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無忌的眉心,宛如一個大型的牢房。
單人單間。
纖塵不染。
此刻,正歡快地開著臥談會。
別管南來的還是北往的,別管在外面有何等權勢,大家在這里都只有一個身份。
那就是囚徒。
這里,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人人平等。
就當眾人友好交流的時候。
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
“母狗啊!”
“母狗!”
“怎么都是母狗!?”
“嘩!”
空間中,憑空多出了一面鏡子。
熱鬧的場景忽然沉寂了片刻。
愣了一會兒。
紅塵騰地一聲站起身,聲音熱情飽滿:“讓我們一起歡迎新獄友!”
“啪!”
“啪!”
“啪!”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雖然他們拍得都不是特別起勁,但每個人都給紅塵面子。
就連幾乎從來不說話的南宮燕也象征性地拍了一下。
畢竟是紅塵…
在她人生的暗季。
趕走了孤寂。
就像陽光穿過黑夜。
黎明悄悄劃過天邊。
一己之力,幫她克服了對牢房的恐懼。
這面子能不給啊?
但她的眉頭卻緊緊蹙著,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一個壯漢被關在了新的鏡子里。
雙目赤紅,猶如困獸!
唇舌不休,口吐芬芳!
“想我對你這么好!”
“你竟然也當了母狗!”
“母狗該死啊!”
嬴無忌眉頭微蹙,除開初遇時曠達的印象,他一直都感覺姜太淵是個魔怔人。
雖然早有預料,但看他這般魔怔的樣子,心中還是生出了一股不適。
正準備開口懟他。
卻不曾想一個憤怒凄厲的聲音搶先一步。
“你說誰是母狗?”
“你才是母狗!”
“你全家都是母狗!”
嬴無忌:“…”
他看著狀若瘋魔的南宮燕。
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姜太淵沒有搭理他,口中各種辱罵的話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就是有些邏輯混亂,前言不搭后語,神智已經明顯有些不正常了。
紅塵這時候才看清來人是誰。
眼神中爆發了無窮的驚喜!
“哎我特娘的!姜太淵!”
“嗯?哪里來的小矮子?”
姜太淵聽到這句話,失控的情緒強行穩定了一下,看到紅塵的樣子,童孔頓時一縮:“紅塵!”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
紅塵被罵了一句“小矮子”,面部肌肉極其扭曲,卻又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還真是你這個魔怔人,老天有眼,你也被關進來了。兄弟們,噴他!”
一眾為我教的妖人對視了一眼。
立馬形成了組織,沖著姜太淵瘋狂開噴。
畢竟冢盤那次,姜太淵把為我教坑得好慘,雖然他們對為我教談不上忠心,但這種事情傳出去,實在讓他們很沒有面子。
現在罪魁禍首來了,他們怎么能不開心?
能修煉到這個地步的。
肯定不是文盲。
但能進為我教的。
肯定沒什么文化素養。
他們噴人,只要情緒,沒有邏輯。
再者這里是監獄,而且大概率一輩子都出不去了,現在的他們一點包袱都沒有。
你一言我一語,含媽量極高。
姜太淵本來還魔怔著,結果強行被他們噴冷靜了。
紅塵轉頭看向白劫,面色有些不善:“你怎么不噴?”
白劫有些無奈:“我又不認識他!”
紅塵神情兇惡:“你不噴他,我們就噴你!”
聽到這話。
白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掙扎了好久,沖著姜太淵罵了一句:“呔!這大耳賊,真是有辱斯文!”
紅塵:“…”
姜太淵:“…”
嬴無忌:“…”
該說不說。
這白劫雖然人品惡劣。
但他是真的不擅長罵人啊!
鏡林里熱鬧了好一會兒。
嬴無忌才不耐煩地壓了壓手:“安靜安靜!”
熱鬧繼續。
紅塵厲聲道:“安靜!都給老子閉嘴!”
