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契也是一晚上沒睡著。
整宿都籠罩在親爹的陰影中。
他很確定趙暨對自己動了殺心。
這是以前任何時間都沒有出現過的,若是自己這次再跟趙暨作對,就算他不殺自己,也絕對會給自己扣上勾結魏韓以及欺君的罪名。
流放到別國。
不是說說而已。
誠然,這很可能會得罪自己身后的各種勢力。
雖然趙暨并不怕得罪這些勢力,但少了自己這么一個代言人,他們肯定會安插別的代言人,這個過程趙暨必定不會很喜歡。
不然他以前也不會在趙暨眼皮子底下干那么多事情。
自己怎么辦?
趙契不想管事后如何,他只在意自己是什么結果。
他權衡了一晚利弊。
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反正魏桓韓赭兩個老匹夫根本就不把自己這個代言人放在眼里,看見自己就跟看見蒼蠅似的。自己得罪他們之前,他們把自己當蒼蠅,自己把他們得罪之后,他們最多還是把自己當成蒼蠅,那自己得罪他們,又有什么后果呢?
想明白了這點,趙契瞬間就豁然開朗了。
雖說作為一個代言人,自己這么做很失敗。
但培養一個代言人的代價巨大,周王室、南宮家甚至那群人,也不可能因此對自己怎么樣。
因為…
這次自己本來就只是為自己謀利益,并非身后人指使。
他們要自己做的,只是配合南宮燕行動而已。
至于魏韓兩家對自己的看法。
算個屁!
沒必要為了趙郢承諾的一些來自宗室的利益,就把自己的穩定地位搭上去。
“趙契,來了?”
趙郢抬了抬花白的眉毛,頗有些頤指氣使的意味。
他可不管趙契背后有誰。
對于他來說,這個所謂的平陵君,其實就是區區一個宗室的編外人員。
就算他代表的是各種難纏的勢力,在自己面前也不過是一個小輩而已。
趙契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來了!”
趙郢微微點頭:“好好表現!”
“好嘞!”
趙契認真道:“一定好好表現!”
兩人的交流很簡短。
卻還是被人敏銳地捕捉到了。
“兩位,你們是在探討房中術么?”
嬴無忌一臉震驚地看著兩個人。
一個人讓另一個人好好表現。
另一個人保證一定好好表現。
好惡心。
趙契心中無名火起,轉頭就想教訓一下這等口無遮攔的下流之輩。
但一看是嬴無忌。
是嬴無忌啊,那沒事了。
畢竟自己告魏韓黑狀的小本本,都是出自這廝之手。
這廝明顯是趙暨身邊的紅人,自己現在正處于危險時期,沒必要招惹他。
趙郢卻冷聲一笑:“想不到我趙氏居然出了如此一個市井無賴般的女婿,著實讓王室蒙羞,讓整個趙氏蒙羞。嬴乾野人,也配入大雅之堂,陛下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了。”
說罷。
悄悄運起真氣,兵人境的威壓,毫不留情地壓向嬴無忌。
猝不及防之下,嬴無忌悶哼了一聲。
但超品靈胎的體質,遠遠不是尋常胎蛻境能夠比擬,哪怕他還沒有煉化本命神兵,也基本到了兵人之下無敵手的地步。
即便是趙寧這種一品靈胎的天才,恐怕也得跟本命神兵融合達到七層以上,才有可能跟現在的他一較高下。至于嬴無缺這種身懷帝血之人,可能要比趙寧要強些,但含金量也很難比得過嬴無忌。
所以即便面對兵人境的威壓,他也僅僅是氣血翻涌了一陣,就很快恢復了正常。
甚至還沖趙郢豎了一個中指。
老丈人說的真沒錯。
這個老匹夫向來目中無人,而且還賊不講究。
但沒想到,這個近百歲的老東西,居然會偷襲剛突破胎蛻境的小同志。
簡直不講武德。
趙郢:“???”
豎中指?
