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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都是朕逼的?

  身為嘉靖,有別樣抱負的朱厚熜最幸福的一件事其實莫過于:悍臣猛將遍地走,橫亙了這幾十年。

  皇帝不一樣了,臣下的做派也會不一樣。

  但同樣的是他們的能耐仍在,甚至更強。

  嚴嵩對著仍舊沒有回國的李和尹元老淡然說道:“行與不行,無論如何貴使都應先去疏奏明,待貴國王主給個答復。如今推三阻四,竟要大明行此不義之舉,與你這等臣下約定什么條件?”

  李在其中坐立不安,但尹元老卻豁出去了。

  他可是很清楚的,當初李懌就有心請大明出手幫他鎮住局勢,“清君側”。

  李懌要清的是誰?是和文定王后有血親的小尹兄弟!

  雖然一切都沒有證據,但只要仍舊是讓李峼做王世子,李懌擔心的就只能是文定王后和小尹兄弟。

  現在大明想要借地濟州屯兵、轉運糧草軍資,只怕李懌反倒樂得大明還派二三千從陸路過去,順道借這機會解決了小尹兄弟。

  愚蠢至極、引狼入室的李懌!

  尹元老此刻卻“義正言辭”地說道:“上國能助朝鮮根除倭患,鄙國上下自然感恩戴德。然朝鮮地狹土貧,百姓尚不足果腹。王師要就近買糧,為免商人囤積、糧價動蕩,恐怕朝鮮就要大亂了。外臣無需奏明王上,既為朝鮮之臣,豈能允此害民之請?嚴大人,上國富庶,海船眾多。外臣請以濟州劃營暫借,上國王師自海路轉運將卒、糧草軍資,已足稱屬國之忠!”

  “這個結果,還是因你擔著‘喪土辱國’罵名之危所以得承你情,將來要從伱所請承認下一位朝鮮國主,與你國繼續建交?”嚴嵩目光銳利地看著他,“貴使何不說分明?下一位朝鮮國主為何是承你情從你所請?本國務若沒記錯,貴國不是早定了王儲多年嗎?”

  尹元老咬了咬牙:“嚴大人,鄙國王儲之爭故事,上國皇帝陛下也曾在國書中對王上言明,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外臣能具疏奏回去,便是外臣已同意上國之請。朝中文武見外臣竟允上國王師借道朝鮮、劃地屯兵轉運,豈能不彈劾外臣自作主張喪權賣國?只怕外臣奏疏剛到,外臣一家就要被問罪!”

  嚴嵩不為所動:“貴使之意,朝鮮君臣對大明忌憚得緊?多年友睦,邊貿不斷,雖明知朝鮮權爭不斷亦不曾過問。如今共討大敵,自朝鮮而去自然更好,朝鮮卻連許大明王師借個道、有個地方整裝出征轉運糧草都不肯?只走海路,豈是上策?”

  “若為倭患,上國但能允鄙國采購艦船利炮、新式火器,何勞王師遠征?朝鮮必為屏藩,阻倭患于上國海疆之外!”

  嚴嵩點了點頭:“本國務知道了。不過,本國務還是要提醒貴使,此國與國間共議大計,你只是使臣,不是朝鮮之主。即便朝鮮對要不要徹底根除倭患、允不允大明借道、借地整軍、在朝鮮買糧轉運,有什么條件,那也是該貴國國主來向大明提。貴使現在百般推阻,不愿具疏奏問態度,那本國務就奏明陛下,請陛下遣使前往朝鮮,與貴國王主親自商議便是。”

  尹元老臉色青紅不定。

  他要的只是個承諾,只是想抓住出使大明的這個機會拿到籌碼。

  被弟弟排擠出朝鮮中樞出使大明,本來還不知回去之后會怎樣。都清楚這次來大明共訂的公約,必定不是大明要施恩諸藩。回去之后,必定不能稱之為功績。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在大明面前不可能力爭什么,但不妨礙他們指著尹元老譏笑他怯懦。

  可是如果在新規矩之下,將來誰做朝鮮國主能不能得大明承認的主動權握在了他手上,那就完全不同了。

  為此,他其實是敢就在這里代表李懌簽訂好條約的。

  甚至他已經做好了將來完全舍棄濟州一島的準備,反正這些天才知道,日本的對馬島其實已經接近被大明掌控了。朝鮮南面海上的兩座巨島都被大明捏住后,朝鮮還如何能不俯首帖耳?

  難道這位嚴國老聽不懂自己的意思?這么大的投名狀,不是喪權賣國是什么?