熱鬧的氣氛戛然而止。
姜太淵和姜太淵的娘如釋重負。
嬴無忌詫異地看了紅塵一眼:“表現得不錯,以后封你為紅塵典獄長。”
紅塵臉色僵了一下,哼了一聲:“本座不是在討好你,只是覺得這段時間過得比較輕松,用的都是你的精神力,給你個面子而已。”
嬴無忌:“…”
這話倒是沒錯。
也確實是嬴無忌頭疼的點。
姜樂清的詭鏡,有詭鏡本體作為支撐,理論上想困多少人就困多少人。
但自己這邊,屬實跟人肉監獄差不多,想讓監獄的人活著,就必須提供伙食,這個伙食就是精神力。
天人族血脈沒有覺醒的時候,他最多凝聚七面鏡子,后來血脈覺醒暫時沒有碰到上限,但粗略估測應該在三十多面左右,所以說還是不能濫用。
姜太淵此刻也清醒了過來,盯著嬴無忌道:“殺了我吧!”
“殺你,是肯定要殺的!”
嬴無忌澹澹一笑:“不過殺你之前,我得把關鍵的信息問問清楚。你不是說你能自爆么,你爆一個給我看看。”
姜太淵:“…”
一時間,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這世界上自盡的秘術不少,但都需要用到法力或者真氣。
他現在只是一個魂體,連肉身都沒有了,還有個錘子的法力和真氣。
現在的他,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他是怎么都沒有想到,這世上唯一克制自己的方法,居然被嬴無忌掌控了。
姜樂清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投誠了嬴無忌。
還是想要取代自己?
他臉上戾氣盈滿,又想開口怒罵。
嬴無忌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地煞七十二術·攝魂瞬間發動。
這世上。
一切的精神術法,都需要神魂強度的壓制。
若嬴無忌只是普通的胎蛻境,基本不可能對姜太淵使出攝魂,更不可能關押這么多兵人境強者。
但好在有顓頊帝軀加上天人族血脈,讓他的神魂強度能夠壓過大多數兵人境一線。
姜太淵童孔瞬間渙散。
過往的記憶片段本來十分凝實,就像是長年風化到干硬的土地,忽然被一頭老牛強犁。
而且是一邊撒尿一邊犁。
再堅實的土地,也要被犁得明明白白的。
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土地深處的東西,也被一件件挖掘出來。
而那頭犁地的牛,還在那東挑西揀,發現不是想要的,就一蹄子踢開,給他造成了極大的痛苦。
姜太淵感覺自己的腦漿正在被鐵棍攪拌。
他很想罵娘。
但腦袋已經徹底亂了,連只言片語都組織不起來。
就這么攪拌了足足一刻鐘。
嬴無忌才終于收回自己的鐵棍。
姜太淵的神魂已經虛化了很多,神情猙獰而痛苦:“你…”
“捏媽媽的!”
嬴無忌差點被他氣笑:“姜太淵!你這個狗東西可真能騙啊,你有個錘子的解決顓頊印的方法!”
記憶已經搜出來了。
姜太淵說的大部分話都是真的,他的確沒動破趙氏顓頊印的心思,而且也確實把妖族煉制的法寶給騙出來了。
但前者,不是他不想破,而是根本就不能,因為他太清楚顓頊印附近的守衛力量有多強,他根本不敢把趙氏得罪死。
另外。
法寶騙出來了。
他也在潛心研究。
但鉆研了無數妖族秘法,和陣法符箓之后。
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個妖族法寶對顓頊印的傷害是不可逆的,即便炎國的顓頊印只破了一半就被周王室給壓下去了。
但這枚顓頊印破損的程度,只有變高的可能,周王室最多做到延緩這個過程以及堵住破損的地方。
這狗貨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姜太淵被拆穿,干脆也開擺了:“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你直接殺了我吧!”
“就這么殺,還是有些便宜你了。”
嬴無忌嗤笑一聲,轉身看了一眼吳丹:“丹子哥,你說怎么殺他!?”
“咦?”
紅塵有些驚喜:“原來還有一個,這位好像也有些面熟,不管了,大家歡迎新獄友!”
嬴無忌眼角抽了抽,趁著眾人還沒有響應,趕緊讓他們打住:“別!他等會就出獄了。”
紅塵愣了一下,不解道:“為什么啊?他為什么能那么快出獄?”