豎中指又是哪國的禮節?
他雖然沒見過,但已經從嬴無忌神情中讀懂了一切。
怒氣上涌,便再無保留,兵人境的威壓傾斜而出,盡數壓向了嬴無忌,今天他必須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當眾給自己磕一個。
“擦!”
嬴無忌暗罵了一聲,只覺得自己身上仿佛壓了萬鈞巨石。
這老匹夫惡心歸惡心,但實力是真的強啊,而且對威壓控制得極其精準,居然沒有絲毫外溢。
屬實有些難頂。
不過他明知這老匹夫這么惡心,還敢浪一浪,自然是有底氣的。
他意念一動,如泰山般的壓力便輕松卸開。雖說以他的修為,還沒有辦法完全掌握因天就地這門神通,更無法做到像趙暨那樣揮灑自如,但借天地之勢卸掉一些威壓,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而趙郢對威壓的精妙控制,也瞬間失去了效果,就像是蓄洪的水壩,四面八方同時憑空出現了無數大開的水閘,頃刻間便逸散到重黎殿外每一個角落。
突如其來的威壓,讓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寒顫。
趙郢察覺到失控,當即面色一變,連忙將所有氣息內斂。
但就是這么短短的一瞬,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面色陰沉的趙郢。
還有一個神色如常,目光還帶著幾分鄙夷的嬴無忌。
眾人心中頓時了然。
嘖嘖!
這老匹夫,又對小輩出手了。
不過看這結果,好像沒占到便宜,甚至還失控波及到了別人。
一旁的趙氏官員,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都感覺有些汗顏。
心里也有些犯滴咕,現在誰不知道嬴無忌是趙暨身旁的紅人,因為變法,甚至在百家學子心目中有了不低的地位。在如今王室人丁不興的前提下,甚至能夠稱作王室的招牌。
沒想到長平侯居然不顧身份,對他下暗手。
這是想在王室面前立威啊?
他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們都是宗室的高層,當然清楚趙郢的動作。
今日上朝,長平侯必定會跟陛下有所沖突。
他們作為宗室的成員,自然是希望新地盡歸趙氏所有,但也清楚搬空趙氏故土的風險。這次在朝堂上,他們是萬萬不敢站隊的。
假裝看不見,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但趙郢的所作所為,屬實有些讓他們臉紅。
然而。
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趙郢卻沒有半分羞愧之意。
他有的,只是怒意。雖然不知道嬴無忌怎么做到的,但就在威壓失控的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這小子的惡毒用心,就這么平白陰自己了一記!
他目光陰沉地看著嬴無忌:“你很好!”
嬴無忌拱了拱手:“承讓!”
又是一個聲音的聲音響起。
“侯爺!嬴兄乃是我父王欽點的駙馬,自然是年輕一輩中少有的俊杰。侯爺眼光著實毒辣,父王花了許久時間才發掘的俊杰,侯爺居然三兩眼便確認了。”
聲音溫和平靜,聽起來夸的感情也很自然。
但結合剛才的場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嘲諷意味也太足了啊!
眾人轉身看去,沖那個俊秀英挺的青年行了一個禮。
“太子殿下!”
看見趙寧以后,他們的心齊齊咯噔了一下。
曾經的趙寧,雖然在修煉上也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但在眾人的印象中,還是那個略帶書卷氣的太子。
雖然監國的時候說一不二,卻從未有過盛氣凌人的感覺。
但如今的趙寧,經過北征一戰,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凜冽的氣質,明明沒有刻意調動絲毫真氣,卻依然讓人有種面如刀割的感覺。
一品靈胎,恐怖如斯。
而且他跟重黎劍的融合,至少達到了第三層。
這是什么怪物?
他突破才幾個月而已啊!
