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君求見!”
聽到這個聲音。
趙暨臉上的笑意微微變冷,隨即擺了擺手:“還沒到他說吉祥話的時間,讓他先等著吧!”
“是!”
李公公應了一聲,便匆匆朝重黎殿外趕去。
嬴無忌撇了撇嘴,按照正常情況,趙契這種已婚男青年,得等到大飯快結束的時候,才能過來說吉祥話,這大飯還沒吃呢,這貨就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父子倆關系本來就不是特別和睦。
這次過來,不像會帶來什么好消息。
還是老丈人果斷,干脆不讓他過來,以免影響心情。
以趙契的性格,等候的時候應該會氣得不輕。
趙暨轉過身瞅了一眼擺滿豐盛菜肴的餐案,溫煦一笑道:“吃飯吧!”
說罷,就緩步走過去,第一個落座。
在他坐下之后,眾人才依次落座。
當父王和母后的,并肩坐在主位上。
兩邊的次位,便是嬴無忌和李采湄,畢竟一個太子妃一個當紅駙馬爺,倒也沒有什么奇怪。
兩個人雖然沒有挨著,但坐在對面,時不時地眼神交匯一下,心里倒也有幾分柔情蜜意。
倒是那些公主,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各種趣事,絲毫沒有大國公主的風范。
趙暨倒是比平時溫和不少,沒有對這些女兒有半分苛責,甚至還時不時地搭上幾句話,交流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看起來不像是王室的晚宴。
倒像是一個女兒奴父親,跟他的女兒們的溫馨日常。
嬴無忌看著這幅場景,心中不免有些觸動。
這應該是來源于愧疚吧!
因為年輕時的一個決定,幾乎拿走了公主們本應該擁有的所有東西,比起尋常人家的女兒都有所不如。
哪怕一個君王再無情,心也都是肉長的。
在歡聲笑語中,大飯很快就接近了尾聲。
說是很快,但看看時間,其實已經接近一個時辰了。
趙暨送給公主們人均一冊由宮廷畫師補繪版的聊齋志異,神情就變得微微有些嚴肅,看向一旁的李公公:“讓那逆子過來吧!”
“是!”
李公公應了一聲,便匆匆朝外面趕去。
不一會兒,趙契就大踏步走了上來,他看到坐在趙暨旁邊的嬴無忌時,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酸妒之色,但很快就巧妙地隱藏下去了。
他笑瞇瞇地沖趙暨行了一個禮,并且呈上了禮物。
“拜見父王!如今大黎威震四海,兒臣特意請名家作出一副《四海升平圖》送給父王,有此圖伴君左右,日后我大黎必將…”
吉祥話一句接一句。
嬴無忌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還是得是這種貴族圈子長大的人啊,車轱轆話一套一套的,每一句都極盡華美,搞得聽眾熱血沸騰的,好像有了這副《四海升平圖》,黎國就能直接稱霸天下一般。
當然,更多的是夸贊趙暨的功績。
那夸得叫一個諂媚。
若不是他說話字正腔圓,中氣十足,猛的一聽,還真以為這是一個什么本事都沒有的舔狗。
不過仔細一想,好像也是一個什么本…
一番吉祥話說的著實不錯。
趙暨也是笑呵呵地讓人把畫卷手下,旋即看向嬴無忌:“無忌!有機會就跟趙契好好學學,別光知道做事,一點客套話都不會說。你瞅你剛才,坐這里除了胡吃海塞,還干什么了?”
嬴無忌咧了咧嘴:“好嘞!往后一定好好看,好好學!”
聽到這話。
趙契臉色變得極其精彩,噎得呼吸都有些不暢了。
什么叫做光知道做事,一點客套話都不會說?
所以我就是那種只知道說話,什么正事都不會做的人對么?
還有這語氣。
明顯就是教育兒子的語氣。
可他嬴無忌明明就是乾國來的上門女婿,他憑什么享受這個待遇?
憑什么他能夠在大飯的時候坐在父王的身側。
而我只能冷呵呵地在外面等一個時辰,等到大飯吃完了才能進來說一句吉祥話?
甚至連我的母妃,也只能在自己寢宮過年!
這些待遇,我可是從十歲以后就享受不到了啊!
