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幻花琉璃
“不。蕭大人，無論如何我都要回京都。”
徐林語氣堅定。
“正如您所說，剛剛那些都只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或許臨淵閣有重大嫌疑，或許這一切只是巧合與誤會。”
“但京都卻實實在在的近在眼前，我們不能因噎廢食。況且，我不相信臨淵閣敢在京都對我這個關鍵證人下殺手。”
“我本身與他們毫無瓜葛，如果他們真的要殺我，無非是忌憚我所知道的秘密。只要我與汝陽伯見上面，這些秘密就不再是秘密，那我的死活對他們而言也就不再重要。”
“所以，只要我能活著到太傅府，以后也就安全了。”
徐林說完，蕭崎雖眉頭緊鎖，但也點了點頭。
“好。徐少俠，只要你考慮清楚，我自然尊重你的意見。”
“我會盡力護你周全。”
南宮熙鄭重承諾。
“我也一樣。”
金鵬一同表態。
徐林看著幾位同伴，后退一步，深鞠一躬。
“徐林，感念各位大恩，他日有需要我的地方，必當結草銜環以報。”
南宮熙將徐林扶起，金鵬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爽朗地笑了起來。
一夜平安。
清晨，四人不敢多耽擱，收拾行裝便匆匆上路。
他們刻意循著官道大路前進，只為盡可能地走有人煙的地方。
一行人五個多時辰未做停歇，終于是趕到了京都西面那片最大的樹林附近。
只要再過了這片林子，就能進入京都郊外，那里已經算是都尉司鎮撫營的轄區了。
這段寶貴的時間里，徐林也沒閑著，從昨天夜里開始，直到現在，他都沒休息過，一直在南宮熙、金鵬與蕭崎的輪番教導下，惡補真氣運轉的知識。
以南宮熙的判斷，徐林現在的身體素質，可以算得上是世間最頂級的精武境圓滿境界。
雖然徐林口中的那個“創世神明”聽上去不太靠譜，但他確實是把徐林的身體改造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徐林身體目前已知的屬性有：超越靈武境的身體強度，媲美靈武境的耐力與爆發力，尚沒有參照物的強大生命力與快速自愈能力。
另外，最奇異的，也是南宮熙尚不能確定的一點：徐林的身體，似乎不受各種源氣的傷害，或者說，攻擊類的源氣會快速穿透他的身體，從而失去原有的殺傷力。
關于這一點，金鵬非常想拿自己的“清雪神槍”對徐林進行實驗，但被徐林果斷拒絕了。
因為“圣族守護者”可是明確跟他說過，已經沒有能量再幫他復活了。萬一南宮熙的判斷有誤，金鵬直接把徐林弄死了，那可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經過一晝夜的突擊學習，徐林終于理解了真氣運轉的原理。原來，先前自己體內碰運氣產生的“暖流”，就是真武境所使用的“真氣”。
天衍錄中云：精武境武者“強精健骨，鍛體如鋼”，徐林已能體會這其中奧妙。那么接下來，真武境武者“通穴開脈，氣行周天”，便是他要攻克的關鍵。
尋常武者晉升真武境，需要先產生體內氣感，感應到丹田的存在，再通過吐納之法，不斷往丹田中匯聚真氣。然后以這些真氣為矛，不斷沖擊全身經脈上的穴道，直到一百零八個穴道全部打通，真氣能在經脈內形成完整的周天運轉，才算真正成為真武境。
武者體內的完整真氣運轉，被稱作“小周天”，武者可以通過在小周天內有目的地開闔穴道，引導真氣去想要的部位，以此強化肉體。這是真氣最基礎的用法。
等小周天運轉進一步精進，并且武者丹田擁有了龐大的真氣儲量，就可以實現真氣外放，甚至是精妙的真氣擬態化形。
隔空御物、護體真氣、拳勁、劍氣、殘影，都屬于此類真氣的高階用法。