更重要的是,前線戰爭結束才多久,他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而且看情況,太子和駙馬算是跟長平侯杠上了。
一個一品靈胎,一個二品靈胎。
黎國百年來紙面上靈胎品階最高的兩個人,跟趙郢杠上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次大朝會不會平靜,但也沒想到朝會還沒開始,雙方就直接兵刃相向了。
趙郢看向趙寧,也因為這凜然的氣質有些心驚,不明白王室為什么接連冒出了兩個小怪物,一個原產的一個外援的。不出意外的話,十年之內,兩人必然會先后突破兵人境。
就很難讓人理解。
好在還沒完全成長起來,不然自己面對的壓力就大了。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陛下目光如炬,老夫怎敢相提并論?駙馬爺天縱之資,頗有乾王風采,只是不知從哪帶來的一身匪氣,屬實有辱王室聲名!”
“哦?竟有此事?”
趙寧轉身看向嬴無忌:“嬴兄,你剛才很有匪氣么?”
嬴無忌自我檢討:“我野慣了,平時都不怎么注意。不過看侯爺的反應,差點應激暴起,斬下我的匪首,匪氣這玩意兒,想必我是露出了一些的。”
趙寧擔憂地點了點頭:“那你以后得多加注意了,侯爺雖然年輕時便成了一方強者,但畢竟年齡大了,經不得嚇!”
嬴無忌扼腕嘆息:“有一說一,確實!”
趙郢:“???”
眾人:“…”
這倆人嘴巴是真的毒啊!
嬴無忌這廝是不是有問題啊!
以前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跟他混一起之后,怎么也變成了一個陰陽師了啊?
嬴無忌卻還不滿足,轉身看向趙契:“平陵君!咱們年輕人火力旺,你也注意點,千萬別嚇著長平侯,說話的時候一定要有條理,最好能在心里組織幾遍再說出口。”
趙契:“…”
這是在暗示我加大力度么?
他現在很郁悶,誰都不想說話。
好在這個時候,重黎殿的大門打開了。
文武百官皆是神色一凜,迅速按照官職排成了兩隊,有序進殿。
雖說重黎殿規模不小,上朝的官員也一點不少,但按照禮制,諸侯國的朝會并沒有太多的繁文縟節。
等文武百官站定之后,趙暨便坐上了王位。
“臣等參見陛下!”
“臣等參見陛下!”
“臣等參見陛下!”
趙暨神情平澹:“諸卿平身!”
他雖一夜未睡,卻是須發整齊,眉眼之間盡是奕奕神采。
相較于朝中三個地位最高的臣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盡管魏韓兩地的百姓距離逃到新地還差得遠,但昨晚一整晚都是利好的消息。
尤其看著下面站著自己的女兒和女婿,心情更是好到沒邊。
他掃視了群臣一眼,澹然問道:“諸卿可有事要奏?”
片刻沉默之后。
絳城府尹上前,匯報了一些民生的工作。
其他臣子,也都匯報了一些不疼不癢的事情,與尋常時候朝會并沒有特別大的區別。
趙暨也象征性地回復了幾句,朝會上就安靜了下來,仿佛沒有了下文。
好像,這次朝會并沒有任何特殊,只是例行公事罷了。
魏桓韓赭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任何出聲的意思,魏韓兩地失火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但這件事情涉及到百姓遷徙,他們自然不會主動提及。
趙郢當然也不會說話。
雖說剛才被趙寧和嬴無忌氣得不輕,也隨時可能被趙暨問責,但他一點也不慌。
現在魏韓兩家,還有一個背景神奇的趙契,都是我這邊的人。
就算你趙暨威望再高,也最好三思而后行。
趙暨看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心中不由冷笑,果然是事先商量好的。
既然你們不開口。
那孤便先開口。
他神色冷峻地看向趙郢:“長平侯!孤聽聞趙土出現暴亂,酷吏逼民反,致使數萬戶百姓流離失所,可有此事?”
這突如其來的發問,讓趙郢忍不住怔了一下。
沒想到趙暨居然以此方式打開了話題。
主動遷徙變成了流離失所,這就有些說法了。
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布滿皺紋的眼皮抬了抬,一副垂垂老朽的模樣:“啊?陛下,竟有此事?”