如果只有這些也就罷了!
趙契想不明白,憑什么學宮祭酒這種位置也安排給了一個外人,就連變法推演也交給了這個區區駙馬?
憑什么?
父王你欠我實在太多了!
趙暨笑瞇瞇地看向他:“禮物收下了,孤很喜歡,還有別的話要說么?”
趙契面色微僵:“稟父王!沒有了!”
“既然沒有了,那便下去休息吧!”
趙暨面帶笑意,意味深長道:“最近大黎有些亂,好不容易過年清凈會兒,就好好歇著吧,莫被外事煩了心情。”
像是關心。
更像是敲打。
趙契抬起頭,看到了趙暨看起來頗為慈祥的眼神,但胸口卻是說不出來的憋悶。
他深吸一口氣:“對了父王,兒臣還有一件事情要稟報。”
趙暨眉頭一擰。
這逆子。
居然說不聽了還。
他目光慢慢變冷,居高臨下地看著趙契,凝視了這個兒子許久,卻只見趙契拱手欠身的姿勢越壓越低,身體都有些顫抖了,都沒有半分退后半步的意思。
他瞇了瞇眼,語氣淡然道:“說吧!什么事情。”
趙契深吸了一口氣:“兒臣聽聞徙民令并不順利,魏韓兩地百姓安貧樂道,根本無心變法此興國之舉。不思進取之下,近一個多月,搬向新地之人,居然不足千戶。
徙民乃是變法之基,若是沒有百姓遷入,恐會浪費父王與駙馬爺的心血。
兒臣不忍看到父王心血付諸東流,近一個月來夜不能寐,殫精竭慮,日日盼望著能幫父王解決這個問題。
好在,終于想到了!”
聽到他的這番話。
嬴無忌不由撇了撇嘴,他剛才還在好奇,趙郢那老匹夫準備怎么硬扛趙暨的怒火。
沒想到第一招,就是讓趙契來擋槍。
這為平陵君是真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為了在趙郢那邊獲得好處。
連親生父王的胡須都敢拔!
而且是趕在大大的時候。
可真是一個滿滿事業心的大孝子啊!
“哦?伱想到了!”
趙暨依舊在笑,但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冷,眼神也越來越冷漠:“那你詳細說說,究竟怎么才能解決新地無人可用的問題。”
趙契看著他的笑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絲畏懼。
卻還是抬起頭,壯著膽子說道:“稟父王!魏韓兩地百姓不舍故土,再加魏韓兩家從中作梗,想要從這兩地遷走百姓,實在是太過困難。
但新地是我們趙氏花費大量錢糧,出動大軍從狄國虎口中奪下來的,必須要好好經營,每浪費一個月都是巨大的損失。
這段時間,我們急需人口,卻無百姓可尋,哪怕是趙氏故土,也舍不得那么龐大的人口。
兒臣曾經探了探長平侯的口風,發現他對遷百姓至新地并沒有什么興趣。
但兒臣對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于讓他松了口風,愿意遷到新地十萬戶百姓,等來年開春,再逐步說服趙土百姓,再逐步搬遷過去。”
說完之后。
他忍不住呼吸粗重地喘了幾口氣。
當著趙暨的面,他說出這些話,承擔了莫大的壓力。
他知道,如果只是說話的話,趙暨最多只是發發火,并不會造成實質性的懲罰。
自己畢竟有李家和周王室的背景,再加上大黎公子的身份,就算幾方都沒有那么重視自己,也會把自己當成與其他幾家周旋的工具,只要不觸犯禁忌,沒有人會想著去毀掉一件工具。
這番話,明顯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因為他此行,只是為了幫長平侯分擔壓力。
只要把這話說出來,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而且他已經做出了充足的預案,不論趙暨怎么質疑這個做法,他都能詭辯幾句,最大程度把自己的責任摘出去。
卻不料。
趙暨根本沒有質疑這個決定,反而問了一個讓趙契摸不著頭腦的問題:“這么說,你也覺得徙民令處處受阻,是因為魏韓兩家從中作梗?”
趙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是!”