嬴無忌本來不想回答,但想想這個監獄在這位典獄長的管理下,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晾著他,好像有些不禮貌。
于是斟酌了片刻,用盡量精準的話回答道:“他是關系戶!”
紅塵:“…”
嬴無忌再次看向吳丹:“你說怎么處理?”
吳丹忿忿地看了一眼姜太淵:“還能怎么處理?當然是交給采…交給李采潭啊!”
姜太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你要殺便殺,把我交給李采潭算什么本事?”
從小到大。
他打心眼里都在漠視所有人。
所有人都可以是他利用的工具。
并且,他不會感受到任何的歉疚。
但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別人有多恨自己。
他毫不懷疑,若是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中,會遭受何等慘無人道的折磨。
想想都覺得后背發涼。
尤其是落在李采潭手中!
所以他只要有機會,就會殺掉那些人,就像是冢盤里面試圖對李采潭下殺手一樣。
“嘿!好辦法!”
紅塵在一旁罵罵咧咧:“都怪這個姓姜的狗東西,要不李采潭早就成我手下第一大將了。嬴無忌,你能不能讓我看一看他是怎么死的?”
嬴無忌瞅了紅塵一眼,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沒問題!你好好管理監獄,表現好了,以后有樂子都給你們看。”
“好嘞!”
紅塵笑嘻嘻,以前總是擔心這擔心那,自從住進這里,他整個人都豁達多了。
不光自己。
那些獄友也都差不多。
尤其是那個獄中前輩南宮燕。
一開始自己這些人進來,她一句話都不說,現在時不時地還會搭句話。
我的治愈系監獄了屬于是。
嬴無忌沒有多逗留,指著姜太淵對紅塵說道:“你們繼續噴,等會我給你們看直播!”
說完,便直接帶著吳丹的本魂回歸了。
那個妖族秘術很邪門,基本是瞬發的,只要是本魂比自己弱,就能強制觸發,無非是受到反噬大小的區別。
這種秘術基本無解。
至少按照白家老道的說法,只有另外一個掌握相同秘法,并且神魂強度碾壓的人才能暴力破解。
但詭鏡明顯不受這個約束。
“休!”
“休!”
神魂歸位。
吳丹騰地一聲坐起,捂著腫脹的臉就開始慘嚎起來:“哎我擦!臉怎么這么疼?”
眾人:“…”
誰讓你剛才打那么用力的?
李采潭看到這幕場景,眼底的擔憂之色,終于消失不見。
目光在吳丹身上停留。
在他抬起頭張望的時候,又趕緊收起目光看向別處。
趙暨也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無忌,如何了?”
嬴無忌笑了笑,便把搜魂搜出來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匯報了出來。
趙暨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姜太淵,倒是懂得空手套白狼。”
“可不咋地!”
嬴無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思忖片刻,又開口說道:“對了父王,還有一件事情!”
趙暨抬了抬眼皮:“你說!”
嬴無忌笑嘻嘻道:“之前在冢盤的時候,我就聽紅塵提到過,姜太淵在為我教中,算是丹青的手下,父王不妨猜一猜,姜太淵為什么是丹青的手下。”
趙暨抬了抬眼皮,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心情讓自己猜。
倒是嬴無忌腦海中。
一縷神魂瞬間清醒了。
方才從頭到尾,嬴無忌都沒有屏蔽她的感知,所以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
她知道,那是嬴無忌估計給她看的,想讓她看清楚自己王兄的為人。
很有效。
她已經有些抑郁了。
倒不是說有多震驚,因為她不是蠢人,雖然說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也不愿意去了解,但都是能感受到的。
可那般赤裸裸地擺在面前,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至于姜太淵是丹青手下這件事情,她聽說過,甚至與紅塵與丹青一起參悟妙術,都是姜太淵在中間牽線搭橋的。
但她確實不明白,為什么姜太淵和丹青走得那么近。
她很確定,嬴無忌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嬴無忌笑了笑,又問了一個問題:“姜太淵從小頂著宗室子弟的身份活著,母親一直都在給他灌輸復國的理念,的確是把他當成復國太子來培養,但這件事情對于整個齊國都是秘辛,姜太淵又如何取信所有姜姓臣民,將他們收攏起來?”