一舉一動,語氣神態。
就像是本該頤養天年,靜等黃土埋身的老者,強行被抬上了朝堂一樣。
嬴無忌在旁看得之撇嘴。
就像看到剛才還哼哼哈哈在公園盤樹的功夫老頭,轉眼就在公交顫顫巍巍綁架年輕人讓座一樣離譜。
趙暨早料到他會如此,也不生氣,語氣平澹道:“多年以來,長平侯都代孤管理趙土,發生這么大的事情,長平侯居然不知道?”
趙郢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兒,還是一臉不解地搖了搖頭:“老臣雖年邁,但對待趙土政務,未曾有半分廢離,多年以來趙土政通人和,從未出國貪官酷吏。
老臣時時刻刻關注政務,還從未聽聞百姓流離失所之事。
是不是陛下政務繁忙,批閱的奏折太過,導致看錯了?”
趙暨上下打量著他:“孤雖日理萬機,卻還沒有到眼花的地步,長平侯如此年紀,都尚且能為趙土殫精竭慮,孤又怎么會看錯奏折?寧兒,將這份奏折念與長平侯聽。”
“是!”
趙寧接過奏折,當著群臣的面朗聲念道:“臘月二十,黎北荒野之間流民無數,經原陽令查實,皆為北境五城百姓。盤問之后,皆是因為不堪所居之地酷吏折磨,故趁年末崗哨松懈之際,舉家遷往新地。”
趙郢眼皮跳了跳,連忙說道:“絕無此事!北境五城近些年風調雨順,政績更是冠絕大黎,何來民不聊生之說?何況北境五城長久毗鄰狄國,向來防守嚴密,怎么會出現崗哨松懈之事?”
趙寧澹笑道:“既然北境五城如此和諧安定,那又為何有流民連年都不過了,在本應該闔家團圓的時候北逃?而且還能逃過嚴密的崗哨,長平侯是不是年事已高,被手下蒙蔽了,不然怎會說出如此自相矛盾的話?”
聽到這話,朝堂上的氣氛頓時壓抑了不少。
平時不論長平侯怎么樣,王室明面上都會給這位宗室老人一個面子,無論私下怎么樣,在朝堂之上都頗為客氣。
趙寧說這番話的時候雖然言談舉止都看似溫和,卻把剛才就有的火氣,直接帶上了朝堂。
趙郢本想湖弄過去。
但看趙寧這意思,好像根本不打算跟人湖弄。
既然如此。
那我也不裝了。
我攤牌了。
他思索片刻,做恍然大悟狀:“老臣想起來了!近來太子殿下北征連戰連捷,北境五城百姓甚是振奮,皆認為新地乃大黎興盛之機,又聞言新地雖落成卻無民可用,便自高奮勇想要前往新地。
老臣心想這是天大的好事,便沒有阻攔。
沒想到卻被奸邪之輩找到漏洞大作文章,明明是彰顯軍民一心的大好事,卻被說成酷吏導致流民流離失所。
用心之惡毒,可見一斑!
還請陛下明鑒!”
趙暨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趙郢:“這么說,是孤錯怪長平侯了?”
趙郢拱手道:“陛下日理萬機,偶爾被奸佞蒙蔽在所難免,這并非是陛下之過!”
直接幫孤脫罪了!
脫罪脫罪,那就說明還是有罪。
趙暨似笑非笑道:“孰奸孰忠,暫且放下不談,孤還沒到忠奸不分的地步。長平侯,孤再問你幾個問題!”
趙郢垂著眼簾:“陛下請問!”
趙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北征大捷是年三十才傳出的消息,三處要塞未定,新地便時時刻刻會受到狄國的反撲。
但流民卻提前了三天便出現在了北境荒野之中,若他們遷到了新地,三處要塞卻沒有攻打下來,導致數萬戶百姓家破人亡,這應該讓誰血債血償?”
