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老楚家!多半是因為例錢的事情…”
方銳眼睛瞇了瞇,想了一下,出門去。
此時,在老楚家門外,已經圍了一圈人,都是鄰里鄉親。
“福泉叔!菜根嫂!大錘叔!小錘哥!”
方銳一個個打著招呼,問道:“這是怎么了?”
“老楚家出事了。”菜根嫂嘆息。
“還不是…”
“小錘,閉嘴!唉,阿銳,你自己看吧!”
被稱作‘大錘叔’、‘小錘哥’的,分別叫做王大錘、王小錘,是一對父子,家里打鐵的。
這時,他們父子讓開條縫,讓方銳能上前看到里面。
只見:
老楚家門外,虎爺的兩個跟班,押著兩人跪下,正是老楚家的老楚與小楚!
都是鄉里鄉親的,這兩人方銳也認識,他還記得:自家和老楚一家的關系不錯,老爹還給老楚治過病。
“大家伙兒都聽著!”
虎爺站在一旁,身上的漆黑短打有些凌亂。
他也不禁止眾人圍觀,或者說這正是他想看到的,以儆效尤:“老楚一家對抗上繳例錢,就是對抗我張黑虎!對抗老虎幫!特別是:他們還敢對我動手…”
聽了這話,人群頓時嘩然。
“老楚一家竟然這么大膽!”
“還敢對虎爺動手?”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對抗老虎幫?對虎爺動手?以老楚一家的性子,不至于啊!”
方銳看向老楚家屋內:其中桌椅散亂,亂糟糟一片。
頓時。
他心中就有了些猜測:真正的事實,應該是:老虎幫加稅,老楚家交不出,虎爺等人手腳不干凈,就想要趁機搶、拿,然后發生了肢體沖突…這應該就是‘對抗老虎幫’、‘對虎爺動手’的真相了。
當然,虎爺肯定也有借題發揮,趁機立威的意思!
果然。
就見老楚頭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辯解。
這個時候,虎爺卻是狠狠一踹,直接將老楚頭踢了一個跟斗:“今天,老子就要執行幫規幫法!拖下去,打!給我狠狠地打!”
兩個跟班連忙跟上,連踢帶踹,將老楚父子打得啊啊慘叫。
好一陣兒后。
虎爺才一揮手,讓兩個跟班停了下來,瞇著眼睛道:“好了,幫規執行過了,例錢也不能少…給我搜!”
聞言。
兩個跟班頓時如狼似虎地沖進老楚家,一通打砸翻找。
裝水的大缸被掀翻摔裂。
嘩啦!
一床席子直接掀開,被子、枕頭散落一地。
這種抄家的慘象,再配合著老楚父子鼻青臉腫、一陣哼哼著慘叫,頓時令所有人都心中戚戚。
畢竟,都是鄰里鄉親,知根知底的,見到老楚一家如此遭難,難免物傷其類。
可最多也就是心中同情了。
更多?
卻是不敢的。
方銳看了看左右,心中暗忖:‘其實,鄰居鄉親足有上百人,虎爺只有三人,若是人人都抄起家伙沖上去,虎爺之流就死無葬身之地,但沒逼到那個份上,老實忍讓,就是這種下場…’
‘當然,虎爺背后還有‘老虎幫’,真要反抗…多半也是以悲劇收場!’
“找到了。”
這時,一個跟班驚喜出聲,從裝衣服的大黑箱子里,翻出一個紅布包裹的銀鐲子出來,獻寶般拿過來遞給虎爺。
“不能…還給我…這是死去孩他娘的嫁妝啊!”
老楚頭本來都已經被打得神志不清,但看到這銀鐲子,仿佛回光返照般,突然劇烈掙扎起來。
“老東西,滾!”
虎爺飛起一腳,將老楚頭踢得額頭磕在地面上,撞得滿臉是血:“好家伙,兩錢重的銀鐲子啊,老楚…你還說你交不起例錢?”