為了避免貪多嚼不爛，除了理論知識外，南宮熙只教導了徐林實戰的第一步，即“吐納－吸收－儲存”。徐林一路上都在按照這個方法不斷練習，他開始漸漸感應到體內丹田的存在，也能穩定地吸收真氣進入體內。
不過，在一路上的演練過程中，卻連徐林自己都沒發現，他體內儲存的那些零星真氣，已經順著經脈自行運轉了起來。
“徐少俠，前面這片林子，名‘三溪林’，其間有三條穿林而過的小河，加上樹林本身綿延了近五十里，我們要通過它，至少需要三個時辰。”
蕭崎在接近樹林的位置放慢了速度，似乎并不想立刻進入其中。
“蕭大人有何建議？”
“我在考慮是否先在此處扎營，休整一夜，明天天亮后再出發。畢竟，就算我們四個可以不用休息，但馬匹體力已到極限，難再支撐。”
徐林聞言，皺了皺眉頭。
“蕭大人你的意思是，若在樹林中休息，會有危險嗎？”
這時南宮熙與金鵬也策馬靠了過來。
“幾位少俠，你們有所不知，這‘三溪林’，因為靠近京都，所以官府禁止伐樵，加之其中水源充沛，土壤肥沃，林中多數十丈的巨木。尤其樹林中心地帶，大樹遮天蔽日，常有毒蟲猛獸出沒，頗為兇險。若不是我們趕時間，我都不打算帶你們穿過此林。”
蕭崎用手指了指繞著樹林向外延伸的官道，示意正常的路線是繞過這片樹林。
“蕭大人，毒蟲猛獸什么的，不足為慮吧？”
徐林有點不解，蕭大人怎么擔心起這種東西來了。
“我明白了。蕭大人你是想說，如果有人要伏擊我們，‘三溪林’就是最后也是最佳的場所對吧？這里人跡罕至，出了任何意外，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知道。”
南宮熙接話道。
“不錯，我正是此意。”
“嗯…蕭大人的擔心不無道理。南宮兄、金兄，你們意下如何？”
看見徐林詢問自己，金鵬與南宮熙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笑意。
南宮熙說道：
“不是我們狂妄，如果真的是蕭大人口中的‘臨淵閣’想對我們不利，倒是完全不用這么緊張。據我所知，他們當中最高戰力的‘星使’，還不到靈武境修為吧？”
“我也覺得沒必要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金鵬附和道。
“既然南宮兄、金兄都這么說了，那蕭大人，我們直接入林吧。”
“好吧…幾位少俠果然是藝高人大膽。”
蕭崎無奈地苦笑，然后駕車順著林間小道駛入了林蔭之間。
他的心里不免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自己眼中的兇險之地，在這些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面前，顯得那么不值一提。
老了，老了…
夜空無月，點點星光透過密集的樹葉，若隱若現。
隨著不斷深入，樹林中巨大的闊葉喬木逐漸呈現出夸張的尺寸。許多參天大樹，即使樹葉已經掉落了大半，僅余的殘葉竟也能遮蔽天空。
難怪蕭崎會擔心，這片樹林里的確充斥著原始、蠻荒的氣息，恐怕一年也不見得能在林中見到幾個活人。
夜深了，兩匹馬與一輛馬車停在林間，四人清空了一塊平地，升起篝火扎營休息。
“那邊隱約有水聲，應該是蕭大人所說的三條穿林而過的小河之一，我去取些水來。”
安頓好馬匹，南宮熙便去取水。
“我去附近巡查一下，以免有什么野獸襲擾。”
金鵬也沒閑著，離開了篝火。
只剩下徐林與蕭崎留在營地里。
可能是白天趕路過于疲勞，蕭崎盤腿而坐，閉目養神，竟很快進入了夢鄉，鼾聲微響。
徐林還在抓緊時間練習吐納之法，想著盡可能地充盈丹田。