“這…”
趙郢噎了一下,但很快想到了反駁的方式,語氣沉痛道:“趙土百姓滿腔熱忱,不忍看陛下遍發徙民令卻無響應。老臣也是堅信陛下,既然發了徙民令就一定能護百姓周全,再加上百姓眾志成城,才忍痛批準他們出城。百姓之誠心,老臣之忠心,還望陛下明鑒啊!”
你徙民令都發了,怎么可能用新地未定來搪塞我?
趙郢說話的語氣十分委屈,甚至真氣都好像出現了失控,向周圍逸散了不少。
信號來了。
魏韓兩人對視了一眼。
韓赭首先向前一步:“陛下!長平侯之忠心天地可鑒,老臣甚是敬仰。長平侯此舉雖未經縝密考量,卻也是堅信大黎之繁榮,陛下之英武。新地人口捉襟見肘之際,長平侯敢為人先,實乃大黎之福氣啊!”
魏桓緊隨其后:“老臣附議!長平侯忠肝義膽,實在令我等汗顏。還望陛下體恤其良苦用心,莫要寒了國之肱股的心啊!”
接連兩個巨老為趙郢站臺。
場面頓時有些不妙。
好像只要趙暨再計較,便是剛愎自用的昏君一般。
但這位黎王,卻好像一點也不生氣。
可不生氣歸不生氣,卻也沒有反駁的意思,好像已經被這三個人說服一般。
其他臣子也都神情各異,沒想到這番爭論這么順利就結束了。
趙郢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心想這次聯合魏韓果然沒錯,面對宗室與魏韓聯手,就算趙暨也得服軟。
我們這邊趙契那倒霉孩子還沒出手呢,趙暨就直接放棄了。
看來…
可就在他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
“呔!”
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眾人一條。
循聲望去。
發現趙契面露怒容,昂首挺胸,像是聽到了一件極其荒謬的事情一般。
他上前一步:“父王!兒臣認為不然!”
魏桓:“???”
韓赭:“???”
趙郢:“???”
說好一起逼宮。
按順序你的確該出來了。
但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趙暨抬了抬眉毛:“哦?契兒有看法?”
“兒臣當然有看法!”
趙契豁然轉身,目光灼灼地盯著趙郢,他感覺自己的氣勢這輩子都沒這么強過。
趙郢都被盯不自信了,不知道這倒霉孩子抽哪門子瘋,而且我們給的理由已經夠了啊,你還想做什么?
他皮笑肉不笑:“平陵君有什么高見?”
“高見不敢當!”
趙契冷笑一聲:“晚輩只想問長平侯一個問題!”
趙郢壓抑著心中的不耐:“什么問題?”
趙契深吸一口氣:“世人皆知,長平侯乃是替父王代管趙土的大功臣。但既然是代管,那邊一切都應該按流程辦事。
此次徙民令并未覆蓋北境五城,那遷徙百姓就應當按照戶籍律法行事。
莫說這次流民已經過萬戶,就算五百戶,也要上呈奏折交由父王處理。
但長平侯卻連上報都沒有,便迫不及待地批準百姓離城。
那我不禁要問!
黎國的百姓,究竟是父王的百姓,還是長平侯的百姓!”
這句話一出,整個朝堂都安靜了。
趙郢聽到這句話,臉色已經沉得要滴出水來了。
這狗東西是吃錯藥了?
魏桓和韓赭也有些迷亂,明明昨天是你邀我們一起逼宮的,轉頭過來坑我們?
而且,這最后一句,是一點不留情面啊!
趙契雖然被他們看得有些慌,但心情還是暢快的,既然已經被逼到這條路上了,那就好好走。
不得不說,最后一句話說出來,整個人心情都通達了。
還是抄襲的好,最后一句真有氣勢。
不過自己加的倒數第二句也好,一個“不禁要問”,那種憤世嫉俗的味兒立馬就有了。
趙暨瞇了瞇眼,聽得很滿意。
這趙契雖然有些扶不起來,但沒關系。
這都是孤的詞兒!