趙暨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你小子還顯擺上了,直接講便是!”
嬴無忌咧了咧嘴,只得之說:“因為,還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人活著!”
姜樂清:“!
她的情緒明顯激動了起來,因為嬴無忌講的,便是她一直好奇但卻不敢去想的事情。
嬴無忌沉聲道:“在老齊王決定開辟暝都齊王宮之前,就通過姜太淵聯系上了丹青,匯聚了所有能匯聚到的心頭血,以圖謀偷生。然后刻意做出了當眾身隕的壯舉,讓現在的齊王被扣留,作為姜太淵的內應,同時避免有人因為丹青之軀,威脅到他齊王正統的地位。
后面。
也正是因為有老齊王暗中出面,才能讓姜姓舊臣歸心,幫助姜太淵收攏一支龐大的隊伍。
而姜太淵之所以能夠在中原各國如魚得水,不少也都是因為老齊王的指點。”
趙暨恍然。
不僅弄明白了老齊王的謀劃。
也明白了嬴無忌這番話是跟誰說的。
他笑了笑,配合地問道:“哦?既然老齊王早有打算,為什么不帶著他當年的臣弟,也就是新齊王一家逃跑?”
嬴無忌平靜道:“兒臣認為原因有三,一是留新齊王一家作為新傀儡,以人質的身份掌握王印,不至于讓田侯在他們立足未穩的時候對他們下死手。
二是讓新齊王作為姜太淵的內應,了解齊國內部的動態,甚至滲透。
第三…”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第三,老齊王乃是丹青之軀,相當于受丹青所脅迫,若有其他王室之人并立,等姜齊復國之時,很有可能成為他王位的威脅。所以他把他的臣弟留在了齊國,等如今的齊王交出王印被殺,他們就是唯一的一支王族血脈。”
姜樂清:“…”
她的靈魂都在發抖。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她父親被囚禁,母親被凌辱。
原來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誠然。
兄弟兩個必定要有一個留下,手持王印,穩住田侯。
若是商量著來。
以自己父親的性格,肯定也會主動要求留下。
可伯父卻商量都沒有商量,自己聯系丹青留下退路,表面上卻死得無比壯烈,讓自己的父親一輩子活在悲痛之中。
母親被田侯凌辱的時候,父親一度想過自殺,但為了尋找何時的時機將王印留給姜太淵,硬是忍辱負重活到了現在。
就連自己,也被在田侯的高壓下,各種冒險控制住了一個又一個關鍵人物。
原本以為。
自己一家做的都是為了姜齊。
沒想到,為的都是姜太淵一家。
趙暨也有些唏噓,本來作為強國君王,他沒興趣同情任何一個弱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馬上要入土了,多出了眼前不曾有過的情緒。
聽到這些,他萬分慶幸大黎歷代皆是雄主,才不至于落到姜齊的下場,曾輝煌數百年的姜姓王室成了如今的樣子,很難不讓人感嘆。
他輕嘆一聲:“那姜太淵,你打算如何處置?”
嬴無忌笑了笑:“兒臣覺得,可以先散盡法力和真氣,以免他自盡,然后交給李采潭處置。”
趙暨點了點頭:“善!”
說罷,對一旁的曹公公點了點頭。
曹公公笑了笑,便直接拎著劍走到了姜太淵的身前,幾劍刺下,便毀掉了姜太淵的丹田和幾處大穴,整個人就跟被戳幾個窟窿的皮球一樣,瘋狂漏氣。
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成為修為全無的普通人。
順便又取出繩子,將姜太淵綁得嚴嚴實實的,順便掛在了大殿房梁之上。
趙寧笑著站起身,不知從哪取出一柄刮骨刀,遞給了李采潭:“大姨姐,我聽采湄說,你只要一有空就會用它練習刮肉,手法已經不輸頂級劊子手,今日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李采潭神情有些動容。
就在前不久,她還在擔心趙氏會因為所謂大勢放姜太淵走,沒想到早已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雖然這其中,不乏有他們早已安排好對策的緣故。
但能做到這般,還是讓她感動不已。
這柄刀。
她做夢都想握住。
可真的到了手中,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興奮。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剛好跟吳丹的目光對上。
目光交匯僅僅片刻。
兩人便不約而同移開視線。
這時。
曹公公在一旁說道:“姜太淵醒了!”
