來臨時也發揮不了什么作用，能不能保護好親人和朋友也得另說。”

　　簡娜張了張嘴巴，無法反駁。

　　她其實很清楚這一點，只是不愿意接受。

　　“絕望了嗎？”盧米安笑了起來，“絕望就去晉升吧，帶著這樣的絕望，帶著強烈改變這種現實的渴望去晉升吧。”

　　簡娜明白盧米安的用意，幽幽嘆了口氣，笑著罵道：

　　“艸，還好我比較堅強，要不然肯定會在儀式里失控。”

　　“不堅強的人我就不這么說了。”盧米安不再耽擱，依靠自己和“0—01”之間的神秘學聯系，直接進了地下陵寢。

　　簡娜回過身來，望向了那些被命令束縛于廣場上的罪犯。

　　她眸光如水，既幽深又沉靜地看著，就像在看過往人生里那些惡棍和他們或好或壞的結局。

　　過了一陣，簡娜穿過人群，向著廣場之外走去。

　　這為的是讓邊緣那些重刑犯也獲得公平的對待，享受同樣的瘟疫。

　　等到成千上萬的流放者出現了癥狀，于劇烈咳嗽里越來越虛弱，簡娜拿出材料，調配起魔藥。

　　一片又一片重刑犯倒向地面時，她一口喝下了手中的液體。

　　她剛開始晉升，“魔術師”女士就借助預先給予的精神烙印，于美麗夢幻的星空中，將她轉移了出來，轉移到了鏡中世界一片彌漫著淡薄灰霧的區域里。

　　只要儀式達成，且時效還未過去，在哪里晉升都是晉升，不是必須留在摩羅拉！

　　當然，前提是封印缺口依舊存在，簡娜和儀式之間的聯系沒被切斷。

　　而這片淡薄灰霧是芙蘭卡向“愚者”先生祈求來的，目的是瞞過“原初魔女”，不讓祂注視。

　　簡娜晉升過程中，盧米安也來到了插著“0—01”的尸骸山峰前，來到了如鋼鐵兵偶和不死生物士兵一樣來回巡邏、幾近完美、如同一件藝術品的斷手老兄旁邊。

　　所剩時間不多，盧米安直接將“大地的恩賜”從“旅者行囊”內拔了出來，把這枯萎而巨大的樹干插在了荒野上。

　　本在走動的“膿腫斷手”一下停止，美麗晶瑩的猩紅眼眸望了過來。

　　祂那張快到美之極限的臉龐瞬間扭曲，痛苦、怨恨、惡毒、快意、嘲笑等情緒溢于言表。

　　祂張開嘴巴，用巨人語厲聲喊道：

　　“歐彌貝拉！

　　“我詛咒你！

　　“詛咒你死于直系親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