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即福州、建州。
建州有多重要,從這名字就能看出。
童貫當然知道大宋徹底完了,但誰都可以投降,唯獨“六賊”不能投降。
因為“六賊”是大明太子提出的,不狠狠處置六賊,大明太子的臉往哪兒擱?
必須頑抗到底!
雖然兩浙路沒了,江南路估計也沒了,但還有福建和兩廣,童貫覺得自己能夠撐一陣。
若是福建也失陷,大不了帶兵投靠鐘相,反正絕對不能投靠朱皇帝。
“建州之賊,務必速速剿滅!”童貫不容置疑道。
辛興宗穿著甲胄,單膝跪地說:“宗定不負所托,把那范賊的首級提來相見!”
童貫說道:“去吧。”
在童貫面前信誓旦旦的辛興宗,領軍出發之后便一臉愁苦。
勝捷軍已經徹底廢了,雖然兵甲精良,但卻毫無戰心。他們大部分是陜西子弟,又在京畿補了一批,反正全都屬于北方人。
被迫跟隨宋徽宗逃亡,心里本來就不爽快,多少人想著回到家鄉呢。
這些家伙自暴自棄,整日醉生夢死,在軍營酗酒已是常態。不打仗時騷擾百姓,打起仗來不肯出力,還仗著童貫之勢搶奪友軍戰功。
辛興宗還沒法去管,一旦管得太嚴,勝捷軍必定兵變!
如此廢物的部隊,也就欺負一下廂軍和百姓,哪里有能力攻打堅固的建州城?
只能招撫。
辛興宗已經跟童貫商量好了,只要范氏叔侄愿意投降,就全部封為實權節度使,讓他們在建州七縣做軍閥,說不定還能擋住李寶的大軍。
在招安賊寇之前,辛興宗還有事情要做——搞來軍糧。
他此時攜帶的糧食,只能撐到部隊抵達建州。沿途州縣雖然會提供糧草,但辛興宗心里知道,地方官根本拿不出幾個糧食。
因為他剛帶兵從那邊回來,各個州縣已經給過一次糧!
童貫、辛興宗得知杭州失陷,而且宋徽宗下落不明,他們第一反應不是殺過去,而是火速帶兵去控制福州,同時四處尋找宗室擁立新君。
只有扶一個皇帝上去,不管是不是傀儡,他們才有名義繼續抵抗,他們才有資格讓地方官送兵送糧。
傀儡皇帝雖然還未登基,但繼位詔書早就發出去了。
大軍過境,首先遭殃的是閩清縣。
辛興宗先把常平倉搜刮一空,接著又派兵洗劫私人糧倉,繼而縱兵劫掠縣郊百姓,甚至是查抄寺廟里的糧食。
辛興宗弄到了軍糧,將士也弄到了錢財,從上到下全都收獲頗豐。
只不過,大軍耽誤了整整十天。
當他們抵達南劍州城下時,發現城門緊閉,附郭百姓已撤入城中,鄉下百姓也都逃到山里。
辛興宗大怒,親自到城下喊話:“吾乃大宋太尉(傀儡皇帝封的)辛興宗,奉命往建州討賊,城中官員還不速速出來迎接!”
陳淵此刻就站在城上,他身邊還有一大群士子。
南劍州太守蔣璨怒斥:“你這廝在閩清縣縱兵劫掠,還想在我治下洗劫百姓不成?射死他!”
城內守軍的弓箭不多,全都瞄準辛興宗射擊。
若非這廝身著甲胄,估計已經橫尸當場。
身中好幾箭的辛興宗勃然大怒,他帶兵去建州討賊,結果半路上竟被南劍州所阻。
仔細觀察城防,辛興宗被搞得毫無脾氣,他短時間內根本別想攻破此城。
兩面臨水,兩面背山,如此堅城哪里好打?
城內的廂軍雖不多,但守城百姓多啊。他在閩清縣的所作所為,早就已經傳到這里,官員、富戶、小民被逼得上下一心。
辛興宗在城外駐足良久,心灰意冷道:“撤軍!”
他不敢繞過南劍州城去剿賊,一來有可能被斷后路,二來軍糧嚴重不足。此去建州,沿途盡是山嶺河谷,一路搶過去也搶不到幾個糧食,必須在南劍州瘋狂劫掠才能湊足軍糧。
興師動眾去剿賊,灰頭土臉便撤軍。
但勝捷軍將士卻歡天喜地,不用去跟賊寇拼命,還在閩清縣搶了不少,這對他們來說再劃算不過。
眼見辛興宗帶兵撤走,知州蔣璨長舒一口氣。
陳淵問道:“太守得罪了辛興宗,還不愿改旗易幟嗎?”