篝火燃柴劈啪作響，林間時而傳來地上枯葉被風拂動的沙沙聲，徐林聽著這些聲響，漸漸放松下來，也有了些許倦意。
周圍枯葉的沙沙聲還在規律地響著。
就在一片祥和的安逸氛圍中，毫無征兆的，數道黑色勾爪鎖鏈從四面八方向著徐林疾速襲來！
眼看勾爪就要扎入徐林的身體，正在閉目養神的徐林竟然在瞬間迅速俯身，躲過了一劫。
這些鎖鏈撞擊在一起，火星四濺。暗中的襲擊者見一擊未得手，打算將勾爪拽回，但他們還沒來得及發力，一把鋼劍攪入了鎖鏈之中，一股無形的吸力將數道鎖鏈牢牢纏緊。
劍的主人，正是一旁同樣在假寐的蕭崎，只見他以劍刺入地面，真氣爆發，猛力一扭，六個隱藏于黑暗中的蒙面人被他們手中的鎖鏈給帶了出來。
這六個黑衣人踉蹌著向前，險些摔倒，他們反應也不算慢，發覺自己暴露，立刻就打算使用輕功遁走。
可惜，有人比他們快了一步。
十二把金光閃耀的利劍憑空出現，在他們驚愕的目光中，洞穿了他們的身體。
他們直直地向下栽倒，到死甚至都沒有挪出一步。
在六名黑衣人伏誅的同時，篝火的正上方，枝杈間也傳來了響動。
許許多多的碎冰雪屑從高處跌落，幾息之后，一身寒冰鎧甲的金鵬，手里拎著一個手腳都被冰封住的黑衣人，落回到了地面。
金鵬把這個人往徐林、蕭崎與南宮熙面前一扔，四人把他圍在中間。
徐林的臉上，盡是得意的笑。
原來，在進入樹林沒多久后，南宮熙就察覺到了林中有人在跟蹤他們。
于是，他很快傳音給另外三人，約定將計就計，假裝掉以輕心，以徐林為誘餌，引蛇出洞。
不過，沒想到這幫人居然比想象中的還要笨，這么快就自投羅網了。
“哼哼！中計了吧？等你們半天了，還以為你們不敢動手了呢！”
徐林開心地嘲諷著地上那個黑衣人。
“說！你們是什么人，是不是臨淵閣的殺手？”
蕭崎特意叮囑大家要抓活口，好在金鵬的水系源術正適合這個任務。
地上那個黑衣人，蒙著面，被散發著寒氣的堅冰凍住了手腳，只是斜躺在地，也不說話。
淪為俘虜，按理來說，這種死士很多情況下是直接選擇自殺，但這個被俘的黑衣人，只是一言不發，似乎已經放棄抵抗，聽天由命了。
“好好答話，這是你唯一的活路。”
金鵬用腳踹了踹他，警告他配合一點。
南宮熙沒有參與審訊，他第一時間檢查起了攻擊徐林的六個黑衣人。
他們使用勾爪，卻不使用暗器，明顯是打算抓活口。
他拿起那黑色的勾爪，一股透骨的陰寒傳到他手中。
這種感覺…在哪里接觸過？
徐林見地上那個黑衣人不說話，有點不耐煩了，他上前一把扯掉對方的面罩。
火光映照中，那是一張陌生的臉，蒼白得有點詭異。
徐林突然覺得，這張臉，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那個人也盯著徐林，下一刻，那張臉上，浮現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是、是你！？”
徐林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向后退。
這個人！這個人不是被自己打死了嗎！？
“不好！”
南宮熙也立刻反應過來，這黑色勾爪上的感覺，正是之前他檢查尸體時接觸過的陰源氣！
但他的警告來的太遲了點。
那把與先前的黑衣劍客尸體一同作為證物放在馬車上的寶劍，突然像活過來了一般，向著金鵬激射而來。
金鵬躲閃不及，脖頸處被斬中，鮮血飆出。
與此同時，地上那個黑衣人輕松地掙開堅冰的束縛，單手接過飛來的寶劍。
“乒——”
一聲脆響，他看也沒看，卻穩穩地架住了過來支援的南宮熙的劍。
他始終帶著一抹邪笑，盯著驚慌的徐林。然后，他大喊了一聲：
“冥老，動手！”
話音落下，一股陰森的黑氣從四面八方向徐林他們襲來。
見狀，南宮熙沒有任何遲疑，徑直沖向徐林。
