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林、張三配合著蕭崎將四個黑甲軍士尸體收集到一起時,已經是接近傍晚的時辰了。
先前二個靈武境戰斗的動靜太大,有兩具尸體被波及,震得支離破碎,十分惡心。
收集過程中徐林差點吐了,他又怨憤地瞪了那兩個人一眼。
一紅一白兩個靈武境高手,此刻正雙目無神地坐在地上,似乎破碎的內心世界還沒有重建完成。
在徐林眼里,相比這兩位靈武境,蕭崎這個真武境明顯要靠譜的多,他才是比較符合徐林心目中大俠形象的那個人。
這位大叔不僅一開始救了自己,現在又替那個紅頭發的大個子固定了手臂,還帶領他和張三清理現場,很有領導風范。
而且這大叔是金吾衛營的官員,徐林想起自己同樣在都尉司鎮撫營當差的大哥,心中不禁又對這個大叔多了一份信任感。
“蕭大人,這幾具尸體已經收集完畢,請問我們下一步該如何?是否即刻返回京都?”
聽見徐林叫自己“蕭大人”,蕭崎有些尷尬,他看向這個瘦弱青年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
這可是剛剛打服了兩位靈武境強者的人,那兩個之前毀天滅地的猛人,現在還蹲在那邊自閉呢…
他真的只是天碑學院學子么?
“徐少俠,這四個人,據我判斷,應該是假冒的護國玄甲軍。他們先前要殺你們二人滅口,其目的,很有可能是為了掩蓋你所知道的有關天碑學院事件的情報,因此他們的身份就很有可能指向幕后黑手。事態緊急,趁著天色未黑,我想先仔細探查一番。”
蕭崎說出了下一步的打算。
聽到“天碑學院”四個字,那個赤發的高大青年忽然動了,就像是回過魂來了一樣,他抬起頭,看向徐林,又問出了剛見面時的那個問題。
“你究竟是誰?你真的是天碑學院的學子嗎?”
徐林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哼,還是這個態度。
“在問別人是誰之前,要先介紹自己。”
徐林懟了他一句。
“在下,天樞山洞玄真人座下弟子,南宮熙,道號青辰。奉師尊之命,下山尋找我師弟楚沐云的蹤跡。”
此時,白衣修士竟搶先一步躬身作揖,自報家門。
徐林一愣,沒想到,他對那個紅頭發大個子說的話,卻引得另一名白衣修士主動搶答。
而且這個人居然是圣親王的師兄,那算起來,也是自己人了。
徐林剛想回禮作揖,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急忙問道:
“你剛說什么?‘尋找蹤跡’?你的意思是說圣親王殿下不見了?”
“你還不知道?”
正在探查尸體的蕭崎聞言很是驚訝,趕緊過來插話。
徐林搖了搖頭。
這段時間他都在張家村,并不知道那夜之后學院的結局到底如何,加上調查期間皇帝命令臨淵閣封鎖了消息,所以也無法從坊間獲取關于這件事的傳言。
“圣親王殿下一行及天碑學院全體師生一共七百余人,目前全部是失蹤狀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什么?全部失蹤?”
這個大叔說的情況,跟徐林那天晚上經歷的事情相去甚遠。中間是出了什么變故嗎?
蕭崎見徐林一臉懵的狀態,好像還不如自己知道的多,便也產生了疑惑,連忙問。
“你到底是不是天碑學院的學子啊?”
“我確是天碑學院的學子,我叫徐林,京都人士,家父是太師府的幕僚,徐堅徐陸巖。”
“你是徐家的孩子?我倒是有所耳聞…”
徐林在京都還是有點知名度的,雖然是以“廢柴紈绔公子”的形象出名的。
“如果只是失蹤,死不見尸的話,那就與我那夜經歷過的事情就有很大的出入了…”
徐林一邊思考著,一邊喃喃自語。
“你快把你那夜經歷過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說來。”
蕭崎焦急地催促著,因為徐林接下來所說的話,可能關系到他兩個兒子的生死。
“好!那天——”
“等一下!”
徐林剛準備說,突然被南宮熙伸手攔住。
然后南宮熙警惕地看向身旁的赤發青年,問。
“你還沒說,你是誰?”
徐林與蕭崎也同時看向那名赤發青年。
在三個人審視的目光中,那青年竟有些慌張,他眼神飄忽,似乎在做什么思想斗爭。
自報家門?