趙暨冷笑一聲,眼神愈發漠然:“既然你認為魏韓皆是歹人,之前一個月又為何在朝堂上一言不發?難道孤養你這么一個兒子,只是為了私下發牢騷用的么?”
這個切入點太新奇,實在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怎么都不攻擊觀點,直接人身攻擊了?
趙暨漠然掃了他一眼,緩緩問出了一個問題:“王室公子犯了大錯,聽訓斥的時候,應該站著聽么?”
趙契臉色一僵。
咬了咬牙。
只能跪在地上:“兒臣知錯!只是魏韓兩家找的理由太多,兒臣有心彈劾他們私心作祟,卻找不到彈劾的理由…”
趙暨直接揮斷:“若你用心找,能找不到么?無忌,你說說,若你想要彈劾魏韓兩家,有辦法彈劾么?”
“有!”
嬴無忌咧了咧嘴,這個東西他還真準備過。
原本就是等待北征落下帷幕,用來跟魏韓兩家打輿論戰用的,到時候應該會交給羅偃,讓這位老丞相跟魏韓兩家開撕。
沒想到現在就能拿出來。
他笑著從懷里摸出一本小冊子:“父王!小作文都寫好了!”
趙暨接過小冊子,直接摔在了趙契的面前,厲聲斥責道:“方才孤訓斥無忌不會說漂亮話,你當真以為是在斥責無忌?
你身為一國公子,明明知道誰是誰非,面對魏韓卻只敢當縮頭烏龜。
既然這縮頭烏龜你已經當了,又何必私下在孤面前慷慨陳詞?
這冊子你看看,再回答孤一遍,當真找不到彈劾魏韓兩家的辦法么?”
“哎!”
趙契汗如雨下,只能哆哆嗦嗦打開冊子,發現冊子里面彈劾的話語邏輯無比清晰,將魏韓兩家的罪狀一樁樁一件件地列了出來,不管幾分真實幾分夸大,說出來就是振聾發聵。
即使放在時常發生罵戰的黎國朝堂,也是極其優秀的彈劾文本。
不過…
大家是不知道怎么彈劾么?
大家是根本不敢得罪魏韓啊!
明明就是不管吵得多兇都不可能有結果的事情,誰會這個時候去觸魏韓的霉頭?
可冊子甩在面前。
趙契只能咬牙認錯:“父王之愛婿驚才絕艷,相較之下,兒臣實在笨嘴拙舌,閱此彈劾奏折,實在五體投地!”
就算是承認自己笨,也不能承認只說不做。
趙暨卻反問道:“只是笨嘴拙舌?”
趙契胸口發悶,繼續補充:“簡直愚鈍不堪!”
趙暨冷笑一聲:“既然愚鈍不堪,那就不要妄議朝政了,徙民一事利害牽扯甚大,不是你能夠插手的,回去禁閉一月,好好歇著吧!”
“父王!”
趙契慌了,雖然這也是懲罰,但完全沒有給長平侯分擔壓力啊!
才剛說了幾句話,就直接被關了起來,長平侯是不會認賬的!
他趕緊解釋道:“兒臣雖然愚鈍,但此事卻深思熟慮了許久,已經弄清楚了里面的利害關系,兒臣一心許國,父王萬不可因為對兒臣的偏見,就忽視兒臣進獻的良策啊!”
“哦?良策?”
趙暨看著趙契,忽然有種十分荒誕的感覺。
這個狗東西。
真的是孤的兒子?
心情愈冷冽,他語氣就越平靜:“你方才說,你說動了長平侯什么,一字不落地復述一遍!”
趙契只覺得有萬鈞之力壓在肩膀上,聲音顫抖地復述道:“兒臣說服了長平侯,愿意遷到新地十萬戶百姓,等來年開春,再逐步說服趙土百姓,再逐步搬遷過去。”
“放肆!”
趙暨怒喝,如平地驚雷。
趙契打了一個哆嗦,本來就跪在地上,被他這么一喝,差點渾身癱軟趴下去。
趙暨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怒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趙契面前,居高臨下問道:“孤問你,這趙土,是孤的趙土,還是長平侯的趙土?”
壞了!
趙契心頭一涼,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將他的身體團團包裹起來。
他趕緊一個頭磕下去:“是父王的趙土!”
