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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現在,認識我

  楊廷和認錯了。

  他承認之前程序有缺,這是過錯。

  但繼統不繼嗣的危害,他還是在強調。嗣君若是將錯就錯,那就是明知危害極大卻要意氣用事。

  朱厚熜笑了起來:“釋服襲封王爵的懿旨一到,我就知道要出這件事了。那時候到的,本應是令我繼嗣的懿旨。后來遺詔到了,遺詔沒說清楚;我到了京郊,一路沒有補救。我看到入宮儀注提出了問題,你們的看法就是我置社稷江山于不顧?”

  “兩宗只有一個子嗣,你們為什么能這么理所當然地覺得我繼嗣了就沒問題?出了問題為什么能理所當然地覺得嗣君該顧全大局?我的謝箋把話題引向國事,我以為你們該從中看出來我不是只為了爭個名分,結果你們還是以為我糊涂?”

  “你們是不是還覺得我的謝箋寫得文辭粗陋,推崇皇兄更是不知所謂?你們以為我年少無知,性情偏激,以為我長于鄉野不知輕重。我現在明明白白地說清楚好了!伱們把遺詔擬好,把我的名字寫在里面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是君了!”

  “作為君,我看到的是臣辦事的能力、態度!在安陸,我的書房里,筆架贈給了定國公,臂擱贈給了崔駙馬,詩筒贈給了壽寧侯。內臣們得了墨、硯、筆洗,大宗伯得了鎮尺,梁閣老得了印章,缺了什么?筆和紙!湊在一起,是文字!詩筒里也沒東西!”

  “我是嗣君,你們對我的一舉一動,必然是多加揣測。我賞賜那些,怎么沒一人想到我在暗示文字有問題,缺了文書?難道要我這個十五歲的嗣君親口明白地提醒你們?到了這里把問題拆穿了,倒是熱鬧了,都在勸我以國事為重,好像你們更加老成持重,我只是胡攪蠻纏。”

  “我就是要你們清楚地知道:你們的說法站不住腳,你們裱糊過錯的方法是掩耳盜鈴,你們的態度也說不上君臣一心去面對真正困難的國事!我長于鄉野,民生多艱我看得更多!我就大不敬,說說弘治中興好了!”

  “皇兄繼位前,劉忠宣公對孝廟說‘天下民窮財盡’。皇兄登基時,閣老們推辭登極賞賜,說府庫空虛,以至于孝廟喪儀都不得體面。國庫空虛、邊防廢弛、流民日增、民窮財盡。虞臺嶺之敗,朝臣們也說是己巳年以后所未有也,己巳年那可是土木之變!”

  “千百年之后,后人翻看史冊會怎么評述這一段中興?這一段中興只有朝中君臣和睦、你好我好大家好嗎?我大明當時一千五十萬八千九百三十五戶、六千一十萬五千八百三五口百姓過得好嗎?四海升平、國泰民安嗎?”

  小會計順嘴說出了因為對數字敏感記住的這個數據,一個深呼吸之后一聲長嘆:“現在我堅持己見,不會怕你們說我是個昏君。我只怕千百年后,新朝君臣百姓翻看我大明史冊,以大明始亡于此刻為笑柄!”

  “過去十六年,皇兄信重內臣,就真的只是皇兄的問題?到底是皇兄急功近利,還是你們諸多推諉掣肘?對對對,國事千頭萬緒,一件一件來。是是是,奸臣佞臣當道,你們也沒辦法。既然到了這種情況,現在是在嫡宗絕嗣的情況下必須接續大統,還要在我繼嗣與否的問題上爭什么?”

  “遺詔命我登基,遺詔就是我的法統!天下藩王不服,卿等擁立之人自當輔佐正統共討之!當此殊例,本就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在這件事上因循守舊,繼嗣不能解決一切問題。千百年后史冊上如何評述我們,終究是看新朝究竟又創下了怎么樣一番功業。”

  “我看透了這些,我這個君,就是要你們用這件事認識我!”朱厚熜望著底下跪成一片的諸人,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后才說道,“還疑心有人攛掇我嗎?現在認識到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了,既然不能廢了我,繼續和我爭繼嗣問題對國事有利嗎?”

  楊廷和等人跪在地上顫抖不已。

  十五歲…十五歲…

  他直說了,他這個君就是要用這件事跟重臣爭這份話語權。

  因為他覺得臣下這件事辦得差,既沒有魄力去準備應對最壞的情況,也沒有態度在事不可為之后迅速調轉重心去面對真正的國事。

  一句天下藩王不服就共討之,楊廷和心里來來回回就那么一句話:百姓何辜…

  刀兵一起,生靈涂炭啊!

  但嗣君說的情況是事實。

  劉大夏確實說過那句話,正德皇帝登基時孝廟的喪儀確實不體面,弘治末年的流民確實多以百萬計,弘治十八年正德皇帝登基一個多月后的虞臺嶺之戰確實是土木堡之變后大明最慘重的一次大敗。

  若是其他人說出這番言論,楊廷和他們必然有無數的話去駁斥、去論述當時情形之復雜。

  但說這話的是朱厚熜,是嗣君。

  子不言父過?不,這是父過嗎?孝廟垂拱而治,諸事都信重朝臣,誰把大明治理成這樣的?

  谷大用拜服在地上雙眼熱淚盈眶。

  那樣長一段話,嗣君說得慷慨激昂、條理分明。這樣的嗣君,誰能攛掇?

  雖然他成了嗣君口中的“奸臣”,但至少他少了一個攛掇嗣君的大罪。

  而楊廷和他們,還沒說幾句話呢,立刻一敗涂地。

  有錯不認,彌補之法就是讓君父屈從,算什么國之干臣?

  “都起來吧。此刻仗著身份一吐心中不快,于國事而言同樣無益。回頭一件件難事辦起來,考慮周全一點多吵吵也好。”朱厚熜有些蕭索地揮了揮手,“我不怕跟你們吵,當然了,前提是我們之間還能吵。我話說得重了些,你們別動不動就拿出戴罪請辭的架勢,那同樣不是責任擔當。”

  看著已經站起來的諸人,朱厚熜淡然說道:“我話說完了,百官還在外面等著呢。諸位閣老,這個問題不用再糾纏了。是再請旨還是已經有旨意,痛快一點吧。”

  楊廷和正要開口,卻見谷大用上前幾步對著眾官員高聲喊道:“太后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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