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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以剿練兵

  要錦衣衛湖廣行走來,是要辨認那塊腰牌的真實性。

  黃延中看到腰牌之后點了點頭,而后對顧仕隆說道:“在長沙城中我布置了四人,消息已斷絕月余。”

  顧仕隆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送了一塊腰牌來。

  也許是在城中被抓的,也許有詐。

  顧仕隆卻只盯著那個出城前來請降的使者:“你在長沙衛中擔任何職?”

  “…罪將只是衛中總旗官,賤名馮三虎。”

  “城中如今何人為首?”

  “原來的指揮僉事金祥洪。”

  顧仕隆看了看請降書上的名字,合上之后淡然說道:“既是叛亂在先,朝廷大軍圍城在后,如要請降,那便該大開城門,官兵全數出城,棄甲跪迎王師,聽候朝廷處置。這上面說的什么受唐培宇挾制,本侯不信,也不講條件。你回去告訴金祥洪,他也見過本侯兩次,本侯的脾氣他知道。如何取舍,予你們半個時辰工夫。”

  等這馮三虎被押出去之后,顧仕隆才對黃延中說道:“長沙城有此變故,我大軍入城只在兩三日之間。請黃行走速速趕往神機營處,與紀將軍確認一下今日出城劫營的叛軍將領是何模樣,看看唐培宇是不是真的已不在長沙城內。司聰也在那邊,接下來還要勞煩黃行走調度錦衣衛人手,查探湘潭、衡州一線,務必盯住那支敗逃叛軍。”

  黃延中是認識唐培宇的,聞言抱拳領命,就開始往南面縱馬奔去。

  等黃延中也離開了,有人開口:“侯爺,當真不先把楊梅山一戰露布飛捷入京?”

  顧仕隆沉著臉:“城未下,人未擒,陛下要這捷報何用?”

  說罷他也無心進食,徑直來到了大營前方望著不遠處的城門。

  若先叛再降便有活路,這會讓其他省份地方的一些人怎么想?若不給活路,這長沙城中目前雖然士氣已泄、軍卒不多,但終究是易守難攻。

  何況,若城中因戰事而生靈涂炭、長沙府因兵亂不止而怨聲載道,災民、流民之危一樣很大。

  希望城中那四個錦衣校尉若還在,能夠明白如今顧仕隆所需要的是什么。

  長沙城中,金祥洪聽到了馮三虎的回報后不禁站了起來:“半個時辰?”

  “已經過去兩刻多了。”馮三虎焦急地問,“將軍,怎么辦?”

  金祥洪是原先長沙衛的指揮僉事,他自然談不上受唐培宇挾制。只是今天楊梅山一戰,城中精兵已去一半,唐培宇本人更是敗逃往南了,這長沙城還如何守?

  “我已經擒住了逆首朱見浚、傅榮忠等人,侯爺仍不能信我嗎?”金祥洪問的是出面跟他接觸、勸他投降的錦衣校尉肖凱。

  “我早就勸了金僉事綁了朱見浚等人,開城出降,金僉事非要拿我腰牌遣使前去談條件。謀逆屬實,檄文都發了,金僉事以為是兒戲嗎?”肖凱現在其實被看守著,他只是大膽出面的。

  金祥洪臉色難看。

  他的官位之前就已經很高了,如果不能網開一面,他怎么留下這條性命?

  如今,底下的普通兵卒、小旗官、總旗官甚至于百戶都可以說是身不由己,但副千戶以上,個個都不能置身事外。

  守又守不住,降了又被殺,怎么辦?

  “將軍,怎么辦?”馮三虎催他了。

  肖凱凝視著他說道:“金僉事若沒有主意,還請屏退左右,聽我一言。”

  金祥洪沉默片刻就揮了揮手,等房中只剩下兩人時他開口問道:“伱有什么主意?”

  “實不相瞞,錦衣衛在城中,可不止我一人。大戰若起,你保不住諸門都不被打開。”

  金祥洪臉色一變,死死盯著他。

  “你頑抗下去,族誅是一定的。若你和幾個五品以上能把罪責扛起來,讓長沙衛其余將卒押著逆王出城投降,他們功過相抵,頂多是獲罪充邊。”

  “檄文發出時,有許多兄弟根本就不知道!只是已成叛軍,又能奈何?”金祥洪憤憤不平地說道。

  “但你金祥洪是知道的,不然唐培宇出城之前,為何要以你為首統帥城中守軍?”肖凱毫不客氣,“你也別急,我說讓你們把罪責扛起來,不是要你們死。”

  “…此話怎講?”

