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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七天之后,一同行事

  從北京往南京的路上,錦衣衛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們除了先到南京,還要分派一人迅速趕去浙江找到劉鎮元。

  小魚小蝦不能放過,何況大魚?

  四川那邊的變故是八百里加急到了北京的,如今是在搶時間。

  雖然駱指揮說,四川那邊必已嚴守關隘,但消息若經長江水陸一路東走,傳到南京不會花太長的時間。

  應天府尹孟春,正三品。

  舊黨明面上是費宏為黨魁,但如今形勢越來越清晰。既然有尸劾探路,說明真正聰明膽大的另有一幫人。而這幫人里,孟春至少是核心圈的人物。

  現在,孟春這個核心人物之旁,幾個人再次聚齊。

  “陛下竟真動了惠安伯,還是謀逆之名!錦衣衛已經到了浙江!”那天曾在這里借賀祝生辰為名與孟春密議的吳興沈氏家主沈遠清連聲憂懼,“府尊,勢如水火,勢如水火啊!”

  沈文周雖然表面上出身山東,但南方諸多大族都是南渡而來,沈文周也是沈氏祖上同枝。

  沈遠清非常擔憂錦衣衛緹騎到浙江是直奔沈家與鄭家而來。

  那天在這里的鄭家年輕人鄭明昆不言不語,眉頭緊蹙。

  孟春沉著臉,看向沈遠清之后說道:“既然擔心錦衣衛去浙江是為了你沈、鄭二家,你還趕到南京來?”

  沈遠清頓時無語:“府尊莫非就要我坐以待斃?況且,我沈家商行,本就經常來往于諸省。”

  其他幾個聽著的人都默默地微微垂下眼瞼。

  坐以待斃四個字都說出來了,話里的威脅之意也是明顯的。

  沈家商行何以能來往諸省?大家伙也都拿了好處,給過方便。

  若錦衣衛真是沖著沈、鄭二家而來,他沈遠清是被抓之后供出諸人還是直接前來商議讓錦衣衛摸到眾人,有什么區別?

  鄭明昆開了口:“尸諫、尸劾是何等大事?陛下竟不畏青史議論嚴查此事,諸位大人,如今局面,朝廷是真不畏懼天下有事。謀逆大罪之下,可不會再顧慮其他了。”

  孟春在內,有官身的全都沉默不語。

  這不是尋常抉擇了。

  費了很大的力氣,有了衍圣公和諸多官紳的幫助和攛掇,才有了張偉這個機會。

  但皇帝不僅沒有擔心辦了張偉等人之后會讓勛戚產生的震怖之心,更是下了讓天下藩王和勛戚今年入京賀萬壽的旨意。

  意思很明顯:就幾個月了,有異心的話就趕緊的。

  誰也不知道今年萬壽圣節之后會如何。

  這種局面下,那就真只有了順從或者反叛這兩種選擇。

  而現在麻煩的是:李翔這把火真的已經燒到了謀劃這些事的人身上,迫在眉睫。

  孟春終于開了口,對著另外一個官員說道:“方兄,你在戶部,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四省賦稅變遷明細,心里自有一本賬吧?”

  在南京戶部擔任右侍郎的方鼎昌眼神一凝:“孟兄還有何計?”

  南京戶部雖然在南京各衙中不算最重要的,但有幾件事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管理位于南京后湖的黃冊庫。遷都之后,儲藏有整個大明土地、戶籍檔案的黃冊庫仍然留在后湖,由南京戶部進行管理。

  第二:全國鹽引堪合都由南京戶部和南京戶科管理,鹽引的印刷由南京戶科印刷完成后,蓋的是南京戶部的印,然后發放下去。

  第三:負責征收和起運南直隸各府及湖廣、江西、浙江三省的賦稅,這自然而然還牽涉到漕運。

  第四:督理南京各衛屯糧、各倉糧儲、南京內庫,與此同時,還有與南京諸官廩祿發放有關的事宜。

  現在孟春問起這件事,方鼎昌心里想的事情很恐怖。

  畢竟,南直隸及江西、湖廣、浙江三省所能征收的糧賦已近天下一半。南京戶部雖然在征收賦稅等有關錢糧的決策上都要向北京戶部報備、審批,但如果是非常之時,那還是有不小自主權的。

  孟春知道他想岔了,明明白白地說道:“開國以來,各處糧賦、科則變遷,其中不知有多少爛賬,每一筆爛賬都關乎百姓。陛下只怕是以為我等持重之舉純粹為了私利,而不明白這新法燎原之下,百姓又將如何多有不滿。既如此,有些爛賬不如翻出來曬曬。”

  方鼎昌目光深邃:“孟兄指的是哪些?”