他伸出手，想把徐林拉到自己身邊，但就在他的手即將要觸到徐林的一瞬間，黑暗將他徹底吞噬了。
徐林與蕭崎也同樣，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失去了五感的徐林下意識地向身邊摸索，卻發現自己明明已經向前摸了好幾步，但還是什么也觸碰不到。
他又試著喊了幾句，也無人回應。
南宮熙與蕭崎的情況相同，每個人都被隔離在了各自的黑暗封閉之中。
篝火之外，樹林深邃的陰影里，漸漸顯出一個人。
那是一個佝僂著身軀，籠罩在灰色袍子里的老者。他的臉完全被兜帽罩住，只有幾縷花白的頭發在帽沿外飄蕩。
篝火旁的黑衣人，收起自己的劍，笑著朝這個老者走去。
“多謝冥老相助！”
“無需多言，都是為主人辦事。”
“冥老的這手‘虛影魂咒’當真神奇，這已經脫離源術的范疇了吧。”
“自然。你跟我說過，這個小子有點古怪，源術對他似乎不起作用，當時我就想到了，必須用這招秘術。”
灰袍老者一邊向著馬車靠近，一邊回應著黑衣劍客的話。
“我回收傀尸，那個小子你自己處理好，另外三個直接殺掉。”
黑衣劍客回頭看了看直愣愣定在原地的徐林、南宮熙、蕭崎三人，他們都還保持著剛剛中招前最后一刻的姿勢。
金鵬則倒伏在厚厚的枯葉上，也是一動不動，他脖子處此刻還在汩汩地往外淌著液體。估計正是先前被刺中的傷口在流血，若是繼續這樣下去得不到救治，恐怕兇多吉少。
黑衣劍客看著四人的樣子，嗤笑了一聲。
“就憑你們幾個，也想學別人螳螂捕蟬，真是可笑。”
然后他走到金鵬的身旁，對準他的心臟，猛地一劍刺了下去。
鋒利的劍尖透過金鵬的軟鎧，直直刺入了金鵬的身體。
但下一刻，一種奇怪的觸感從劍身傳到了黑衣劍客的手上。
他臉上的邪笑僵住了。
他拔出刺下去的劍，仔細端詳了一番，劍端居然沒有血。
剛剛他刺下去的時候，就感覺刺到了一塊冰上。
正在他疑惑之際，他腳下的枯葉中猛地伸出了一雙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雙腳。
一股劇烈的寒意襲來，黑衣劍客下意識地疾退，退到了灰袍老者身旁。
但他雙腳沾染的寒冰并沒有因此消散，反而仍在不斷向上蔓延。
枯葉下的人一個翻身，迅速來到徐林三人身邊，他伸手將三人攏在一起，然后用一塊能覆蓋他們三人的寒冰屏障將他們護在了其中。
黑衣劍客與灰袍老者定睛一看，這突然出現的人，正是他們以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金鵬！
黑衣劍客被迫運起真氣抵擋腳上的寒冰侵蝕，他惡狠狠地盯著金鵬。他有些惱羞成怒，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看上去愣頭愣腦的大個子讓自己吃了虧。
灰袍老者仔細看了看地上的“金鵬”，原來，那只是一具穿著赤色軟鎧的寒冰替身。
灰袍老者若有所思，他緩緩開口道：
“‘幻花琉璃身’…寒夢璃是你什么人？”
金鵬聽到這個名字，明顯一陣錯愕，但他只是皺著眉頭，并不答話。
灰袍老者又仔細端詳了一下金鵬，在篝火的映照下，金鵬一頭紅發更如火焰般醒目。這頭紅發似乎提醒了灰袍老者，他恍然大悟。
“這個紅頭發的，不能殺。”
黑衣劍客正因為自己吃了虧而殺心大起，聽到灰袍老者的話，一愣，下意識地問道：
“為何！？”
“哼…你如果不想下半輩子都處在被朱雀閣追殺的日子里，就聽我的。”
黑衣劍客聞言一怔，然后他恨恨地盯著金鵬，又露出了那標志性的邪笑。
“那…廢了他總可以吧？”
灰袍老者皺了皺眉頭，回道：
“隨你。控制好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