  肖凱盯著他說道:“畏罪自焚。你們跟我走,從此隱姓埋名,我向行走說明其事,以后你們都去外察事廠,下南洋!”

  金祥洪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提議。

  “…外察事廠?下南洋?”他緊咬牙關,“你何以有這種能耐?”

  “叛亂越早平定越好,你們不頑抗,就是一功;擒住逆首在先,自愿伏誅在后,留下血書,可保家小。在大明,你們必須伏誅!只要這結果傳出去,陛下何必一定要真殺了你們?在南洋戴罪立功,外察事廠正缺人!”

  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去南洋,但錦衣衛行走體系里的人,都知道陛下設置內廠外廠,將來有何等雄圖大略。

  金祥洪只問道:“我如何信得過你?”

  肖凱語氣冷硬地回答:“你還有選擇余地嗎?”

  金祥洪沉默難言。

  一刻多鐘后,長沙城中燃起了一把火,而后在城東靠北角處,馮三虎等人看著西南方向的那處煙火滿眼熱淚。

  他們聽到的,是金祥洪的一種說辭。

  現在流淚,不是因為信不信,而是因為出城之后仍舊命運未卜。

  看了一眼前面披頭散發、被五花大綁著的朱見浚等人,馮三虎恨恨地啐了一口,然后大喊道:“開城門!”

  從七月二十三舉旗造反到八月二十七夜長沙城開門投降、朱見浚及傅榮忠等人被擒,一共過去月余時間。

  顧仕隆在親兵的保護下,在其余大軍的簇擁下,包圍了這出城之后都跪在那里的三千余人。

  朱見浚沒了一個月前的躊躇滿志和斬殺王邦瑞等人祭旗時的意氣風發,金祥洪帶人闖入王府時,他才發現他對長沙衛的影響力僅限于唐培宇。而唐培宇,恐怕也僅僅是需要他這面旗子而已。

  顧仕隆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掃視了一圈之后就問:“金祥洪呢?”

  “…稟侯爺,金僉事及正千戶以上共五人,皆知罪無可恕,已于城中留下血書,陳情,自盡。擒住逆王以投誠,實金僉事之決斷。我等以王師官兵驟為叛軍,實在無可奈何。”

  如今在場的一個副千戶說得情真意切——對他來說,是這樣的。

  顧仕隆卻又到處尋覓著:“肖凱何在?”

  “肖校尉并非叛軍,故而在城門處迎侯爺入城。”

  顧仕隆望了望城門的方向:“先押到沔陽衛營內看押住。”

  說罷就拍馬到了城門外,肖凱走上前去行禮:“錦衣衛湖廣行走麾下肖凱,參見侯爺。侯爺平叛神速,功絕當世。”

  顧仕隆皺了皺眉:“金祥洪他們真自盡了?”

  肖凱點了點頭:“血書在此。”

  顧仕隆就在這城門處看起了那“血書”,無非是唐培宇與朱見浚密謀之后就擒住了長沙府諸多不肯叛的官吏,長沙衛謀逆已成事實的情況。如今天軍既至,為免長沙府生靈涂炭,故而在唐培宇敗逃后開城投降。他們自知雖受裹挾,但未能一開始就起義擒住逆首,也是罪不容恕。自盡而亡,惟愿陛下開天恩,免闔族被誅之禍而已。

  “…侯爺,捷報怎么寫?”

  顧仕隆深深地看了一眼肖凱:“黃行走說,城中除了你,還有三個錦衣校尉,他們在哪里?”