  孟春看了看沈遠清,心里想著那已經向自己迫近的危險,開口就冷笑道:“調和各地,讓富庶之地多承擔一些,那已是多難做好的事?將來不是要如廣東一般編審科則、貧富共擔嗎?這樣的事情,南京戶部不妨先吹吹風,做些準備的事,以示迎接新法之意。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我做徽州知府時,知道有些地方的百姓絕不會歡迎貧富共擔!”

  方鼎昌凝眉思索了一陣,知道了他說的是哪一類的事。

  “孟兄之意,今年南直隸及三省賦稅征收,南京戶部先奏請厘清一些有誤科則,還有黃冊庫一事?”

  孟春點了點頭:“那是自然。若朝廷決意將新法推行至諸省,第一件事就是清丈田土、編審科則。憂心此事的,可不光是官紳。”

  天下誰不偷奸耍滑?但凡有條件,都會想方設法隱沒一些田土面積、人丁來避賦稅徭役。官紳富戶之外,諸多百姓一樣如此。

  清整水利確實會讓百姓歡喜,可若是以前一些不需要他們承擔的賦稅攤到了他們頭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百余年來,各地官員誰不是平衡著各方?越是窮山惡水的地方,為了避免激起民怨民變,往往也不會待他們過于苛刻。

  富庶之地的富戶其實承擔得多一些,再許以一些其他便利,天下就是這樣穩當過下去的。

  公平?哪有事事上單純的公平,無非大局下過得去而已!

  對方鼎昌而言,孟春的提議表面上是沒有問題的。

  這也算是南京官員“體察上意”,為迎接新法做準備了。

  可他也清楚,這件事不是這么簡單的。

  沈遠清同樣清楚,可他想要的不是這個,而是迫在眉睫的恐懼需要消除。

  “府尊,這些事情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若激起了民變,也是有過無功。”沈遠清咬牙問道,“眼前李翔張偉之事,朝中究竟是什么決斷?費督臺若不足依賴,衍圣公怎么說?朝中還有人能挽回局勢嗎?”

  他想問的是救自己和他孟春本人!別讓這個事情繼續擴大!

  孟春眼神凌厲地盯向了他:“莫非伱沈老兄是想,要么快點破財免災,要么就快點做番大事?”

  “可陛下決意嚴辦,我沈家傾覆在即!”沈遠清不耐煩之下,語氣都不恭敬了,“若進了詔獄,我如何受得住!”

  孟春卻淡淡地回答:“說什么遠水不解近渴,萬壽圣節前,天下隨時有變。你若不知輕重,不計子孫將來,本府有什么話好說?陛下要明法度,這件案子畢竟是三法司在審。沈遠清,若沒打定主意,現在你我都只能等!”

  話說到這里,他等的消息還真來了。

  管家請示之后走了進來,遞過來一封信。

  孟春看完之后毫不掩飾臉上的興奮:“四川忽然關隘緊閉,許進不許出,必有大事!”

  沈遠清呆了:“費督臺不是…”

  孟春笑道:“費督臺或許是假意,但楊藩臺和高臬臺可是脫不開身的。如今不管如何,四川要亂了!這把火一起,其余諸省又待如何?京營新亂,陛下如何抉擇?不怕天下有事?那是因為還沒事!”

  天下太大,京城太小。

  沒見識過朱厚熜本人的,思維上停留于過去君臣對天下大事處置的慣性里,消息上落后于專門為了皇帝掌控偌大疆域而建立起來的急遞系統。

  此時此刻,整個大明運轉效率最高的是御書房,其次是皇帝重新親自調教過的錦衣衛和內廠體系。

  駱安剛剛參與完周詔的喪禮,而后就把王佐召來了。

  “我南下,你在京城。陛下如此安排,你當明其深意。”

  “卑職必不負指揮所托,不負陛下恩深如海!”

  王佐自然明白。

  駱安這一去,只怕嘉靖五年甚至天下局勢安穩之前都得奔波各地,讓皇帝親自交待的各省行走及將來的各省治安司特勤隊能夠發揮效用。

  而對王佐的重用,那已經是一個很明確的信號:駱安之后,錦衣衛指揮使會是他王佐。

  駱安表情凝重:“雖還有內廠,但此次參策會有許多新人。非常之時,萬不能懈怠。雷霆萬鈞之下,若還有人鋌而走險,必不是小打小鬧。”

  王佐點頭:“卑職明白!”

  這次大動靜之后,京里的騎墻派雖然會少一些。但若是地方上的情況不對勁,只怕騎墻派又會多起來。

  參策們也不例外。

  不然昔年如何能有奪門之變?