趙暨又問道:“那趙土上的百姓,是孤的百姓,還是長平侯的百姓?”
趙契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當然是父王的百姓!”
趙暨眼神中殺氣四溢:“那孤在問你!徙民令是孤要調動自己的百姓,為何需要你去說服長平侯,讓他去勸說孤的百姓?”
趙契驚恐萬分,扶著地板咣咣磕頭:“兒臣失言,請父王恕罪!”
我太蠢了!
趙契是真的慌了,這世上誰都知道,任何一個國家的王室與宗室都有彼此制約的關系。
在黎國,宗室在趙土的影響力,比起王室真弱不了多少。
想要調那么一大批百姓,若宗室不同意,哪怕是黎王也會處處掣肘。
可…這種潛規則能拿到明面上說么?
若趙暨不怒,尚且還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若他怒了…
趙契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但他完全能夠想象得到趙暨的眼神,他從小到大,第一次產生一種感覺:我爹想弄死我!
趙暨聲音冷漠:“抬頭!”
趙契縱萬般不愿,卻也只能抬頭,但目光還是躲躲閃閃,根本不敢看趙暨的眼睛。
趙暨冷笑一聲:“所以在你心中,長平侯才是趙土真正的主宰!另外,你明知魏韓乃朝廷禍患,卻在朝堂上一言不發。所以,你今日給孤拜年,究竟是代表的長平侯,還是代表的魏韓兩家?”
切中要害了屬于是!
趙契慌得要命,連忙跪伏在地:“父王誤會兒臣了!兒臣只是愚鈍,卻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兒臣就算再為不堪,也是一國公子,時時刻刻都會站在王室一邊。兒臣只是一時糊涂,想到了昏招,絕對不可能給長平侯和魏韓兩家當說客啊!”
他是真的慌了。
因為趙暨這一句句,完全是奔著弄死他去的。
就算不弄死他,這一國公子的身份也怕是要沒了。
若真觸怒了趙暨的逆鱗,流放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種情況!
只能保全自己了。
趙暨瞇了瞇眼:“當真?”
趙契趕緊說道:“當然當真!兒臣何時欺瞞過父王?”
“倒也是!”
趙暨忽然笑了笑,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那你站起來吧!”
“啊?”
趙契愣了一下,這態度怎么轉變得那么快?這么輕易就原諒我了么?
他想不明白,只能站起來。
趙暨上下打量著他:“孤再問你一遍,魏韓兩家是不是歹人?”
“是!”
趙契回答得斬釘截鐵。
趙暨又問道:“若長平侯提出徙民,是不是存在僭越之心?”
“肯定存在!”
趙契還未渡劫成功,怎么敢否認。
但他心中感覺有些不妙,感覺自己好像掉入了圈套。
趙暨笑了,笑得讓趙契不寒而栗。
他看著趙契懷里的冊子:“冊子在你手中,那明日大朝會,知道如何彈劾魏韓兩家了吧?”
趙暨繼續說道:“若長平侯敢大言不慚,那你知道應不應該彈劾長平侯了吧?”
他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失去了溫度。
在這冬夜里,哪怕有真氣護體,他也忍不住開始手腳冰涼。
他費盡心機,就是為了經營與宗室和魏韓兩家的關系。
如果明天真按趙暨說的做,那…
天塌了!
趙契臉色蒼白,嘴唇翕動,準備反駁:“父王…”
趙暨揮斷:“方才你說的話,孤可還都記著,你可還記得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
趙暨擺了擺手:“下去歇著吧,明日大朝會好好表現,表現得好了,你還是大黎公子。表現不好…孤也不忍心親手弒子,但欺君罔上之罪又不可輕免,你還是去別國混日子吧!”
趙契崩潰了,想要站起身,卻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容呆滯,兩眼無神。
整個人就像傻了一般。
趙暨嫌惡地看他了一眼,沖李公公招了招手:“小李子,送他回去!”
“是!”
等李公公攙走趙契之后,重黎殿安靜了不少。
一眾公主雖然違背苛責過,現在這情況也不敢說話了,只能小心翼翼看著趙暨。
趙暨端坐著,胡須卻在微微顫抖。
他是真的快被氣笑了,這蠢貨真是自己的兒子?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向嬴無忌:“說說吧,你覺得趙郢這老匹夫,為什么要跟這蠢貨走這么近?”