  “侯爺恕罪。若非軍情,卑職和行走大人都是不該讓人知曉身份的。今次事畢,卑職與行走大人一定另有差遣。”

  顧仕隆這才回頭道:“把這血書、逆王寶印等隨捷報一同送入京中,其中也寫明錦衣衛自駱指揮至肖校尉,還有神機營選鋒楊梅山一戰于攻克長沙之作用。奏請陛下,唐培宇南逃,蒲子通、詹華璧尚未就擒,本侯在長沙城稍作休整,不日便南下衡州府。”

  朱見浚不是叛軍檄文中的正主,他把睿王抬在了首位。

  對于顧仕隆來說,克服長沙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可稱真正戰果的,是長沙衛在楊梅山一戰中被打掉了近千精銳。

  但唐培宇逃了,蒲子通和詹華璧還活蹦亂跳。

  他這個湖廣總兵在湖廣呆了數年,結果一共有三衛謀逆造反,顧仕隆要不起這功勞。

  哪怕徹底平叛,也是功不抵過。

  但陛下更需要讓天下看到錦衣衛和新京營的厲害。

  露布飛捷,從長沙府到北京城,七日后就抵達了。

  九月初四,沒有朝會,朱厚熜在陪朱載垺和朱載墌兩個兒子。

  其中一個已經快兩歲,一個只有半歲。

  陪他們的原因,是因為月底就是萬壽圣節了。這兩個皇子,屆時也是要列席一下,見到很多生面孔的。

  如果皇子健康、得體、聰明,對于在這場新舊之爭中追隨朱厚熜的臣子來說,那就是特別能安定人心的。

  孫茗和林清萍都在,看著朱厚熜把朱載垺曾經玩過的玩具又讓朱載墌玩。

  而朱載垺則在華蓋殿兩側依托那云臺新造起來的“滑滑梯”那里玩得不亦樂乎。

  這自然是朱厚熜的要求,他給出的大概意思,而后巧匠們就用木頭刨制出了這樣的“大型玩具”。

  “陛下,讓載垺和載墌在藩王、勛戚和大臣面前,豈能也這么不穩重?”孫茗憂心地問,“該教他們一些禮儀才是。”

  朱厚熜笑呵呵地撥弄著掛在搖籃上包了彩布的幾何木塊:“小孩子而已,要多么知書達禮干嘛?該有的規矩,載垺知道。”

  南方的叛亂并沒有影響北京城中諸多事務的推進,但孫茗其實擔心著她父親,擔心著湖廣的戰事。

  這事一出,她父親這個靖安侯,是來不及入京了。朱厚熜也下了旨意,許了幾個勛戚可以不入京進賀,在地方平叛。

  有人叛亂,勛戚大半暫時離任,這也是地方無爵武將立功的機會,朱厚熜但看哪些人能把握住。

  坐在皇位已經三年多的朱厚熜已經習慣了鎮之以靜,畢竟戰略上他對地方叛亂不以為患,戰術上也已經給了充分的重視。身為皇帝,他只用在京城坐等消息傳來就是,不論一時好壞。

  現在,當朱載垺玩了一陣,主動跑過來說課間休息結束的時候,張佐急匆匆地趕到了華蓋殿。

  “陛下!湖廣捷報,鎮遠侯已經攻克長沙城,擒住了逆王見浚和逆首傅榮忠!”

  孫茗和林清萍臉上喜色都是一現,朱厚熜倒是沒多大的喜悅,反而對朱載垺說了一句:“父皇有事,今日識字課讓賢姨娘來教你。”

  說罷就站了起來,往養心殿走的路上又回頭看了一眼華蓋殿。

  等今年把諸事處理完,就該再度開始播種了,文素云和諸嬪也都有了十八九歲。

  今后藩王不離京,宗室和勛戚幼子,都能來這“華蓋幼兒園”上上學。

  估計他們會很開心。

  到了養心殿,聞詢趕到的楊廷和與崔元等人都面露喜色,看到朱厚熜之后就賀喜。

  “恭賀陛下籌謀有算,靖安侯與鎮遠侯調度有方,錦衣衛與神機營有勇有謀,叛王已擒其一,逆賊盡數授首指日可待!”