  只要助他掌了大權,扶持了他的親外甥登上朝鮮王位,他當然會傾全力滿足大明的要求。

  可是為什么要大義凜然地說那些場面話?搞得真心平等商議一樣。

  什么過境之時遼東軍不帶武器輜重、軍械全自海上先轉運至整軍營地,什么行軍途中、暫借之整軍營地接受朝鮮精銳領路、守御,什么請朝鮮看看可售賣多少今年新糧而不致朝鮮百姓過冬艱難…

  這些都準備問過朝鮮,明明白白地寫在條約里。而作為回報,大明允許朝鮮在擊敗倭寇后一同索要相對應的賠償,并可免朝鮮商人到大明貿易時一半關稅,建交后約定為兄弟盟國…

  這樣的條件傳回朝鮮,李懌哪里還會多想?他只怕恨不得悉數答應,甚至讓明軍就近屯駐。屆時一有意動,他一封國主求救信,小尹兄弟只怕就要魂歸西天。

  “嚴國老,何必為難外臣?”

  嚴嵩卻看著李:“海安君,按此次請諸國遣使之要求,若國主或宗室為使,則為正使。如今大明請議之事,你也不愿先奏明你父王,問問態度?”

  “…外臣…”李苦笑連連,看了看尹元老,“嚴國老,何必為難我…”

  嚴嵩搖了搖頭感嘆不已:“君不君,臣不臣,貴國上下綱常一亂至此!罷了罷了,對倭患,大明態度已極其堅定,必須徹底根除。讓你們這些過去的藩屬國為大明清剿、讓倭寇繼續為患藩國子民,陛下仁善,其心何忍?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如今你二人推三阻四,本國務這便奏明陛下,遣使朝鮮,詳述你們二人此即‘喪權賣國’之舉,問一問貴國王主是不是也這么想。若果然如此,只怕以后大明與朝鮮這兄弟之國也做不成了。”

  李臉色一變,尹元老更是眼中慌亂。

  “嚴大人留步!”

  尹元老急切喊出口。如果大明使臣到了朝鮮是這么說,那他尹元老就當真是“觸怒上國”、讓朝鮮將來無法與大明建交、有淪為敵國風險的罪人了。

  在大明的壓力下,李懌和尹任一定會推他出來擋箭,弟弟尹元衡也一定會憑借如今的優勢主導這次談判,交換“仍舊支持李峼繼位卻要有不被清算的實質權力保障”。

  胳膊拗不過大腿,大明當真鐵了心要征討倭國,借道朝鮮確實是兵法策略上的上策。在這樣的局勢下,他們當真可能因此商議出一個朝鮮內部的平衡局勢來,李懌本人、世子派、士林派和文定王后兄妹,都可以有覺得可以接受的結果。

  后面再怎么變化,自然要根據大明“借道伐倭”一事的發展來決定了。

  那種情況下,就只有自己成為了朝鮮棄子、被推出來讓大明息怒的罪人。

  尹元老咬了咬牙:“外臣奉皇帝陛下之命,參預了伐倭大計。若要借道朝鮮,懇請上國舉薦外臣擔負重任,節制約束朝鮮領路軍及大明遠征營地朝鮮守御軍!有外臣在,朝鮮協助上國更加妥當,不致再用他人泄露軍機、貽誤伐倭大計!”

  “舉薦你為朝鮮方面協討大臣?”嚴嵩似笑非笑,卻沒答應他,“這自該貴國王主決斷,大明若如此行事,豈非以勢壓人、插手朝鮮王權?還沒開始征討,難道就要讓貴主猜忌陛下?根除倭患,事關諸國利益。本是美事一樁,何必把這件事與你們內部權爭混為一談?”

  “嚴大人!”尹元老無奈至極,“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嚴大人何必如此揶揄外臣!如今王儲之爭確實有!世子及親舅猜忌外臣兄弟之事也確實有!朝鮮實情如此,若不能因此分出個結果、一心協助上國根除倭患,那不是更為不美嗎?”

  “…從實情出發嗎?這倒是深合陛下實踐學與辯證法。”嚴嵩點了點頭,“直言舉薦你,那還是不好。不過,為你美言一二,請貴主擇大明熟悉人選協討倒是可以。尹大人,現在總可以具疏去朝鮮,并轉交大明國書了吧?”

  “外臣以為…還是先定下行軍路線、遠征營地選址為好。這樣一來,外臣具疏時,也能說得更明白些。”

  嚴嵩很有耐心:“也罷,那就請貴使再移步軍務會議吧。”

  具體談這些,就不是嚴嵩的事了。

  看他們被請往紫禁城內,嚴嵩站在禮交部的門口,這才問了問禮部尚書:“派往朝鮮的使臣,該到九連城一帶了吧?”

