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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皇帝的春節

  嘉靖元年的第一天,是有大朝會的。

  而五更天時,鞭炮聲就吵醒了朱厚熜和林清萍兩人。

  林姐姐有點慌。

  龍榻并不寬,兩人是擠在一起的。

  朱厚熜笑看著她問道:“還痛著的話,就繼續歇一歇。”

  林清萍咬牙搖了搖頭:“奴婢…”

  “嗯?”

  “…臣妾還要服侍陛下準備大朝會。”林清萍紅了紅臉,心里醞釀出甜蜜來。

  雖然他年紀比自己小了那么多,但入京以來在身旁服侍了這么久,她早已習慣皇帝身上自然而然的沉穩氣勢,總覺得他比自己年歲閱歷還要多一些。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既有面對長者的那種小女兒局促,又感受過他的血氣方剛。

  朱厚熜這才湊了過去,又略逞口舌。

  為國事操勞了這么長時間,在新春之際總算又初嘗帝王禁宮之樂。

  談甚么戀愛?后宮就他一個帶把的。

  再者以帝王之尊,那確實是予取予求。

  就是姐姐雖熟,還是未免還緊致了些。軀體上如是,心態上亦如是。

  從小的禮教之防吧,只能說也別有一番意趣。

  “啪!啪!啪!”

  聽到前面正殿門前隱隱的三聲,朱厚熜疑惑地問道:“什么聲音?”

  “…是跌千金。”林清萍小聲解釋道,“摔門閂呢,落于爆竹金紙中,這叫‘跌千金’,盼著財源滾滾。”

  朱厚熜不由得笑了笑。

  既然是要上大朝會,那么穿戴自然是隆重的。

  朱厚熜穿戴好了之后就對林清萍說道:“你也穿得好一點,換了發髻,等朕自大朝會回來后,你隨朕去給母后拜年。大婚后再一起冊封,先委屈一陣。”

  “…臣妾謝陛下恩典。”

  這是何等榮耀?現在皇帝還沒有后妃、子嗣,大年初一是不必接受妃嬪和皇子皇孫行禮的。

  但今天這個特殊的大年初一,仍然會有這個環節?

  還沒等她想太多,看到皇帝和她出來,黃錦已經笑嘻嘻地跪了下來:“奴婢給陛下拜年了!愿陛下萬壽無疆,四海升平,萬民稱頌。奴婢也給娘娘拜年了!愿娘娘華容永駐,早結龍胎。”

  “聽墻根啊你。”朱厚熜笑罵了一句,“回來再賞伱,先去祭拜、上大朝會吧。前幾日的饅頭都備好了?”

  林清萍還沒適應身份的轉變,聽到黃錦這樣拜年,想著昨晚這家伙的耳朵還是聽到了什么,她就又覺得身上熱起來。

  黃錦紅光滿面地說道:“回陛下,都備好了。”

  朱厚熜點了點頭:“走吧,你等回來后領了賞,再去睡著吧。不過想來也一時歇息不了,朝賀儀、大宴儀且不論,宮中且有人給你拜年吧?”

  “今日改元,奴婢高興,不困。”

  大朝會的規格,比尋常月份的朔望朝會更高一點,或者說只有正旦、冬至和萬壽節這一天的朝會才叫大朝會。

  也就是說,正月初一這一天,京城百官的第一件事不是家里拜年,而是來給皇帝磕頭、祝賀。京城之外,同樣有遙拜之禮。

  天地君親師,天地之后,皇帝在第一。

  而天地則是皇帝的事。大朝會前,皇帝還要去太廟祭拜祖宗、去祭天地。

  大朝會時,除了朝臣、勛戚,也有外國使臣參加。而命婦則要進宮,向太皇太后、太后、皇后朝賀。

  大朝會結束后,還有賜宴。

  昨天朱厚熜是自己輕松并快活著,許多太監、宮女及需要籌辦大朝會事宜的官吏則不得休息:這畢竟是嘉靖元年的第一次大朝會。

  至于朱厚熜所說的饅頭,則是正旦節賜宴時的一個重要環節。

  饅頭,原名相傳是“蠻頭”。

  朱厚熜也是聽他們說,什么宋代有一本古書,上面記載著:諸葛武侯之征孟獲,人曰:‘蠻地多邪術,須禱于神,假陰兵一以助之。然蠻俗必殺人,以其首祭之,神則向之,為出兵也。’武侯不從,因雜用羊豕之肉,而包之以面,象人頭,以祠。神亦向焉,而為出兵。后人由此為饅頭。