  朱厚熜只是先點了點頭看捷報。

  看到后面就補充了一句:“還有皇明大學院中教授、供奉及兵仗局、軍器監之功。燒制更潔凈的琉璃,改進冶鐵和鑄造工藝,習練新戰法,這一仗都說明了這些事情的重要。”

  楊廷和與崔元還是下意識地忽略了這些細節。

  捷報中有楊梅山一戰的部分細節,但在他們看來,更多的是顧仕隆所設下的計中計。

  如果城中叛軍不出城劫“疲軍”,那么顧仕隆在城東城北吸引主力,神機營攜帶過去的虎蹲炮和潛行到東南的武昌衛就會給城南守軍一個驚喜。

  如果城中叛軍出城了,那就是一個設伏打掉不少精兵、首戰告捷士氣大振的結果。

  一戰將唐培宇打跑,潛伏于城中的錦衣衛湖廣行走麾下校尉再度建功,勸說了城中守將開城投降,這確實稱得上皇帝之前就籌謀有算。

  朱厚熜卻說那望遠鏡、虎蹲炮、手榴彈和新戰法的作用。

  楊廷和反應了過來:“陛下說的是,物理大道奧妙無窮、用處極大,此戰便是明證。”

  衍圣公正在被查辦,張孚敬已經在孔廟中堂而皇之地說皇帝是先師衣缽傳人,陛下已經越來越明顯地表現出天、物、人三理之說中對物理之道的尤其看重。

  朱厚熜放下了捷報之后就說道:“諸人之功,讓兵部先議一議。這一次,論功要快。至于下一步,那就不急了。”

  “…不急?”崔元有點不明白。

  朱厚熜點了點頭:“睿王年幼,那自然是被利用了。朕又不昏聵,豈能不辨是非?逆首實為朱見浚、傅榮忠、唐培宇、蒲子通等人,縱然還另有同謀,也絕不會是睿王。如今兩件事,其一就是營救出睿王及皇嫂,其二,那就是慢慢平叛,以剿練兵了。他們不是希望將戰事拖下去嗎?那便拖下去。”

  楊廷和有些懵地看著朱厚熜。

  以剿練兵?

  “湘粵贛閩交界一帶,山多,地狹人少。圍在一些山區,且讓他們做匪賊去。這一回,長沙府、建昌府兩藩是要除封了,借賑災之事,先將兩藩良田分下去吧,湘粵贛閩交界一帶之民,可以動員遷徙一下。兵禍既至,想必他們也是要避禍的。至于那些叛軍,總要人吃馬嚼。圍而緩剿,讓他們在那里自己開荒、修路、種糧。”

  楊廷和只覺得:還能有這樣的操作?

  哪個皇帝會坐視自己疆土之內長期存在這樣一個割據“山賊”團伙的?

  他們不知道朱厚熜肚子里又裝著什么事,腦袋里轉了轉之后就品出一些東西來。

  嘉靖五年畢竟還沒到,新法推行到諸省之時,這支叛軍謀逆的名號…似乎可以一直用,何必那么快把叛亂平了?

  只是如果戰事拉長,要真的能長期把這伙人堵在山上而不至于沖下山來為禍哪個府縣,所需要的糧餉供應及轉運難度也不是一星半點啊。

  提出這個疑問之后,朱厚熜就回答道:“軍需也是錢糧運轉的一個動力。有這個禍患在,湖廣、江西、浙江、福建、廣東乃至于南直隸、四川,都有建功的機會。這次地方衛所叛逆在先,哪些人要立功的,就去剿匪。哪些人還盯著兵血和軍屯這一畝三分地的,那就掂量一下與剿匪練兵之后的各省守備營孰強孰弱。”

  “…各省守備營?”

  “抽調精兵,以募兵之制,習京營新戰法。等各省守備營初成,地方軍屯舊制就該動一動了。”朱厚熜坦然說道,“大戰略如此,如今首要之事,還是營救出睿王母子,伺機生擒匪首,另外則是將叛軍圍至由粵入湘水道以東、贛閩交界的武夷山區。這兩件事做成了,諸事便定。”

  “那營救之事…”

  朱厚熜看向了崔元:“朕已經給駱安下了旨,這事交給他便是。”

  長沙衛如此不堪一戰,常德衛、衡州衛又能強到哪里去?

  朱厚熜要拿來做文章殺雞儆猴的,只是一些為首之人罷了。和捷報一起傳來的,還有錦衣衛關于金祥洪等人處理方式的密報奏請,朱厚熜覺得這才是物盡其用。

  駱安奉他命令、得他指點訓練的將來各省特勤隊,這次能不能在錦衣衛各省行走及內廠各省蟬主的情報積累下玩出一次斬首行動,就看駱安的本事了。

  如果成功不了,那就是慢慢圍剿的大戰略。

  南方糜爛的地方衛所如果不能練出一些精兵來,后面拿哪些人去光復交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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