  駱安去地方,京城要靠王佐來主持錦衣衛的大局。

  “還要著重看好勛戚。”

  駱安知道王佐其實比自己聰明、有才干。但既然他是指揮使,也要做一些王佐自然會懂的安排,交接一些事。

  比如作為錦衣衛指揮使,他和禁宮里直接溝通的渠道,這個權力,要暫時由王佐代行。

  等諸事都理好了,錦衣衛指揮使率領百騎離開了京城。

  暗中早就于幾日前離開的,更不知道多少。

  王佐的手底下,力量其實暫時空虛了不少。

  可他也很清楚,如今京城里其實最不可能翻起什么大浪來。除了提督著京營的張永,京師九門及五城兵馬司、城中諸衛,自從五軍營之變后就一直沒有停止整訓。

  如今,更重要的是地方。

  四川之變,文臣系統的公文也終于到了京城。經過通政使司,知道消息的人已經不少,畢竟神機營和五軍營選鋒要開拔的旨意都出了。

  兵部行文,予費宏和薛倫便宜之權,什么舊黨黨魁,哪怕是不聰明的也已經知道。

  擺在他們面前的,則是七個參策奔赴各地之后留下來的機會。

  京官們要開始站隊,他們也不可能在皇帝和“權勢滔天”的新黨眼皮底下站在新黨對立面。

  “誰來山東?”消息傳到曲阜,孔聞韶焦急地問孔聞昉。

  “沒有。”孔聞昉搖了搖頭,甚至有些開心,“我問過撫臺了,他也沒接到旨意,山東一切如舊。四川如此劇變,陛下若還在山東大肆撻伐,天下讀書人都會恐懼陛下是不是要用新學問徹底取代先祖之學。這已經快半年了,陛下那三理之說,多的物理盡是奇技淫巧,天下讀書人有幾個恥于研習?”

  山東一切如舊,就說明朝廷知道輕重。

  以新法之名犁掃天下是真,要奪官紳一些利也是真。

  不殺掉一批,哪里會多出來田土?這個道理,聰明人其實都懂。變法嘛,談及富國,其實不過再分配一下利益。

  抄出來的,多出來的,好好分一下就是。

  孔聞昉說道:“宗公不用著急。便是暫時動到了孔家賦役頭上,那也只是要塞天下悠悠之口。只要不是徹底掘了儒門之根,我孔家安如泰山。況且,如今四川有變,天下會如何還不知道呢。”

  他非常享受現在孔聞韶不斷來詢問他意見的感覺。

  和這個衍圣公堂哥相比,孔聞昉自認比他高明太多。

  衍圣公和朝廷地方許多人書信往來,這新法過程中“舊黨”有“謀逆”之意的大刀若真砍到孔家,也只會先砍到衍圣公頭上。

  可只要朝廷仍需要通過孔家來安撫天下士人之心,那么昔年自己的父親代替孔聞韶的父親孔弘緒襲職衍圣公之事,說不定還能重演。

  只要自己到時候“忠心一片”就行。

  此時的南直隸,朝廷旨意還沒抵達,蔣冕也剛出發。

  孟春是已經知道了四川有變的消息,但這場變故現在如何發展的,他不清楚。

  但他覺得無所謂。本來還擔心那樣做會激起“民變”的方鼎昌,更是和南京一些尚書們商議之后,借著“站隊”的名義開始傳信各府州先清辦一下過去有問題的賦稅科則,同時做好清丈田土、重造黃冊的準備。

  剛剛拿到孫脩給過來的新名單的劉鎮元則還沒來得及在浙江出手,又得到了新的傳信。

  他的眼里露出興奮的光。

  浙江大族,哪里比得上南京高官?

  錦衣衛在南京的人,不足以主持大局。

  “不能先走漏了風聲!”劉鎮元看向自己的副手,“名單已經有了,老八,你把這個拿著。”

  錦衣衛浙江行走賀平安只見劉鎮元從帶到浙江來的一個小柜子里拿出了幾樣物事。

  “萬法館的新東西。”劉鎮元有如寶貝一般交給他,“我去南京要幾天。七天之后,夜里九時,你在浙江一同出動!”

  “九時?”

  劉鎮元點頭:“此鐘極準,每天兩圈,兩個小時是一個大時辰。將來這東西造得多了,許多要事能好多地方同時行事。記住,出其不意,同時行事!”

  從葡萄牙人那里繳獲的座鐘經過了這么長的時間,終于出了一批手工制作的縮小版。雖然還沒達到懷表那種程度,但已經可以隨身攜帶了。

  劉鎮元安排好了浙江的事,隨后便翻身上馬,離開了杭州府。

  有些人瞧在眼里,心里松了一口氣:四川大變,陛下畢竟還是顧不上浙江這邊的一些“同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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