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劍鋒三探得始末元佐二覲恕義囚(五)
趙元佐微微頷首,“是的,此人前幾日來到東京,因與他人產生矛盾,一怒之下意欲殺人泄憤。可他礙于王叔鐵面無私,只得出此下策,試圖盜取金锏后再行作案,以期免罪。”
趙光義三指輕捻掌中御筆,似信非信的道:“元佐,你此話當真?”
王繼恩好像也察覺趙元佐言中有些不妥之處,望向應如風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懷疑。
趙元佐從容一笑,緩步走到趙光義身邊,低聲道:“父皇,此話的確不是實言。但應飛向來偷富濟貧,在江湖上口碑頗佳,孩兒若能有這樣一個朋友,日后不論在江湖上,還是朝堂上都能如虎添翼。”
趙光義沉吟不語,顯然這個理由,根本無法打動他。趙元佐為了替應飛開脫,只得咬咬牙,違心的道:“更何況,有一有二,或許就會有三有四,他既敢兩次潛入南清宮盜取金锏,就可能會去第三次、第四次。此次孩兒為了幫助王叔,找回了堂兄的金锏,可下次孩兒若不出手,堂兄勢必尋不回金锏,那樣您不就可以對他下手了嗎?”
趙光義聞言龍顏大悅,笑道:“哈哈,沒錯,此事入情入理。既然這個應飛懷有俠義之心,造福過不少貧苦百姓,不如便免去死罪,改為流放。只是德芳那邊若是執意不允,朕多少有些為難啊!”
萬劍鋒聞言,胸有成竹的道:“官家,這個您盡管放心,本少俠有辦法對付八王。只是明日本少俠就要了,恐怕…”
趙光義明白萬劍鋒言中之意,道:“萬少俠,你們去瞿越這一路上越走越偏,沿途還有高將軍率軍保護,不如就讓由你們把他帶走吧,至于流放去處不如就定在邕州。只是不許在當地再行盜竊之事,否則當地官員一旦向朕稟報,朕定殺他個二罪歸一!”
萬劍鋒一按應如風,笑道:“小子,官家都判你不死了,你還不謝恩?”應如風向來厭惡當官的,何況對面的還是天下最大的大官,自然厭惡到骨子里。可他為了顧全萬劍鋒的面子,也只得勉強跪下裝模作樣的磕了三個頭,這才重新站起來。
趙元佐也一抱拳,道:“既是父皇已經決定,孩兒這便去稟報王叔,讓他準備木籠囚車,以防應飛半路逃走。”
“好了,你們去吧,朕要安歇了。”趙光義朝三人擺擺手,三人依言當即退出御書房,朝開封府而去。
趙光義望著趙元佐的背影,嘆息道:“唉,元佐還是和趙廷美那么親,若一直這樣下去,叫朕如何對趙廷美下手。可三傳約既已立下,朕便絕不能容趙廷美死在朕后頭?”
王繼恩道:“官家,您既礙于楚王的情面,不愿直接處死趙廷美,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打壓一下他的羽翼了。聽咱們安插在開封府的線人說,去年高粱河之戰前,趙廷美之所以會來軍中,全是呂端在背后指點。如是借昨日萬歲山之事,將呂端這個有腦子的貶走,想必單憑趙廷美一人,用不了多久便會自己鬧出把柄,到時我們再除之就合情合理了。”
趙光義望向王繼恩,陰險的一笑,“繼恩,你說的對!明日朕就貶走呂端,靜待趙廷美自己落人口實,到時朕再殺他不遲。”
第二日,開封府。
趙廷美才下早朝,便一臉愁容,從大門走向明鏡湖的腳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鉛。他才在湖邊沒站多久,呂端便挺著大肚子,笑嘻嘻的走了過來,“王爺,您下朝了。”
趙廷美看到呂端,心中越發感到沉重,半晌才道:“易直啊,本王對不住你。前日萬歲山之事,錯不在你,而在本王和那個可惡的應飛。但官家早朝時,偏說你有意挑撥本王與柴、趙二人的關系,我再三解釋官家就是不信,因此下旨將你貶往商州。而且路上不但要帶重枷,還不許你騎馬,實在是…”
呂端不以為然的道:“王爺,下官在您這吃了這么多年的山珍海味,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您不必為我擔憂,不就是走著去商州,我去就是了。”
趙廷美聽呂端故作輕松,心中越發感到酸楚,眼眶竟隱隱閃動著淚光。呂端知道趙廷美心中難受,但此刻勸什么都是徒勞,只得裝做不知,燦爛的笑道:“王爺,官家讓我幾時動身?枷鎖是他御賜,還是咱們開封府自行準備?”
“圣旨到時即刻便走,現在估計差不多了…”趙廷美還想再說幾句寬慰的話,忽聽門外傳來小宦官尖細的嗓音喊道:“圣旨到,請開封府尹、魏王趙廷美,開封府判官呂端接旨!”