嬴無忌嘬著牙花子,感覺相當蛋疼。
如果以前,他還會覺得趙郢這是想借趙契為宗室謀求利益,剛好與趙契后面的勢力利益相合,所以才跟趙契有所糾纏。
但現在…
趙郢之大逆不道,已經遠遠不能用“宗室利益”概括了。
嬴無忌想了想,試探地問道:“這老匹夫,該不會想借著趙契,把太子殿下扳下去吧?”
趙暨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對,神色之中殺氣肆意。
嬴無忌咧了咧嘴:“這老匹夫屬實在做夢了,父王您還在呢,他憑什么動這個念頭?不過這次也好,趙契這坨爛泥是真的扶不上墻,過了明天,他應該就放棄這個想法了!”
趙暨神色有些陰沉,孤確實還沒死,但…
宗室與王室伴生數百年,趙郢又是宗室中資歷最老的人,說不定還真能從自己身體看出一絲貓膩。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麻煩了。
幸虧趙契夠蠢,明日過后,孤倒是要看看,以長平侯的氣量,究竟還會不會把注押在趙契身上!
只是現在…
趙暨揉了揉眉心,他現在是真的有種舉世皆敵的味道。
宗室里面也分派系,這次北征過后,自己對宗室的掌控力肯定會再上一個臺階。
只是趙郢這一支威望不低,而且極其頑固。
實在讓人頭疼。
原本他還想著這次徙民,能從趙氏調一部分人,但看現在,如果真把人調過去,趙郢這老匹夫肯定會拼了命把自己的權力滲透進新地。
所以,魏韓兩土遷徙過去的百姓,必須占大多數。
至少也要八成!
十萬戶的八成,就是八萬戶。
即使只有八萬戶,恐怕也要經過各種見血不見血的爭斗。
趙暨不怕爭斗。
甚至覺得自己八成能在爭斗中勝出。
可這么多事情都撞到了大大。
還是讓他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不過也正在這時。
“父王!煙花還沒看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趙暨抬了抬眼皮,看到了嬴無忌笑嘻嘻的臉。
終究是女婿不把自己當娘家人啊!
趙暨有些想罵嬴無忌一頓,但仔細想想,自己這女婿承擔的也不少,情緒頂不上去,干脆也別罵了。
干脆看看煙花,放松一下。
“走吧!”
他站起身,掃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們,目光又在李采湄身上停了片刻。
思忖片刻,笑著拍了拍嬴無忌的肩膀:“煙花當真如你說的那般好看?”
“那是自然!”
“正好采湄喜歡這種花花綠綠的東西,等會放煙花時,你給她講解一下!”
“是…”
嬴無忌與李采湄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外部壓力越大。
老丈人對自己越好。
真是太真實了。
他笑著走到李采湄面前:“太子妃殿下,我給你講解!”
“嗯!”
李采湄嫣然一笑,便與他并肩出了重黎殿,一起走到煙花箱旁邊。
動作神態都頗為自然。
一眾公主也沒怎么懷疑,畢竟這位駙馬以后會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都是實權人物,走近一些太正常了。
嬴無忌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火折子,看著李采湄笑道:“注意看,這朵煙花,會很漂亮!”
李采湄問道:“有多漂亮?”
嬴無忌嘴唇微動,逼音成線道:“賊漂亮!快和你一樣漂亮了!”
無視她微紅的俏臉。
吹亮火折子,點燃煙花的引信。
“滋…”
火苗將引信一截一截吞沒,吐出了藍灰色的煙。
頓時把所有人但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十息的沉默之后。
一聲沉悶的爆音,將一個光球送上了夜空。
“轟!”
五顏六色的光點炸開,在夜空中化作火柳一般的煙花。
夜空平白明亮了好幾倍,繁星點點的夜空,頭一次在絢爛花火前變得黯淡。
李采湄仰著俏臉,一時間居然看呆了。
這天下,居然還有這么好看的玩意兒。
耳畔又響起了嬴無忌的聲音:“若你覺得深宮冷,那以后每年我都給你放煙花!若還覺得冷,我就帶你去一個隨時都能放煙花的地方!”