  “算算時日,差不多了吧。”

  和朝鮮、琉球的使臣裝模作樣地商量了這么多天伐倭方略,其實不過是讓倭國和朝鮮內部亂局的醞釀、讓倭寇在琉球為禍的時間都更充分罷了。

  以大明海運局及海師如今的運力、對近海一帶的熟悉程度,純粹依靠海運的風險實則沒那么大。

  要朝鮮借道、有個地方作為前線轉運基地的做法,無法是給時局繼續發展更多壓力和時間。

  大明的想法,自然是要傳到朝鮮國內才行。

  而既然勢不可擋,本來就算定了尹元老這個被排擠得出使大明的家伙會嘗試借機掌握朝鮮內部的主動。

  嚴嵩的嘴角露出微笑:“這尹元老果然做此選擇,倒與陛下和老夫所推測的一樣。如此一來,使臣向朝鮮國主發出的疑問可就很真切了。當然,按照朝鮮那邊的情報來看,他也不一定見得到清醒的朝鮮國主。”

  “我大明使臣親至,尹任既然還在,尹元衡也不敢一手遮天,何況去的本就是熟知朝鮮的龔侍郎?倒不知他能瞧上怎樣一出戲。”

  大明與朝鮮交界處的九連城,如今已因邊貿而變得很是繁榮。

  曾在朝鮮做了多年宣交使的龔用卿,回到大明之后再經歷這么多年,現在也終于升到了三品右侍郎。

  看著江對岸的朝鮮,他的心情卻不是很美麗。

  不是說這一次立功的機會不香,而是自己這一去,恐怕就要經歷朝鮮內亂、被有些人視為敵人了。

  雖然說朝鮮膽敢對他這個大明使臣怎么樣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如果朝鮮當真亂起來,萬一有什么事可不好說。

  “先去叩關吧。”

  龔用卿嘆了口氣,而后吩咐了隨行屬官。

  九連城是大明這邊的邊市所在,而朝鮮邊關,自然是在鴨綠江的另一頭。

  龔用卿先在這邊等,等叩關屬官通知了朝鮮那邊,然后再堂堂正正過去。

  結果屬官很快就回來了。

  “這么快?”

  龔用卿很意外。不管怎樣,都要乘船過江,向朝鮮邊關主官說明了出使事宜、出示了國書、表明了使團成員的名姓官職、約定好了時間再回來吧?

  那應該得至少一整天才對。

  “龔侍郎,還請您移步江邊碼頭!下官渡江還沒過半,對面大小舟船如過江之鯽,紛紛往大明這邊來了。下官一問之下,您猜怎么著?”

  “…都什么時候了,還賣關子!”龔用卿見他一臉不可思議的興奮勁,那種故意要憋一憋的模樣很討厭。

  “都是逃命的邊疆百姓和朝鮮行商!聽說消息剛剛傳到他們邊關,朝鮮國主薨了,現在尹元衡說尹任通倭、為患朝鮮的倭寇是他所引、意在謀反,尹任說小尹兄弟和文定王后毒害朝鮮國主,尹元衡說是尹任宮變謀反,趁世子仍是其親外甥可以提早繼位。他們兩邊已經打起來了,邊關諸將現在亂做一團,不知該當如何取舍!”

  龔用卿聽完都呆了。

  “說得這么煞有介事?”

  “您去碼頭看看就知道,那么多到邊市這邊來避兵禍的,可見當真已經亂作一團了!您看,沒一個說朝鮮國主就是病薨的,還不知他們都城里已經如何了。若當真是動刀槍了,自然哪邊都要把對方罪狀說得煞有介事,傳得越廣越好。”

  龔用卿知道這么大的事情他犯不著說謊,于是心情很快就美麗起來了。

  “快!待本官去問問清楚!若果真如此,當速速急遞入京,稟明朝鮮如今形勢!”

  他要出使朝鮮,不就是為了去添點油,看看他們王儲之爭的火能燒到什么程度嗎?

  如今不用去了!

  朝鮮當真亂到了這種程度?

  龔用卿還記得,當時權傾朝野的金安老最終身死族滅,那也是各方用了些巧計、再加上朝鮮國主本身就猜忌他,這才順水推舟。

  幾年不見朝鮮上下那群人,這么無所不用其極了?

  毒害君主…真敢啊!

  龔用卿想起臨行前嚴國老對他的另一個安排,頓時意識到一個天大的功勞擺在面前。

  “你不用去了!快去縣衙,請魯知縣備好米面、屋宅!但有朝鮮難民過江,都好生安頓好了。他們打起來,最好還要讓一些在這吃得好住得好的膽大難民再回去多帶些人來。回頭找些能說會道的,我們帶回京城!朝鮮君昏臣奸,戰亂一起民不聊生,大明豈能坐視不管?”

  他帶著的六品主事頓時眼睛大亮:“龔大人高見!下官這就去辦!”

  “這鴨綠江,能早點全凍上更好!再傳信遼東邊區,多備賑濟糧!朝鮮逃難過來的窮苦百姓若是數以萬計,則民心所向,大勢已成!”

  急遞快馬奔向京城。

  有深知國策的嚴嵩點撥,龔用卿從自己在外藩擔任多年宣交使、從最近這些年宣交使擔負的一些任務、從皇帝祭告天地時說的那些話里,已經懂得了大明想做的就是“吊民伐罪”!

  遼東總兵官知道了急報、收到了龔用卿遣人送來的信之后激動不已:難道竟可以搶在海師之前先立大功?

  僅僅一天半之后,鴨綠江畔的消息就傳到了京城,送到了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也目瞪口呆:印象里,朝鮮在這時期好像沒給大明什么這樣的機會吧?

  這都是朕給逼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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