跟他們說我是朱雀閣的嗎…不可以,天碑學院發生的事就是朱雀閣干的,我絕不能告訴他們我的真實身份。但我又必須通過這個學子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才有可能找出金鳶的下落。
赤發青年似乎思索了半天,終于下定決心告訴他們自己的身份。
“原本師門不許我們泄露的,但為表誠意,我還是告訴大家。在下金云飛,來自…水月洞天。”
“水月洞天?”
白衣修士南宮熙聽到這個名字,仔細打量了一番“金云飛”,看的對方都有些緊張了。
“‘十二洞天’里的‘水月洞天’嗎?”
南宮熙又確定了一遍。
“正是。”
赤發青年點頭確認。
這當然不是他的真實身份。
除了“金”這個姓外,其他都是編的。
他是朱雀閣閣主金凰之子,名為金鵬。
南宮熙聽完金鵬的話,又多看了一眼他的頭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那金少俠,你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又為何如此在意這名天碑學院學子呢?”
蕭崎補充了兩個問題。
“嗯…與你們的目的相同,我也是在尋找楚沐云閣下的下落,早年間我曾受過他的恩情,如今聽說他失蹤,特地前來搜尋。”
金鵬這隨嘴編的故事,正是以他妹妹金鳶的經歷為藍本,他妹妹曾經在十年前的妖蠱之禍中受過圣親王楚沐云的救命之恩。
這時,卻是南宮熙點了點頭,他這個師弟,義薄云天,恩加四海,當年曾游歷九州,救一兩個世外修行者也是很正常的。
消除了疑慮,接下來,徐林便開始講述他所經歷的,從臘月初一那天一大早開始,直到他在張家村附近的樹林里醒來之間所有能記得的事。
眾人聽得非常認真,就連正在拾柴準備點篝火的張三也停下了手中動作,側耳傾聽。
徐林又發揮了他說書人的天賦,一直說了一個時辰才終于說完。
在徐林述說這段完整經歷的過程中,每個人的反應各異。
說到天碑學院的學子們全部被害,自己也是死里逃生時,蕭崎的面色凝重,憂慮之情溢于言表;說到須臾之間中的那些往事畫面,以及提到“縛誓者”這個名稱時,南宮熙的眉頭緊蹙,多次欲言又止;說到最后天碑林禁地,徐林又被一群黑衣人抓住,并抹了脖子時,金鵬眼中放光,似有希冀…
除了張三是一直當話本在聽之外,其余三人在徐林講述的過程中,都有了各種各樣的思忖。
“所以,你親眼見到你那些同窗都死了?”
發現關鍵偏差的南宮熙率先開口。
“親眼所見,千真萬確。當時還有一個老伯與我一起,就是他救了我,他說他是朝廷的人,潛伏于學院,他曾經給了我一個金屬令牌,讓我轉交給我父親,可惜最終遺失了。”
徐林一邊回答,一邊把蕭崎水袋里的最后一口水也喝完,他連續說了一個時辰的話,口干舌燥。
“但是你那夜,從始至終都沒見過圣親王殿下一行人是吧?”
蕭崎焦急地問道。
“是的,我那一整夜都在逃命,后來就稀里糊涂被抓住,被割了喉嚨,然后就沒了意識,像做夢一樣,再醒來時就是在福元郡的山林里了。”
“那就是說,你也不能確定圣親王殿下他們的生死是么?”
“沒錯,我原本還以為圣親王殿下已經平安無事了。”
蕭崎聽完,臉色稍松。這種時候,沒有確切情報,興許就是好情報。
“你最后見到的一批黑衣人里,有…有沒有什么特征?”
這個“金云飛”關注的問題,卻有些奇怪。
“特征?我想想…他們都穿著黑色緊身衣,有些帶著金屬面罩,有些沒戴,有一個老頭模樣的人,應該是他們的首領,然后他身邊有個個子挺高的姑娘一直在跟他說話。其他也沒什么特殊之處。”
聽到“個子挺高的姑娘”時,金鵬露出了明顯的慶幸之色。他的這點表情變化,被南宮熙捕捉到了,但南宮熙卻并沒有任何表示。
三人各自沉思了一會,又是南宮熙率先開口:
“既然徐兄已經將所有情報分享,那我也說一下我近期的調查結果吧。四天前,我已經到過一趟天碑學院了。”
他此言一出,另外三人的注意力頓時便集中了起來。南宮熙繼續說道。
“我到達天碑學院時,那里空無一人,我仔細探查過各個區域,沒有任何異常,也沒有任何打斗跡象,所有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但這種‘正常’或許就是最大的異常,原本我計劃返回天樞山先將此情況告知師尊,臨走前,山腳下鎮子上的兩則‘奇聞’引起了我的注意。”
“什么奇聞?”