氣勢還是有的。
他若有所思:“倒是有些道理,長平侯你作何解釋啊?”
這就涉及到如今天下法度了。
周天子分封天下,哪怕現在周王室衰落了,天下土地名義上都是周天子的。
黎國內部割裂再嚴重,百姓在名義上也都是黎王替周天子代管的,除了周天子,黎王就是最高的主人,哪怕魏土韓土的百姓也是如此。
這,是規則問題。
就算各大家族對自家封土自治度極高,也會在黎律的框架下,象征性上呈公文。
趙郢就算是說破天,沒有上呈公文都是錯。
這個錯可大可小。
但被趙契放在了臺面上,就注定不能善了。
自辯會顯得無力。
韓赭見情況不對,笑瞇瞇地打圓場:“平陵君何以至此啊?長平侯也是報國心切,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細枝末節都這么計較,那大黎官吏行政處處掣肘,于國于民都沒有益處啊!”
“這可不是細枝末節啊!”
趙契扼腕嘆息:“韓衛尉!此舉涉及趙地數萬戶百姓已經不是小事,而且還牽涉魏韓兩地百姓的存亡啊!”
韓赭:“???”
魏桓:“???”
兩個人心中齊齊一咯噔,感覺非常不妙。
還沒來得及阻止。
趙契就環視了一圈,康慨陳詞道:“諸位可能不知道,昨夜魏韓兩地突發大火,到現在火勢都沒有滅,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今年冬日嚴寒,距離開春回暖還有一段時日,沒有房屋的他們該如何扛過冬天?
幸好天憐大黎,也幸好陛下體恤百姓,得知魏地因為旱災產生了不少饑餓人口,不論北征之勢多么艱難,都在黎軍推進后搶修庇護所。本來是為魏地受災百姓的建造的,卻不曾想今日有了效果。
有這一批庇護所,魏韓兩地百姓必然能夠度過難關!
可長平侯的懶政之舉,讓新地庇護所壓力驟增,若真是被趙土百姓誤占,不僅趙土百姓舍掉了之前的安居樂業,魏韓兩地百姓也會遭受無妄之災啊!”
眾人:“…”
好家伙,趙郢和魏韓兩家,全被你這一番話坑了啊!
之前魏韓都以百姓不舍故土為由,抵抗徙民令,結果一夜之間無數房舍被毀,這還能找什么理由?
他們本來以為,這件事會由趙暨主動提出,沒想到趙契這個二五仔,直接借著趙郢的事,全都扯出來了。
這個還算大問題。
大問題是…他扯得還挺有道理!
一時間,趙郢魏桓韓赭三人都有些無從反駁。
“唉!”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眾人目光齊齊落在羅偃的身上,最近這位丞相一直在忙碌北征后勤的事情,行事低調得很,剛才殿外殿內都沒怎么說話,現在卻站了出來。
羅偃輕嘆一口氣:“沒想到長平侯的無心之失,居然釀出了這么大的禍端。但長平侯也是為國為民,而且禍端還沒有釀成,還有挽救的希望。
不過平陵君心系百姓,態度急了些也能理解。
陛下,老臣認為朝堂之上盡皆忠臣,當務之急不是爭論誰對誰錯,而是趁著大禍尚未釀成,趕緊行補救舉措!”
趙暨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是極!相邦認為當如何補救?”
羅偃慢條斯理道:“老臣認為,北境五城應當立刻召回百姓,將庇護所留給魏韓兩地的百姓。魏韓兩地的官吏,也應當盡力協助無家可歸的百姓,遷至新地。
除夕大火,當是天災。
但人定勝天,這場天災未必不是大黎崛起之兆!”
“好!就依相邦說的辦!”