蔣璨苦笑道:“不改也得改了,便換旗吧。”
蔣璨自幼喪父,從小由伯父蔣之奇養大。
蔣之奇干過最出名的事情,就是聞風彈劾歐陽修扒灰…
這當然屬于扯淡,真正的原因是蔣之奇站隊錯誤,換了新皇帝必須跟歐陽修劃清界限。但這界限也劃得太遠了點,稀里糊涂跟兒媳鬧緋聞的歐陽修,恨不得提刀親手把蔣之奇劈死。
雖然道德很有問題,但蔣之奇屬于變法派干將,而且在實施過程當中,主動糾正新法的各種弊病。
在福建做官時,他遇到天災以工代賑,招募災民興修水利,“用工致百萬,灌田九千頃,活民八萬四”。
而身為蔣之奇的侄子,蔣璨也屬于實干派,在江南修建了十四個碼頭。勸農桑這些老生常談就不說了,蔣璨為官還“抑豪強”!
僅憑“抑豪強”三個字,他今后就能在新朝混得不錯。
正因為在浙江抑豪強,得罪了太多士紳,蔣璨被南狩的宋徽宗貶來福建做知州…
看著城頭換上“明”字旗,蔣璨對陳淵說:“知默兄曉得我想做什么嗎?”
“死守南劍州,等待大明派兵接收?”陳淵說道。
蔣璨搖頭:“這幾年兵災匪患不斷,南劍州百姓苦不堪言,各縣廟觀趁機兼并土地,甚至隱匿人口、蓄養私兵。如今糧價飛漲,等待大明朝廷已來不及,否則不知要餓死多少下等戶。我打算搗毀寺廟,用廟里的糧食招攬饑民,以工代賑興修各縣水利。特別是那些淫祀,必須全部搗毀!”
陳淵勸道:“恐激起民變。”
這不是危言聳聽,所謂淫祀就是民間神靈,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窮苦老百姓很信那一套。
蔣璨說道:“百姓有活干、有飯吃,就不會信那些。當然,不能一味蠻干,得循序漸進,先招一部分饑民,先向城里的寺廟‘借糧’。在此之前,還要殺幾個貪官立威,否則下面的人不會聽話!”
李寶把宋徽宗搞失蹤了,是人是鬼都在秀。
蔣璨也打算秀操作,他這幾年憋屈得很,想趁著新舊政權交替的空窗期,完全憑自己的心意放手施為。
比如,這州城里有幾個官員,蔣璨想收拾他們很久了!
福建就此出現詭異局面,范積中、范汝為在建州大肆殺戮,把大地主砍得人頭滾滾,然后將糧食和土地分給百姓。
而在隔壁的南劍州,太守蔣璨也私自殺死貪官,隨即搗毀寺廟以工代賑、興修水利,甚至還處理了一些不聽話的豪強。
一亂一治,涇渭分明。
但他們的做法,朱銘都很喜歡!
卻說辛興宗帶兵外出之時,數十條海船也來到福州。
杭州有澉浦鎮,福州有閩安鎮,都屬于大城市的外港。
“不對勁啊!”
李寶親自用望遠鏡觀察,發現海貿繁忙的福州,閩安鎮港口竟然沒幾條船。
很簡單,童貫已經發瘋了,殺雞取卵搶劫海商,以此籌措錢財作為軍費。
辛興宗帶兵出去的時候,童貫又招募了五千新軍。從海商那里搶來的財貨,也被他分出一些賞給將士,還有許多賞給福州官員。
此時的閩安鎮,江面足有四五里寬。
諸多商船航行進來,立即被福州水軍發現。
“又來肥羊了!”
水軍將士大喜,生怕把商船嚇跑,等他們全部臨近港口才出動。
“轟轟轟轟!”
水軍戰船剛剛挨上去,迎面便是幾發炮彈打來,隨即數十條商船全部掛上日月旗。
虛張聲勢而已。
福州水軍卻嚇傻了,他們以為那幾十條商船,全都用來運輸大明軍隊。
就算一條船只運五百兵,那也有兩三萬大軍啊。
這可都是大型海船,真要使勁往里塞,連人帶糧一艘船能裝一千兵!
來了四五萬明軍?
李寶坐船駛過馬尾,用望遠鏡觀察情況,發現城頭雖然慌亂,但不似杭州那樣全無防備。
除非還有“細作”在城內配合放火,否則不能可一舉拿下。
李寶下令船隊退回閩安鎮,磨磨蹭蹭拖到傍晚才登陸。
黑燈瞎火之中,一隊又一隊士卒登岸,搜集港口的運貨小船,并且強征小鎮居民幫忙扎營。
士兵進進出出,在營寨和小鎮來往。
不時有小隊離開,坐小船重新回到大船上,然后在黑暗中舉著火把登陸。
站在山頂觀察情況的士兵大驚失色,跑回去報告童貫說:“偽明來了好多兵,幾十條船運兵,一條船至少上千人,算下來恐怕有五六萬人!”
五六萬人…
童貫只知道李寶奇襲杭州,然后江防部隊迅速崩潰,具體什么情況他根本不清楚。
此時此刻,童貫既懷疑李寶在玩增兵計,又擔心李寶真帶來五六萬人。
他既想要死守福州,又害怕兵敗被俘。
于是騷操作來了。
童貫帶著傀儡皇帝和百官,以及他在閩浙編練的親兵,連夜撤出福州城逃跑,打算去跟辛興宗的勝捷軍匯合。卻又讓部將領兵守城,而且城內全是廂軍和新兵…
既要,又要,他啥都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