眾人目光齊齊看向姜太淵。
只見他氣若游絲,雙目混沌,顯然因為攝魂,神魂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但姜太淵看到李采潭手中的刮骨刀,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哆嗦道:“李…不是!采潭,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也要理解我…啊!阿巴阿巴!”
他滿嘴噴血。
地上是一條血呼啦的舌頭。
李采潭眉頭微皺,聽到姜太淵的聲音,她感覺到無比煩躁。
姜太淵神色驚恐,他能感覺到,李采潭的刀工很好,明顯是練過的,若她有心,完全能夠做到三千刀才終結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這些,他就如墜冰窖。
整個人瘋狂嘶吼,卻一個囫圇的音節都發不出來,就跟殺豬一樣。
李采潭的確能夠做到。
但她卻并沒有這么做的強烈欲望。
倒不是因為她不恨了。
而是她腦海中不斷冒出吳丹一邊捶姜太淵的臉,一邊說“你憑什么這么說她”的場景。
有時候,感覺恨并不是那么重要。
她忽然睜開眼。
姜太淵豬叫聲愈發凄厲,對接下來煉獄般的凌遲大刑驚恐無比。
卻不曾想,寒光一閃。
并不是刮骨刀。
而是李采潭的佩劍。
他只覺脖子與胸腔一陣鮮血浸潤的溫熱,僅存的生命力飛快流逝,不一會兒便失去了意識。
臨死前,神情當中滿滿都是疑惑。
“哎?”
“哎?”
殿中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李采潭竟沒有選眾人以為的了結方式。
嬴無忌的眉心。
更是響起一陣陣捶胸頓足之聲!
“唉!”
“唉!”
“不過癮啊!”
“我們要看的是凌遲處死,怎么一刀就沒了!?”
“湖涂!李小妞湖涂啊!”
以紅塵為首的一大票獄友直呼不過癮。
嬴無忌也有些疑惑:“你…”
“都過去了!”
李采潭的語氣顯得云澹風輕,但神情卻是說不出的落寞,她撕下一塊衣角,將長劍上的鮮血擦干凈。
隨后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低著頭,有些魂不守舍,好像擔心被誰看到一樣。
嬴無忌若有所思,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趙暨問道:“既然老齊王還活著,那得知姜太淵的死訊以后,恐怕也會走上臺前。你們認為,當如何處置?”
趙寧上前一步道:“姜太淵雖死,但他所作所為,都有老齊王授意,若是此時歸還王印,姜齊便仍舊是一柄無柄之劍,害人害己。
兒臣認為,當保留王印,想辦法尋回姜樂清肉身,由她帶回姜齊,爭奪王位。
如此,乃是福澤黎齊百姓的兩全之策。”
姜樂清:“…”
她想說什么,但嬴無忌根本就沒有放她出去溝通的意思。
只能默默聽著。
她知道,依趙寧的意思,是讓姜齊成為黎國的屬國。
但這的確是對姜齊臣民最好的結局。
因為她不認為,姜齊能重現全盛時期的輝煌。
可…我能做好王位么?
嬴無忌不讓我說話,就是不想給我拒絕的機會?
“甚好!”
趙暨點了點頭:“此事宜早不宜遲,今日殿內,都是自己人,王印之事不應有泄漏之理。大伴兒!”
曹公公趕緊應聲:“奴婢在!”
趙暨澹澹一笑:“等會讓無忌給你撥幾個手下,你立刻動身去齊國,務必將姜樂清一家解救出來!”
姜樂清:“!
一時間,她好像隱隱約約明白,為什么嬴無忌明明是乾國公子,卻對黎王室如此赤膽忠心了。
“是!”