“哈哈,我也不難為你,老楚,這就當做是你對我動手的賠禮了…走!”
虎爺說完,一揮手,帶著兩個跟班揚長而去,所過之處人群紛紛散開,如避蛇蝎。
目視虎爺等人離開的背影。
方銳聯想起之前虎爺來到自家‘草芝堂’時的態度,心中突然有所明悟:‘我家在鄰里之間,處于中上水平…爹征兵走了,我又是個病秧子,沒有底氣…完全就是最適合儆猴的那只雞哪!’
‘之前的時候,虎爺之流想必就是奔著挑事來的,也多虧我識趣…當時若是我多說兩句,恐怕立即就是一頓毒打!’
‘這般來看,老楚家倒是代替過我家受難了。否則,即便老楚家暫時交不齊例錢,虎爺也未必會做的這么過分!’
‘當然,只要老楚家舍不得那個銀鐲子,交不齊例錢,就遲早是這個下場。’
想到這里。
方銳深深一嘆:“這世道…難啊!”
話雖如此,其實,橫向對比的話,他家還不是最難的。
就如:
老楚家是做行腳商的,碰到今歲這個旱情,縣城內消費下降,他家連例錢都湊不齊。
王大錘一家,是打鐵的,生意也下降,不過好在承接了官府的訂單,勉強能過活,可那個苦、那個累…不用多說。
福泉叔、菜根嫂一家,是做豆腐的,照樣也難,起早貪黑,也同樣是勉強過活而已。
鄰居之中,稍好一些的,是隔壁家的三娘子,開了個沽酒的鋪子,聽說還背靠一個軍頭,算是鄰里鄉親中最好的一個。
“對了,三娘子似乎沒來…”
方銳看向自家隔壁的三娘子家,門上上著鎖,不在家,不由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綜合來看,我家在鄰里之中處于中上水平,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難的,屬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算是中庸…中庸好,中庸妙啊,不冒頭,不引人注意。’
方銳這般想著,看著被鄰里扶起的楚家父子,也沒去湊那個熱鬧,踱步回了自家‘草芝堂’。
至于主動去給老楚家父子救治?
不存在的。
交情沒到那個份上——或許方父和老楚家關系不錯,但那又不是他。
再者。
此刻,方銳若是主動去給老楚家父子救治,那就默認屬于接濟,不僅收不到一個大錢的診費,還要搭上藥材錢。
相反,若是對方來到‘草芝堂’,就是正常診治,無論對方是以糧食抵診費,還是欠著,那都要付錢的。
這不是過分算計,而是太窮了,窮到不得不計較這一點。
不只是方銳,其它人亦是如此。
就比如:此刻,其它人做的也就是攙扶一下,送老楚家父子回屋,這些惠而不費的事情,有人拿出雞蛋、臘肉什么的補品,給老楚家嗎?
沒有!
別人都不大方,憑什么要方銳大方?
與其窮大方,還不如拿那點錢,買些東西,給娘、妹妹補補身體!
至于說什么沒有格局?
“呵!爹征兵去了,我若是‘窮大方’,不僅會惹來不必要的懷疑,還會讓鄰居們以為我是冤大頭,來欺負我年幼!”
可不要以為這是天方夜譚,這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還是大概率事件。
永遠不要低估人性之惡!
“就是這么個世道,”
方銳眼睛一閃:“對窮人來說,實在是…不允許有多余的同情心啊!”
下午。
‘草芝堂’生意不錯,來了兩三波病人,診費五個大錢,但刨去成本,其實也就兩個大錢而已。
對了,老楚家父子也來了,方銳給做了正骨、抹了藥酒,對方沒錢,拿了十斤麥糠抵償診費。
夕陽西下的時候。
方薛氏挎著籃子回來了,卻是滿臉后怕的表情,一進門就道:“銳哥兒,多虧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