趙暨笑著掃視了眾人一眼:“孤還以為應當由太子帶兵,護衛百姓遷至新地,下午便可北上,諸卿認為如何?”
趙契搶先上前一步:“父王英明!相邦大才!”
趙寧:“父王英明!相邦大才!”
嬴無忌:“父王英明!相邦大才!”
不少人臉色難看至極,但這個處理方法明面上聽來實在太合理了。
短暫的沉默之后。
韓赭暗嘆一聲,隨后上前:“陛下英明,相邦大才!”
他一開口,不論什么陣營的臣子都開始響應。
這天大的爭執,就在趙契的驚天操作下,徹底落下了帷幕。
趙暨很滿意:“若沒別的事,那便退朝吧!”
沒人反對。
李公公便用嘹亮的聲音喊道:“退朝!”
魏韓兩人剜了趙契一眼,當即甩袖而去,雖說這個“協助百姓遷徙”的命令他們肯定會抗拒,而且是瘋狂阻撓,但還是不影響他們跟吃了蛆一樣惡心。
這趙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我們怎么就沾上他了呢?
趙郢更是怒火中燒,恨不得把趙契吃了,在原地瞪他了好一會兒,但趙契根本就不接招。
無奈。
只能懷恨離開。
“呼…”
趙契終于長吐了一口氣,心中甚至有種破罐破摔的幸福感。
也許,這就是攪屎棍的好處。
除非把其中一方得罪死,不然誰都不可能對自己怎么樣。
不過這一個月就先別出門了,容易出意外。
后殿。
“哈哈哈哈!”
趙暨終于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雖然魏韓兩家肯定會繼續使絆子,但趙郢那個老匹夫應當是徹底偃旗息鼓了。
好久沒有這么舒坦過了。
他看向嬴無忌:“憑趙契怕是很難說出那么有水平的話,你給他傳音了?”
嬴無忌笑嘿嘿道:“主要昨晚喜事一件接著一件,再讓他用原版的冊子,已經有些跟不上時代了,兒臣便斗膽指導了他了幾句。”
趙暨笑罵了一句:“我說這一席話味道怎么有些熟悉,還真是你小子!”
他今天心里是真的舒坦。
在他心中郁結這么久的問題,竟然只用了一個大大一個早朝就解決了大半。
接下來就給魏韓兩土施壓,百姓只要能逃出三萬戶,就算是成功。
趙寧笑道:“父王內有駙馬獻策,外有相邦勞神,甚至還得上天卷顧,大黎何愁不興!”
“那是自然!”
趙暨怡然自得,絲毫沒有謙虛的意思。
自己這乖女婿,這些時日立下的功勞雖然沒有百家盛會大,也多以學習為主,但一些細節處理的是真的不錯。
還有羅偃,北征之所以能勢如破竹,離不開他的后勤保障,除了軍需,就連墨者工匠建造庇護所,也能在他的支持下有條不紊地進行,同時做這兩件事,也是辛苦他了。
正在這時。
李公公的聲音響起。
“陛下!相邦求見!”
“讓他進來吧!”
趙暨雖然不知道羅偃有什么事,卻也想跟這個老伙計好好聊一聊。
趙寧適時道:“父王!昨夜看守李采潭的監事傳來消息,說她有大事匯報,我與駙馬爺一起去處理一下!”
“去吧!”
趙暨擺了擺手,又補充了一句:“采湄雖喜靜,卻也不能一直在宮中呆著,趁著十五之前年味兒還沒散,可以多出去走動走動!”
“是!”
趙寧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嬴無忌也忍不住暗笑一聲,果然,不管普通人還是君王,行為就一定會受心情影響。
這心情一好,就把自己小老婆放出來了。
不過也是,一樁婚事,直接把自己和糖糖牢牢地跟王室綁在了一起,對糖糖泄露秘密這件事的戒備等級自然能降低一些了。
跟趙寧互換了一個眼色,兩人便在羅偃進來之前,離開了后殿。
出殿以后。
回晴絳殿的馬車上。
趙寧笑吟吟地看著嬴無忌:“無忌,你打算怎么謝我?”