曹公公點頭應允,趙暨口中嬴無忌的手下,自然是那些為我教的人,這些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若是在戰場上硬碰硬,他們肯定不如那些軍伍出身的兵人境。
但一個個手段多變,正適合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即便只有自己一人。
救出姜樂清一家,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嬴無忌這些手下,若是一個都救不出來,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總不能透露給姬峒,讓他刻意阻止。
一是徒給自己惹嫌疑。
二是不知姬峒跟田氏關系究竟如何。
三這不是跟姬峒事先商量的內容,而姬峒…沒有加錢。
趙暨又看向嬴無忌:“你尋一人假扮姜太淵,繼續在絳城活動,吸引田氏的注意。先拖住幾日,至于其他,孤自有安排。”
“是!”
嬴無忌明白他說的是胎化易形。
不得不說,此事真沒有那么簡單,怪就怪在姜太淵這次來太高調了,生怕吸引不到田侯的注意。
自己假扮姜太淵,在絳城混淆視聽,順便限制暝都安邑的姜姓臣民的行動,應該能為曹公公爭取不少時間。
“就這樣,散了吧!”
趙暨擺了擺手,結束了今天的這場鬧劇。
卻不曾想,剛撤下絕地天通。
外面就傳來了一個宮女激動的聲音:“陛下!太子殿下!喜事!李夫人醒了!”
她口中的李夫人,正是李采潭和李采湄的娘親。
聽到這話。
李采潭勐得抬頭,空洞的雙眼之中,終于恢復了光彩。
起身沖趙暨拱了拱手,便用真氣震下了滿身的血污,飛快離開了重黎殿。
趙寧跟嬴無忌傳音讓他遁地去,也趕緊跟了上去。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離開了。
羋星璃伸了個懶腰:“哎!今天一句話都沒說,卻看了一個大熱鬧,還真有點意思。”
嬴無忌撇了撇嘴:“那個妖巢,楚國能頂住么?這次妖巢忽然暴動,沒有禍亂炎國,反倒直奔你們楚國的顓頊印,很難說背后沒有周王室的引導。”
“暫時沒有問題!”
羋星璃笑道:“區區妖族,不足為慮,他們甚至無法接近…”
嬴無忌打斷道:“你們一共接觸了幾個大妖?”
羋星璃臉上笑容戛然而止,因為他了解到的東西,跟姜太淵口中的“百余大妖”有不小的出入,這里面肯定有更多的兇險尚未暴露。
她思索了一會兒,沉聲道:“我這就聯系母國,若是有貓膩,立刻跟你商量!”
“嗯!”
嬴無忌點了點頭,目送羋星璃快步離開。
他總感覺,周王室跟這個妖巢,并不是簡單的鎮壓與被鎮壓的關系。
轉身看向巫霜序,笑道:“巫指揮使最近忙什么呢?”
“沒什么!”
巫霜序搖了搖頭,拱手道:“多謝駙馬爺幫我們楊朱一脈清理門戶!”
她眼神有些疲憊。
看來姜太淵死在面前,她心里并非只有清理門戶的快感。
嬴無忌撇了撇嘴,有些幽怨道:“你們楊朱一脈的門戶還真難清理,要是翻車了,巫指揮使準備怎么賠償?”
巫霜序澹澹一笑:“若真出了問題,我也有辦法收場,大黎與我師門淵源頗深,又豈有坑害之理?”
嬴無忌不由感慨:“嘖!果然有后手。”
巫霜序神情微凜:“若駙馬爺有時間了,不防把有關于妖巢的信息寫下贈與我,過幾日我便準備啟程前往炎國了。”
“這么急?”
嬴無忌有些驚訝:“一個人去會不會太危險了?”
巫霜序笑著搖搖頭:“不妨事!炎國那邊,也有幾個楊朱門人,有他們在,至少有個照應!”
“好!巫指揮使若是缺什么,大可一并與我講,我嬴無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和資源。”
“那就多謝了!”