李采湄心頭一暖,下意識轉身看去。
嬴無忌笑了笑,指著天空:“別看我,看煙花啊!”
話音剛落。
便有一顆顆光球升空,又是一朵朵絢爛的煙花炸開。
這一瞬間,整個重黎宮都亮了。
漆黑的夜,變成了彩色的晝。
一顆顆。
一朵朵。
持續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李采湄就這么靜靜地看著,看著煙花,仿佛看著童年的篝火。
一眾公主也看得頗為激動,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就連趙暨,也仿佛放下所有包袱,輕輕將王后攬了過來。
終于。
煙花結束了。
李采湄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可她還是疑惑地看向嬴無忌。
因為嬴無忌對她說過,這場煙花過后,他就能擁有保護一家子的能力,自己想給他生幾窩,就能給他生幾窩。
煙花很漂亮。
但好像達不到這個要求。
心緒流轉見,她看向嬴無忌的目光有些急切。
嬴無忌卻只是對她笑了笑,并沒有多說什么。
就在這時。
“陛下!魏土來信!”
“陛下!韓土來信!”
兩個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隨后便有兩道身影,各自呈上一張滿是漆黑字跡的符紙。
這是傳信符,與傳訊符一脈相承,成本要低一些,卻只能傳遞文字。
趙暨眉心一跳:“念!”
“魏土十七城多地同時爆發火災,大量百姓趁機出走!”
“韓土十四城多地同時爆發火災,大量百姓趁機出走!”
“什么!”
趙暨無比驚愕,旋即雙眼之中光芒大亮。
聲音也急切了不少:“快動用傳訊符!”
韓家。
大飯接近了尾聲。
韓赭已經陪鄭濂喝到了微醺,翁婿兩個勾肩搭背,儼然已經從岳父和女婿喝成了親兄弟。
“我說老鄭!”
韓赭有些大舌頭:“小弟我的前途,可全靠你了!現在趙暨那小老二拿我們沒辦法,大家還都能過個好年,我讓那些兔崽子年前好好休息,等到年后干票大的!老鄭,年后咱們哥倆就該并肩作戰了啊!”
“老弟放心!”
鄭濂雖然已經頭發全白,但喝醉以后,頗有年輕時的豪邁之氣。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年后鄭地肯定全線戒備,不讓一個百姓放入新地!哎老弟,我外孫找不到了,你你快找找你兒子。”
“哎!”
韓赭撓了撓頭,四下張望了一眼,卻找不到韓倦的身影。
急得翁婿兩個好一通找。
最終還是鄭鴛在房頂上沖他們招了招手:“倦兒在這呢!”
翁婿倆對視了一眼,相互攙扶著,晃晃悠悠爬上墻頭。
發現韓倦正裹著寬松的道袍,坐在房頂上瑟瑟發抖。
他重傷未愈,有些抵擋不住冬夜的寒氣。
鄭濂坐到他的旁邊:“好外孫,看什么呢?”
韓倦臉色蒼白,哆哆嗦嗦道:“等花!”
“等花?什么花?”
“師父說過,今夜能看到未來的盛世美景,花團錦簇。”
“二十年前你師父就是神棍,現在還那么能裝,真好!”
雖然不知道韓倦師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一家人還是跟著韓倦,一起傻呵呵地看著那個方向。
看花沒有意義。
哪怕是來自未來的花團錦簇。
但現在是大大,真的不用過多考慮那些有的沒的東西。
現在的一家人,才像真正的一家人。
沒有任何目的,等一個沒有太大意義,但是可能會很好看的東西。
終于。
一顆光球竄上夜空,炸出一朵絢爛的煙花。
看得一家人無比欣喜。
韓赭眉頭皺了皺,因為他發現這朵絢爛的花團,好像是在王宮的方向。
但想了想,又將這個想法拋到了腦后。
僅僅是比較好看而已。
盡管這是倦兒師父的預言。
我韓赭也從來不信預言。
一家人好久沒有一塊呆過了,就這么靜靜看一會兒吧!
不止過了多久。
煙花盛宴還未落下帷幕。
卻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這道聲音,來自韓猷。
“大哥!韓土多地同時爆發火災,大量百姓沉寂逃竄,快來議事大廳!”