  所以饅頭作為“向神祭祀必備之物”,還頗有一分神圣色彩。大朝會后賜宴,皇帝也象征性地吃點饅頭。多余的,則可以賞賜給眾臣,象征榮耀。

  用黃布包著。

  這“饅頭”被請回家之后,還得供在家里顯眼位置。

  朱厚熜表示很受震撼,但穿越隨俗吧。

  繁瑣的大朝會禮儀走完,朱厚熜回到乾清宮時,林清萍已經穿上了一身顯得喜慶不少的衣服,發髻也換了。

  按宮規,宮女的衣服倒是沒有規定用什么顏色。雖然朱元璋時規定了宮女穿團領、窄袖、折枝小葵花繡樣紫色衣服,但隨后就沒那么嚴格了。

  但是到這時,交領短襖加上馬面裙是一般配置,另外女官也都戴著烏紗帽,區別于真正后宮妃嬪精美而復雜的頭飾。

  現在,林清萍雖然仍穿著平日里的衣服,雖然選了色彩非常一點、繡樣比較精美的衣服,但頭發卻另梳了個象征已婚的髻。所謂髻,就是頭發盤好之后戴著各色材料編成的發網,外面再方便戴上帽子或裝飾其他首飾。

  此時的林清萍,就一個簡單的銀絲發網而已。

  黃錦已經非常懂眼色地捧來一個盤子:“陛下,雖然名分未定,既要去拜見太后,還是要莊重一些,奴婢是把翟衣也備好了的。”

  于是縱然以林清萍往日里對黃錦的了解,如今也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目露感激之色。

  盤子里,是一件翟衣。

  翟衣等級按照上面繡著的長尾山雉數量而定。兩只為一對,皇后是十二行、每行十二對。

  黃錦捧著的盤子里,這件翟衣自然是等級最低的。

  按大明宮規,宮中皇帝有名分的女人,都是內命婦。

  但不是每個內命婦都能以翟衣為禮服。

  目前為止,皇宮之中除了皇后,還有貴妃、妃、昭容、貴人等各種各樣的名號,而妃后面的女人是有稱號而無冊封之儀的。

  其中,宣宗以前也沒有貴妃,皇后之下就是妃。

  后宮等級這些東西,朱厚熜也不大明白她們寶、冊、號的區別,但林清萍知道,能穿翟衣,至少得是有冊封之儀的。

  所以等級最低沒毛病,畢竟還沒冊封,將來陛下定下之后再換不是?宮里不缺一件衣服。

  朱厚熜聽他介紹完了才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這么機靈,再去拿幾樣首飾來吧。”

  于是換好常服等林清萍出來后,眼前的她又雍容華貴了一些,只不過朱厚熜覺得禮服穿著有點怪的感覺——為什么禮服之上要繡野雞?

  “…陛下,臣妾恭祝陛下福壽無疆,四海升平,萬民敬仰。”

  林清萍也知機地進行了獨一份的新春拜賀,明年之后,就會是烏泱泱一群后妃向他拜賀了。

  “起來吧…”朱厚熜見她這么莊重,倒是想起來一事,“此時外命婦還在仁壽宮、清寧宮兩宮覲見,你未有名號,眼下卻不便先去拜見了,等外命婦離宮之后吧。”

  “…臣妾遵旨。”

  朱厚熜也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冊封儀之前,你仍舊居于乾清宮,將來再安排。”