“其一,鎮子上的人都說,臘月初一的晚上,天空突現異象,大片璀璨的星辰瞬間出現,然后又突然消失,化成了一場神奇的雨。鎮上所有淋過這場雨的人,曾經患有的疾病,無論多么嚴重,都自行痊愈了。”
“這個我知道,是真的,我就是在梅蘭鎮做生意的。”
張三突然插話,這個他確實有發言權。
眾人看了看他,沒有多理會,蕭崎順著南宮熙的話問。
“這天空異象和神奇的雨,跟這次事情有關聯嗎?”
“那場雨我也不太理解,沒有細究。但這個‘漫天星辰’,對我們天樞山弟子而言,卻是個極為重要的信號。”
“此話何意?”
見眾人都沒聽懂,南宮熙抬頭看了看夜空,月明星稀,正好。
他略一凝神,眼中突然金光大盛,然后他單手擎天,輕誦一聲法訣。
“源術·銀河星鑠!”
眾人紛紛抬頭看去——
頭頂上,竟然瞬間出現了一小片“星辰”!
明白了,所謂的“漫天星辰”原來是這么回事。
“這是我們天樞山的真傳金系源術之一,那天夜里的天空異象,應是我師弟在施展此術,但是——”
南宮熙頓了頓,眉頭緊皺,補充道。
“此招殺傷力極強,但源氣消耗也是巨大,不在情急之時,輕易不會使用。一旦使用,所有能在頭頂看到這‘星光’的人,基本都難逃一死。如果當時整個鎮子上的人都能看到這種星光,那師弟施展的這個術至少已經覆蓋了方圓十里…且不論師弟是否有足夠的源氣施展如此大范圍的‘銀河星鑠’,光是這種不計后果的做法,就極為蹊蹺。”
徐林、蕭崎、金鵬面面相覷,心中都感到一陣后怕。
這個源術,如果當時真的被圣親王施展出來,該有多少無辜百姓枉死?
圣親王殿下會做這種事嗎?這確實太匪夷所思了。
說到這里,南宮熙突然有些感懷地說。
“我這個師弟,也就是你們大楚帝國的圣親王,他的心性過于良善仁慈,過于在意他人的感受,總是希望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到頭來,最苦的人卻是他自己。”
“師尊讓他好好修行,他就把自己逼到極限,半年精武境,一年真武境,三年靈武境…成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絕世天才。他父親是皇帝,他就回去幫忙治理國家,明明他更喜歡與平民百姓在一起,卻為了讓父親高興,逼著自己整天維持一個親王的威儀…如果遇到危險,他首先想到的是犧牲自己保全別人,從不會利用他人給自己做墊腳石…”
“那年他病倒了,師尊說,他其實不是病了,只是累了,他太累了,耗盡了自己的心血。”
“哎…”
聽到這里,徐林突然想到了那些在須臾之間看到過的畫面,那個努力想獲得父親認可的幼兒,那個總是在夜晚苦練武功的孩子,那個抱著難民尸體痛哭的少年…
原來那個發光的人影,真的是圣親王殿下。
說著說著,南宮熙突然意識到自己跑題了,他話鋒一轉,繼續解釋著。
“所以那個術,絕不是我師弟自己的意愿。我推測,當夜天碑學院應該是出現了一個能夠控制或擾亂他人心智的強者。待我回到天樞山,也要特別向師尊說明這一點。”
聽到這里,眾人又是神態各異。
“那第二則奇聞是什么?”
“第二則奇聞,就是我如今能與你們相遇的機緣了。那鎮上傳言,從天碑學院一直向南的路上,多地都出現了‘林中鬧鬼’現象。”
“‘鬧鬼’?”