兩人忙快步走到門口,跪在小宦官面前,道:“下官接旨!”
小宦官手捧圣旨,高聲念道:“制曰:君不可心中無國,臣不可心中無君,君心無國則國亂,臣心無君則國亡。今開封府判官呂端目無法紀、蓄意挑唆,致君臣失和,同僚離心,實有大罪于國。然朕體念呂端向來斷案公正、勤勞王事,允其往商州戴罪立功,若政績優異日后再予還京。”
兩人磕頭謝恩已畢,小宦官朝身后兩名禁軍一招手,道:“將御賜重枷給呂大人抬來。”禁軍應了一聲,兩人合力抬來一副又大又重的枷鎖,牢牢給呂端拷上。
呂端頓時覺得項間沉重無比,可他臉上絲毫沒有流露出半分痛苦的神色,仍是那副憨態可掬的模樣。趙廷美心疼的望著他,強忍淚花不愿哭出來,以免失了親王的體面。
“王爺,下官走了,望您多多保重!”呂端說著雙手向上費力的抬了抬,算作對趙廷美的告別,隨即在兩名禁軍的監押下,緩步向西南行去。
趙廷美望著呂端越行越遠的背影,淚水終是順著眼角滾落下來。他身為堂堂的開封府尹,堂堂的魏王殿下,第一次感到自己這么無能,苦笑道:“哈哈,我趙廷美于公斷不了大案,于私護不住臣僚,算哪門子府尹,算哪門子親王!易直,你這一去或許還有重回東京之日,但你到了那時,八成我卻已作了冢中枯骨…”
三人走了許久,才走到十里長亭。
呂端方才為了不讓趙廷美擔心,只能強裝輕松,此刻走得遠了再也裝不下去了。他朝兩名禁軍看了一眼,問道:“兩位,我說官家還真打算讓我這么走到商州呀?”
兩名禁軍白了他一眼,“不這么走,你還想怎么走?”
呂端指指脖子上的枷鎖,商量道:“就不能把它先取下去,待臨近商州再帶?”
兩名禁軍齊齊搖頭,一副看瘋子的表情,道:“呂大人,虧你還是開封府的判官,竟說出這種違法亂紀的話來。試問,你們開封府平日發配犯人,為何不給他開枷,到時候在現帶呢!”
呂端無奈的搖搖頭,剛想繼續朝前走,忽聽有人從東京方向跑了過來,邊跑還邊喊道:“呂大人,您現等一等!”
無論是呂端還是禁軍,都當是官家改變了主意,樂得省去這趟腳程,不約而同的停住腳步,朝聲音來處望去。可這一望,說話的卻是開封府中的一名年輕衙役,三人不免好生失望。
“呂大人,總算攆上您了!”衙役口中呼呼直喘,“呂大人,您方才有個疑難案件沒批完,府尹大人亟待您批閱。”
呂端怡然接過案宗,笑道:“只管拿來,只管拿來!戴枷判事,自古有之!我呂端不才,今日也學學古人,以報王爺的知遇之恩。”
衙役從懷中摸出卷宗,雙手遞給呂端。呂端飛快的看了一遍,心中便有了決斷,管衙役要來毛筆,一口氣寫下了洋洋灑灑數百言的斷語,這才心滿意足的停了筆。
呂端這份氣度不但把衙役看愣了,就連押送他的禁軍也愣住了。直到官道上傳來撫掌大笑之聲,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哈哈,不愧是善斷疑案、寬宏大度的呂易直!雖斷不了金锏之案,可要斷這些公門瑣事,實在易如反掌!”
眾人循聲望去,見走來的是一位身著青衣,發絲花白的老者,他身后還跟著一個手牽毛驢的童子。這一主一仆看面相俱是忠厚之人,衣著樸素卻透著雍容、儒雅之氣,頗有種山林隱士的感覺。
禁軍、衙役都不認識來人,只有呂端大吃一驚,忙費力的跪在老人面前,“下官呂端見過薛大人!”其他三人見狀,這才意識到來人竟是恢復參知政事之職的薛居正,忙跟著跪了下來。
薛居正笑著攙起呂端,道:“呂判官,你昨日來老朽府中盤問金锏之事后,著實讓我那孽子收斂了不少!今日老朽聽聞官家下旨將你發配了,特意牽了一頭驢子來送給呂判官聊表寸心,希望你不要嫌棄。”
呂端看看那頭驢子,大笑道:“哈哈哈,官家不讓下官騎馬,卻沒說不許下官騎驢。這千里路程,原是我呂某人的災,現在反成長耳的災了,多謝薛大人了!”
薛居正點點頭,一拱手道:“呂判官,你如今雖位卑言輕,但只要你肯盡忠報國,將來定有功成名就的一天!老朽今日在此與你一別,靜待日后呂判官再回東京大展宏圖了!”
“多謝薛大人,下官定不負重望!”呂端說著連連作揖,隨后費力的爬上驢背,在兩名禁軍押解下,騎驢向商州而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