“什么!”
韓赭悚然一驚,驚慌和怒意猛地從心底躥出。
太突然了!
這是什么情況?
為什么這么準時,韓土多地同時爆發火災?
他想不明白,也來不及多想。
便拋下了還在看煙花的家人,縱身跳下房頂,跟著韓猷急匆匆來到議事大廳。
不出片刻。
整個韓府的高層就都到了。
來此韓土的傳訊符也被正式激活,虛影中出現了大長老焦急萬分的老臉。
韓赭急道:“大長老,究竟怎么回事?”
大長老早已經焦頭爛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今日戌時過半,城中多地忽然同時爆發了火災,我立刻調人過來滅火,把閑在家的官吏全都調過來了。
我覺得人手有些不夠,就想從城外調人,卻發現各地都有火災,根本調不過來人。
沒辦法,我只能著急韓家軍隊與家丁,卻不曾想這個時候,大量刁民趁著火災崗哨人手空虛,摸黑朝北邊逃竄!”
“什么!”
韓赭只覺五內俱焚,一時間要問的問題太多,他竟然不知道從何問起。
咬了咬牙,先問道:“火災能控制么?”
大長老深吸一口氣:“火災起源多是在下風口,危害應該不會太大,但想滅火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而且百姓恐慌比較嚴重…”
韓赭松了一口氣,趕緊打斷道:“先不用考慮這些問題!此次火災,必定跟刁民逃竄密不可分,火很有可能就是他們放的!他們就算逃,也逃不了太遠。
分出一些兵力回補崗哨,不求能抓住他們,但一定要摸清他們的逃竄軌跡,等火災結束之后,把他們盡數抓捕歸案。
我就不信了!這些一輩子沒出過城的刁民,摸黑能逃出多遠!”
“是!”
大長老點了點頭,也只能這么做了。
傳訊符一直保持聯系,大長老直接在那邊各種下達命令,時時刻刻與議事大廳保持溝通。
也不全是壞消息。
好消息火災影響范圍不大,而且大部分都是逃竄流民的房子。
可是眾人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
太狠了!
實在太狠了!
之前他們還都為韓土百姓的乖暗自慶幸。
卻沒想到,這些刁民憋了一肚子壞水,居然提前商量好,讓各地的崗哨放松戒備,然后趁著大大同時發難。
這是想要韓家的命啊!
可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之前韓家就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還特意派人查了查,但并沒有發現什么貓膩。
可現在來看…
究竟是哪個組織,能同時暗中聯系這么多人,并且讓他們這么聽指揮,防火逃竄的動作整齊劃一。
這究竟是什么樣的組織?
在場的韓家眾人,只是想一想,就感覺一股股涼氣從脊椎骨躥出,一直躥到天靈蓋。
今日的變故。
激發了所有韓家人的怒火。
但卻并不是那么恐慌。
因為他們不覺得這些刁民能跑出去多少。
火災的確會拖住韓家不少時間,但韓土也不小,想要從韓土到新地,還要跨越一個鄭地,如此長途跋涉,就算是經常來回的行商,也得時不時地問一下路。
這么一大批流民,目標本來就夠大,再加上這些刁民本來就不識路,怎么可能逃過去?
就算有那個神秘組織幫助,也不可能同時幫這么多人吧?
不管逃竄的人有多少,他們也有信心抓回來九成五以上。
唯二需要頭疼的。
一是要怎么從火災損失中緩過勁兒來。
二是如何對待被綁回來的刁民,畢竟現在搶人大戰,最應該有的就是穩定,殺了他們容易引起恐慌,而且鐵制農具普及開之后,韓土本身也需要大量的人手開荒。
頭疼啊!