蕭崎聽到后一臉疑惑。他是從京都方向過來的,今天是剛剛到雁回關,所以嵐州的傳聞他還沒接觸到。
徐林與張三聽到后卻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張三一副“我沒騙人吧”的表情。
“是的,乍一聽確實荒唐,但目前我師弟失蹤這件事本身就過于蹊蹺,我還是追隨了這個傳聞,一路向南,然后遇到了你們。”
“原來如此。”
蕭崎點了點頭,然后,他略微思索一下,決定也分享自己的情報。
“我這邊通過剛剛對四具尸體的檢查,也有一些發現。”
“蕭大人請講。”
“那四個護國玄甲軍士,他們雖然身份存疑,很可能是假冒的。但我通過他們身體與烏鋼鱗甲的貼合程度,以及他們手掌虎口處的老繭來看,這身盔甲和武器確實應該是他們本人長期使用的。”
“也就是說,關于他們的身份,有兩種可能:一、這四個人真的是護國玄甲,但他們還有別的身份,屬于長期潛伏在護國玄甲中的奸細,或是被人策反了的叛徒。二、這四個人是假冒的,但是他們的這身裝備,有人很早之前就替他們量身定制了,并且足以以假亂真。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說明雁回關內的護國玄甲軍,已經被敵人滲透的很嚴重了。”
然后他頓了頓,又補充了個推論。
“我推測,此刻的雁回關內,應該遍布這伙人的眼線,他們害怕徐少俠回到京都,害怕我們將那天夜里的情報傳遞回去。但他們究竟在怕什么,又有什么目的,我還猜不出來。”
蕭崎一番話,眾人又陷入了沉思。
“金兄,你有什么要分享的嗎?”
這時,南宮熙突然向著“金云飛”發問。
“我?我…我才剛從洞天出來沒多久,就遇到了你們。所以,沒有什么情報。”
“哦,這樣啊,那沒事了。”
南宮熙對他笑了笑。
之后三人又分別問了徐林一些細節問題,一番梳理下來,大家得到了幾個確定的信息:
第一,有一群黑衣殺手潛入天碑學院行刺圣親王殿下,天碑學院的普通學子確認全部遇害,圣親王一行人與院首會成員生死不明。
第二,黑衣殺手數量超過十人,擅長使用遠程暗器,最終不知去向。
第三,天碑學院里存在一個名叫“須臾之間”的奇怪靈魂法陣,并且有一個自稱是“李孚”的人在執行封印“縛誓者”靈魂的計劃。
第四,事發當夜,有一個潛伏在天碑學院中,自稱是朝廷中人的老頭想要傳遞情報出來,最后他也下落不明。
第五,圣親王曾經在那一夜與人爆發過激戰,疑似有精神控制類型的強者出現,短暫控制了圣親王,后又被其掙脫。
第六,雁回關的護國玄甲已經被敵人滲透,滲透者應是俗世勢力,與圣親王失蹤一事有關。
目前看來,即便有了徐林這個幸存的當事人,圣親王殿下的失蹤事件仍然是疑云密布,還需要不斷搜集情報,不斷抽絲剝繭,才能漸漸拼出真相。
同時,徐林身上的種種神異現象目前也無法解釋,他的死而復生,他突然獲得的各種神奇能力等等。
“事不宜遲,我需要將這些重要信息先傳遞回中州姜家。雁回關我們暫時是不能回去了,不過姜家在嵐州有很多附屬勢力,離此處不遠就有一處獵莊,今夜我們可以先去那邊修整一下,正好我也將情報傳回去。”
眾人商定,即刻啟程,前往蕭崎所說的獵莊。
為了盡快趕到,張三這個唯一的“凡夫”由徐林背著,眾人在林間疾行起來。
在徐林背上,張三回想起白天的驚心動魄,有點不好意思地向徐林道謝:
“徐公子,白天還真是多虧了你,救了我一條小命。”
“嗐!張兄,瞧你說的,都是舉手之勞,不必介懷。”
徐林嘴上說著,心里卻有點開心,原來有能力去救助別人也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老頭兒,那個也像張三這樣油膩,也曾拎著自己,救過自己一命的老劉頭。
不知道他有沒有成功逃出生天。被老劉頭救過的徐林,今天救了張三,不知道算不算因果循環…
突然,徐林腦中一道炸雷閃過,他猛地急停,雙腳因用力過猛,直接戳進了泥里。
“怎么了!?怎么了!?”
徐林背上的張三因為慣性被甩了出去,摔了個狗啃泥,他茫然地驚呼起來。
蕭崎、南宮熙與金鵬三人也急忙停下,幾個箭步來到了徐林身邊,戒備著。
“徐兄?你怎么了?出了何事?”
徐林雙眼發直,他的腦中正在推算一個恐怖的猜測,他的嘴里在喃喃自語地說著。
“要殺張三,要殺張三,要殺張三…”
突然,他就像瘋魔了一般抓住南宮熙的雙手,高聲驚呼了一句:
“他們怎么知道張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