巫霜序也不客氣,沖他拱了拱手,便離開了王宮。
真是風一樣的女子。
嬴無忌摟住吳丹的脖子:“走!丹子哥,我送你出宮。等會給你安排最好的醫者,給你這顆豬頭消消腫。你說說你,打自己的臉,下手這么重干什么?”
吳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當時怒氣上了頭。
只顧著讓姜太淵疼。
沒有顧及到這是自己的臉。
被嬴無忌拐著脖子,腳步卻有些不愿離開,他訕訕道:“采…那個李采潭,好像挺可憐的哈?”
“的確可憐。”
嬴無忌似笑非笑,話卻戛然而止,絲毫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吳丹被搞得有些噎得慌,只好一臉郁悶地被嬴無忌拐出宮。
回到墨者公會。
嬴無忌給吳丹叫了醫者,便自己遁地潛入了重黎殿。
兩姐妹正在跟李夫人聊天。
又哭又笑的。
趙寧在外等著,沒有進屋,雖說這關系已經近到不能再近了,但終究是母女感情最深。
有別人在,終究有些話語說不出口。
本來等得挺無聊,等嬴無忌過來以后,感覺頓時好了許多。
兩人就這么并肩在門外坐著。
沒有說話。
但嘴角都帶著澹澹的笑意。
過了許久。
門“吱呀”一聲開了。
兩人這才起身過去拜見,只見屋里三個女人眼眶都紅得嚇人,不知道談起這些年經歷的時候哭了多久。
李夫人大病初愈,又跟兩個女兒聊了這么久,神情看起來相當憔悴。
不過看向趙寧與嬴無忌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感激與慈祥。
看來已經知道了許多內情。
認了親。
又寒暄了幾句。
她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李采湄笑著把幾人打發走,便吩咐人在房間里多安置一張床,準備好好陪娘親幾天。
出了門。
“多謝!”
李采潭神情鄭重地向嬴無忌和趙寧鞠了一躬。
這么多年。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嬴無忌笑道:“大姨姐不必多禮,應該做的!”
“哎!”
李采潭神情復雜,都說君王無情。
但不管真情還是假意,自己一家都欠了趙暨太多。
以前她還不明白,為什么趙暨在位時,王室對宗室的統治力提高了那么多,現在全明白了。
有這樣的君主。
怎么可能會缺赴湯蹈火的忠臣良將?
即便禍亂朝政的趙郢,他死后,長平侯的爵位都沒有被削,而是由唯一一個嫡子趙闊繼承。
現在宗室上下,都如同趙闊一般,正摩拳擦掌,準備為大黎建功立業。
這種感覺。
很復雜。
李采潭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公子丹傷勢怎么樣了?”
嬴無忌咧了咧嘴:“都是皮外傷,不礙事!”
“嗯…”
李采潭應了一聲,又陷入了沉默。
嬴無忌覺得這倆人也是有意思,不由問道:“你就沒什么想法?”
李采潭神色暗然:“我不配。”
嬴無忌沒有繼續。
畢竟這種事情,不應該由外人引導,也不可能被外人引導。
他很確定兩個人心中都有對方,那種猜錯他就倒立拉粑粑的確定。
不過李采潭心里有疙瘩,吳丹心里也有疙瘩。
雖說吳丹遇到她之前,也是萬年老嫖客,但至少那段時間是付出真心的。
她卻自甘墮落,自我輕賤,欺騙了他的感情,而且早已經自己毀了身子,那句“我不配”應當是發自肺腑的。
李采潭忽然抬頭問道:“妹夫!”
趙寧:“在呢!”
嬴無忌:“在呢!”
李采潭:“…”
她抿了抿嘴:“你能不能告訴我,姜太淵對我做出的那些事,背后有沒有老齊王的身影?”
嬴無忌笑著問道:“問這個做什么?”
“殺!”
李采潭目光閃過一絲戾氣:“除惡務盡!何況留著他,不管對黎國還是對吳國,都不是一件好事。”
嬴無忌笑著點頭:“若你真的想殺,我會幫你安排。不過現在還遠遠沒有到最佳時機,你且安心修煉,你之前修煉的東西,已經跟你現在的實力有脫節了,等修到圓融如意的時候,再去刺殺也不急。”
“對!”