  林清萍又心中一喜,答應了下來。

  見黃錦隨陛下離開時回頭沖她擠眉弄眼,林清萍就不再多想什么。

  陛下考慮得是周全的,她穿得這般莊重去拜見太后,外命婦見到了還不立刻傳遍京城?陛下能受她禮服拜賀才最重要。

  雖然從沒想過“教”了陛下之后會有什么名分,但昨夜聽了陛下似乎另有一番籌劃,對林清萍而言卻是命運轉折。

  冊封儀之前一直都居于乾清宮…她誕下皇長子的可能實在遠高于其他人。

  可她又憂愁起來:陛下如此籌謀著讓長子不出自中宮,難道真不用擔心將來起紛爭嗎?

  皇帝的春節有太多的禮儀工作,饅頭分了一些給國策大臣及郭勛、夏言等幾個去年“工作成果出色”的官員并非全部。

  其后幾天里,會有各種各樣身份類型的人覲見、賜宴。

  而對朱厚熜來說,很特別的一點是:他每經皇宮一道門,都必須燃鞭炮。

  熱鬧是夠熱鬧的。

  放松的春節生活里,已經二十好幾歲的林清萍肉眼可見地氣色紅潤著。

  她的事情蔣太后已經知道了,但當孫王氏初五帶著孫茗單獨來覲見時,蔣太后還是眉開眼笑、若無其事地把不用處理國事的兒子叫來了。

  這是朱厚熜第一次親眼見到孫茗。

  身形令人意外的比較修長,聽說比他小一歲,但已經有差不多…過一米六了吧?在這個時代,算高個了。

  但看著著實清瘦。衣衫寬松,其他的瞧不出什么,就見她局促地低著頭,靜雅的書卷氣很明顯。

  孫王氏連忙帶著她一起拜見朱厚熜。

  皇帝就是皇帝,丈母娘看見了也得行禮,何況現在還沒正式大婚?

  朱厚熜倒是非常親昵地請她們起來了,隨后說道:“父皇生前念念不忘,今日朕一見,既可告慰父皇,朕也十分喜歡。不用這么拘束,朕就叫茗兒吧。雖說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定了人,但你還是得瞧著朕喜歡才行。若不是曾在潛邸有這樁緣分,如今倒不能在大婚之前先見一見面。你偷偷瞧過朕沒有?”

  十五歲的孫茗全然是真正閨中少女的手足無措,聽朱厚熜講了這么一些話更是臉頰緋紅地躲了半個身子在孫王氏之后,小聲回答:“…民女…大膽瞧過了…”

  朱厚熜笑起來,這樣子也叫大膽?

  她自己沒什么身份,自稱民女倒沒什么。

  孫王氏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皇帝本人,此時只覺得他落落大方,特別有雄主氣魄。

  “茗兒入宮之前,唯恐這樣不合禮制。如今聽陛下此言,命婦也就不惶恐了。茗兒,你站到一旁來…”

  孫茗被她拉著衣袖,低著頭往旁邊挪了兩步,隨后終究又抬起頭大膽看了一下朱厚熜。

  這一下就只如驚鹿,隨后趕緊又低下頭,臉更紅一分。

  朱厚熜驚鴻一瞥之下,只覺得她的眼神很清澈。

  再看她這姿態,心里就想著:在這禮制對女子要求越來越嚴的大明,孫茗這種身居高位的重臣之女,恐怕大體都是這種性格吧?

  或者至少剛接觸時是這種性格。

  聽蔣太后說過了,這準皇后平時在家里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日里消遣無非是彈彈琴作作畫,再者就是看看詩文或者與父親兄長下下棋了。

  典型的大家閨秀。

  “朕跟姐姐妹妹一起長大,然平常里也只是和黃伴,還有一個乳兄弟多說說話。如今黃伴還在身邊,陸炳朕卻送他去好生學本事了。登基為帝之后,國事紛繁。黃伴成了宮中大珰,朕也不能如往日一般什么都說了。”朱厚熜肆無忌憚地看著恐怕正在袖中狂捏手指的孫茗,“終日與閣老們、大臣們商議國事,朕都時常忘了自己年齡還不大。茗兒可以時常入宮,學習宮規禮儀之余,朕也想多和你見見面,說說話。”

  “…民女遵旨。”

  “母后,你們都在這瞧著,顯得太莊重了些。清沅和清怡呢?我們四個一起玩玩葉子戲,朕明天便又要上朝了。”

  孫茗頓感驚恐:怎么第一次見面就要去打牌呢?這葉子戲她只知道,但不怎么玩啊!