但只要韓家盡力,王室也絕對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人口。
這次之后,一定要大肆宣揚王室的歹毒,說不定還能鎖住人口流失。
這場遍布整個黎國的煙花,在魏家引起的騷亂甚至比韓家還要恐怖。
整個魏家雞犬不寧。
因為和韓家比起來,魏國面臨的壓力要大很多。
原因無他,因為乾國的軍演,比楚國的軍演可要活躍不止一個檔次。
這些乾國狗東西,從一開始軍演,就充分調動了魏家的積極性,生怕魏家的軍隊有一絲懈怠。
所以魏家即便也覺得年前不可能出大動作,卻還是比韓家戒備等級高一截。
可戒備再狠。
也架不住乾國軍隊太活泛。
就在他們各種調兵準備救火的時候,乾國卻讓他們不敢輕易調,甚至乾國還有出兵入境的意思。
魏家警告過好多次。
乾國那邊卻只是說:“我們幫你們攔流民!”
你那是想幫我們攔流民么?
我都不稀得說你!
要是流民真被你們攔下來,那他們以后是魏地人,還是乾國人?
因為要戒備乾國,魏土的調兵效率大大降低,火勢真是越處理越棘手。
就連流民,也因為兩軍對峙,也隱隱有了失控的趨勢。
乾國那邊。
軍機大營。
公孫棣看著傳訊符虛影中的嬴越,簡直欲哭無淚:“陛下!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那些魏國人自己攔不住平民,我想出手幫他們攔,他們就以為我想搶人,非要跟我們乾軍對峙,我是真的想幫他們啊!”
嬴越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他們軍演那么活泛,就是為了幫魏土保持警惕,免得大批流民涌入新地,甚至流竄到嬴無忌那邊。
卻沒想到,到最后竟讓魏家人對乾國如此戒備。
這么大的變動。
不用多想,肯定是嬴無忌利用天狐入夢搞出來的。
可這玩意兒傳說必須親眼見過,才能嘗試如今夢境!
這才多久,這小子就算當天就掌握了天狐入夢,又憑什么能入侵這么多人的夢境,甚至把這些人訓練得言聽計從?
究竟憑什么?
原本想著,這次黎國徙民令折戟沉沙,能同時壓制嬴無忌的人口來源。
但現在看來,情況有些不對勁兒!
這小子既然已經控制了這么多夢境,還組織了一場大型放火活動,沒道理不教這些人如何逃脫。
就算路途遙遠。
魏韓兩家也不一定能夠擋住這些流民。
一旦這批流民有一部分抵達妖脈附近,少了乾國百姓入駐,自己對妖脈的掌控力度肯定會降低。
壞了!
事情開始不對了!
但他一時間還真想不到對策。
公孫棣忍不住問道:“陛下,現在該怎么辦?”
嬴越沉著臉:“撤兵!有多遠,撤多遠,撤到魏家徹底放下戒備才行。”
公孫棣愣了一下:“陛下…”
嬴越哼了一聲:“如此情況,就算魏家腦袋出問題,相信乾國是幫他們的。等真正截住流民的時候,你能保證自己不想把他們劫到乾國,就算你能,你能保證軍中將領也是這種想法?
我們自己人都未必能令行禁止,憑什么讓魏家相信我們?
退兵!”
公孫棣直接點頭:“是!”
重黎宮。
“好!”
“漂亮!”
“妙啊!”
“太好了!”
心情抑郁一個月的趙暨,儼然已經激動成了復讀機。
那些公主不懂政事,都被他趕回了各自的住處。
現在身邊只剩下了王后、嬴無忌和李采湄。
于是他便不再掩飾自己的喜悅。
雖然不清楚內里究竟出現了什么變故,但從魏韓兩土傳來的,全都是好消息。
定有高人在背后相助。
盡管不知道這些逃出來的流民究竟能不能順利抵達新地,但只要能撕開口子,后面的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他剛才就已經通知趙寧,這次班師回朝的軍隊全都停下,分批趕往趙土和魏韓兩地的交界處,強行分散魏韓兩地的兵力。
然后趙寧一個人趕回來,帶上一支王室專屬部隊,光速趕往魏土和韓鄭兩地與新地的交接處,迎接新地百姓。
真是太爽了!
嬴無忌則是悄悄沖李采湄拋了一個媚眼。
李采湄雖然還有些云里霧里,但知道這件事一定與嬴無忌有關,今晚這么大的動靜,很有可能真幫嬴無忌積攢到足夠的力量。
她忽然感覺到,一縷真氣絲線躥了過來。
在她手心寫了七個字:
糖糖,今晚圓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