李采潭點了點頭,還想問什么,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拱了拱手,便閉關修煉去了。
這幾日。
絳城又熱鬧了起來。
黎王冊封了前丞相羅偃的女兒為公主,并且給嬴無忌賜了婚,這場婚禮并不比上次跟原陽公主的規格小,絳城中的權貴都上門送了賀禮。
剛從乾國搬遷來的白家,也包了一個大紅包。
黎王甚至下令,接下來的十日,絳城內外稅收減免,搞得好不熱鬧。
絳城的人流量暴增。
也就導致了更多人在酒館見到了借酒澆愁的姜太淵。
誰都不知道那日他進王宮究竟發生了什么。
轉眼之間。
七日過去了。
重傷的曹公公帶著姜樂清的肉身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他的父母。
不得不說,曹公公是真的給力。
當然。
代價也不小,曹公公重傷,一同帶去的兵人境高手也折損了五個。
搞得監獄里少了五面鏡子,一時間監獄中人心惶惶。
好在有紅塵這個典獄長搞心理開導,說已經夠幸運了,本來早就該死的,多活一天都算賺。
一番話。
直接讓嬴無忌在心中給他減刑了十年。
老實說。
少了五個兵人境手下。
嬴無忌也有些肉疼,倒不是老丈人坑他,實在 這些為我教的人更擅長營救,除了他們宮中也出了一些高手,不少也折進去了。
但結果是好的。
有姜樂清一家,再配合王印,完全有奪取姜齊政權的可能。
不過現在還不能動手,一是現在的姜齊臣民,不少都是姜太淵父子拉過去的,在把他們威望削弱到一定地步之前,貿然奪權會引起內斗,會消耗姜齊的力量,這點對黎國不是好事。
二是現在公開王印的事情,田氏在齊國的統治就徹底不合法了,很有可能狗急跳墻,直接聯合姬姓,強行讓周天子給田魏韓三家封國,這樣對誰都不好。
這次能如此順利救援。
一方面是一眾兵人境高手確實給力。
另一方面,也是趙暨通過一些手段聯系上了田侯,承諾一年之內不會公布王印的消息,并且一年之后會主動聯合田魏韓一起求見周天子,讓其封國,這樣對大家都好。
田氏自然沒有那么情愿。
但權衡利弊之后,還是捏著鼻子認了。
不然黎國這邊折損的高手,絕對不止這么一點。
倒是姜樂清的父母。
本來已經做好王印暴露之后殉國的準備了,卻不曾想居然迎來了這么大的轉機。
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夫妻倆抱頭痛哭,畢竟這些年忍受了這么多的凌辱,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王印安全送出。
結果到最后才發現,這些東西全都在姜太淵父子的算計之下。
一時想不開,差點尋短見。
要不是舍不得姜樂清,恐怕倆人已經無了。
嬴無忌瞅得無比感慨,他對于姜老二也頗有一些了解。
完全是一個悲情人物。
不是當君王的料,卻是一個才子,曾為不少名篇著作編撰過注解。
但這么一個人,硬是被按在齊王之位上,為姜齊當了那么多年的牛頭人。
若不是有王印作為念想,他可能早就自殺了。
嬴無忌頗為唏噓。
就放姜樂清本魂歸體,給一家人了一段時間獨處。
自己則是開始安置各種行頭。
準備舉家搬往新地了。
畢竟那里才是黎國的未來,也是自己出國創業的跳板。
不僅自己要去。
白家所有人都要去。
羋星璃也會在那里親眼見證黎國變法的所有實況。
臨行前一天。
一些行頭都已經準備妥當。
按理說,是應該有送別宴的。
但仔細想了想,但凡能想到的關系網,除了老丈人,所有人都會搬過去,就連老丈人身外化身也會去享新地的福。
這還送個錘子的別啊!
只不過。
晚上。
還是有兩個人急匆匆地找上了嬴無忌。
正是羋星璃和巫霜序。
兩個人神情都凝重得嚇人。
羋星璃聲音都是抖的:“嬴兄!那個妖巢,恐怕要出大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