  孫王氏哪管這么多,不停釋放鼓勵的眼神。

  等女兒一步兩回頭地跟著皇帝往兩位長公主住的后殿去了,孫王氏才對蔣太后笑著問道:“原來陛下也喜歡葉子戲…”

  蔣太后滿臉疑惑:“沒見皇兒玩葉子戲啊…”

  她不知道兒子葫蘆里賣什么藥,坐在這里也無聊:“咱們一同去看看。”

  于是到了那邊,孫茗看到母親也在,覺得安心了不少。

  朱厚熜確實只是放松地玩著。

  四個年輕人里,恐怕只有孫茗心里總繃著一根弦。

  但一盤盤地玩下去,聽著皇帝與兩位長公主爭執著什么,孫茗看他的次數漸漸多了些,心里多了一點“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的感覺。

  至少不像父親口中那個威嚴又聰明的皇帝。

  直到皇帝笑著看她等她出牌時,孫茗終究被他的笑容感染地抿嘴淺淺微笑了一下。

  是想先讓自己跟他親近起來吧?伴隨著這個笑,她心底也有了一張清晰的臉。

  而到她和母親入夜前離宮后,又聽到母親感嘆一聲:“茗兒呀,雖說還未見時便親事已定,但陛下有心與你多親近,將來后宮之中,你與陛下也多些情誼。縱是你嫁到別家,大抵也如娘一般,成親了才知你爹是什么模樣。”

  孫茗回想著皇帝的磊落親切,心里又多了一分幸運感覺。

  而宮里,蔣太后正疑惑地問朱厚熜:“皇兒,你何時喜歡起葉子戲的?”

  “總不能過來見一面就走吧?萬一誤會兒子不喜歡她呢?再說了,兒子也要換換腦筋,國事想得多了,有時就總忍不住想要去施行一二。”

  蔣太后拉他過來小聲再問:“跟母后說實話。既是專門向孫閣老提親的,尚未大婚,若是清萍先有了身孕…”

  朱厚熜平靜地回答:“兒子登基已有八月余,于女色已十分克制。孝廟以來,皇室子嗣一直艱難,若有皇子降生,實乃國之幸事。古往今來,皇長子非嫡出乃常事,母后不必擔憂。”

  蔣太后微微嘆氣:“仲德公不在了,本以為皇兒是要倚重孫閣老…”

  朱厚熜搖了搖頭:“兒子這幾個月之所為,并非全無效用。如今,兒子哪里談得上需要倚重哪位臣下?兒子欲聘孫閣老之女為后,又臨幸清萍,確實有一番謀劃。此謀劃關乎本朝大計,將來,皇后能明白的。”

  他說完又笑道:“況且,此番選入宮中之后妃人選,恐怕都只十五左右。兒子要盡快穩固國本,豈能顧忌太多?清萍好得很啊。”

  蔣太后滿臉古怪。

  你這個好得很,沒別的意思吧?

  你這么大一點年齡,怎么懂這么多的?

  難道清萍另有心思,教了什么年齡大些更好生養?

  入夜后的林清萍若知道太后心里在這么琢磨她,一定只能大呼冤枉。

  他哪里需要人教?

  奴婢奉太后您的懿旨學的一星半點,都比不上他會啊!

  但林清萍也認為皇帝好得很。

  她在王府中不作它想地活了這二十余年,這幾日方知做女人滋味。

  也不知是陛下跑步的原因,還是因為他現在過于血氣方剛。

  有時會有要死了的感覺。

  ——朱厚熜就這么放松又爽利地,過著他當皇帝的第一個“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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