“啊?謝?”
嬴無忌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羅相是你叫過去的?”
今日他跟趙寧同時抵達重黎殿前,她卻消失了一會兒,原來是去找羅相了。
趙寧點了點頭:“羅相勞苦功高,父王正心情暢快,這是提條件的最好時機,你與花朝姑娘總不能一輩子躲躲藏藏。你和花朝姑娘都與羅相不睦,這個中間人便由我來當吧!”
他有些感動。
自己這大老婆,也太讓人感動了吧?
但他還是有些心里沒底:“只是羅相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他的勸說恐怕…”
趙寧反問:“你為何認定羅相不知道?”
嬴無忌心頭一跳:“他知道?”
趙寧輕嘆一聲:“羅相與父王之情誼,還有羅相對大黎之赤誠,遠非常人能夠想象。”
嬴無忌心中有些壓抑:“可現在提條件,難免有威脅之意,這會不會…”
“惹父王不悅是自然的!”
趙寧輕嘆一口氣:“但我問羅相之時,羅相說自己也沒幾年可活了,就算不悅又能不悅到哪去呢?他一生最虧欠的就是這個女兒,花朝姑娘的娘親就因為親事受了委屈,他怎么舍得讓女兒再受委屈?
他不相信,以他跟父王的關系,父王會連一樁婚事都容不下。”
他眼睛有些發酸發脹,忽然感覺自己之前對羅偃有些太傲慢了。
那卷《鍘美桉》,讓他現在有些羞愧。
趙寧笑了笑:“羅相的反應的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以我對他們君臣感情的了解,這次談話之后,父王應當就不會太過為難你們了。只要你們對外不以夫妻的名義出現,誕下的子嗣不公開不修煉,享一生榮華富貴還是沒問題的。”
的確。
花朝跟糖糖不一樣。
糖糖坤承之軀,生出的孩子修煉天賦必將極其恐怖。
但自己跟花朝的卻不一樣,只要不會威脅到王權,還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他輕嘆一聲:“你為何如此幫我?”
趙寧笑了笑:“因為在我眼中,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趙寧感覺好像有些歧義,又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對黎國的意義,比得上千軍萬馬,況且我相信你!”
嬴無忌心頭一暖:“多謝!”
趙寧笑道:“這段時間黎國應當會比較熱鬧,不過跟你應當沒太大關系,趁著劍仙大會還沒來,也多陪陪采湄,她也好久沒在宮外玩過了!”
“嗯!”
嬴無忌笑著點頭。
今日真是喜事連連啊!
等等!
好像有點不對。
自己不用跟花朝太遮遮掩掩。
糖糖最近也能多出宮走動了。
他感覺腦袋有些疼。
但應該沒事兒吧?
片刻之后。
晴絳殿。
“吱呀!”
門開了。
李采湄正在打理院中枯藤,聽到聲音忍不住笑了笑:“殿下回來了,昨晚休息得怎么…哎!你也來了?”
看到嬴無忌跟著過來,她頓時眼睛都亮了,當即放下手中枯藤,步履輕快地走了過去。
不過礙于趙寧在旁邊,也不敢表現得太親密。
趙寧心中忽然有種怪怪的失落感,不過還是笑了笑:“我回屋取東西,你們稍等片刻,等會去忙正事。”
說罷,便直接回屋。
“正事?”
李采湄笑吟吟地挽住嬴無忌的胳膊,好奇地問道:“什么正事啊?”
昨晚過后,好似她心中最后一縷愁緒都已經消散了。
現在的她,完全就是一個剛剛墜入愛河的小姑娘。
甜的很。
嬴無忌笑了笑,便把李采潭的事情,和剛才趙暨的話說了一遍。
李采湄當然對自己姐姐的事情關心。
但憑空猜也猜不出來。
所以現在滿心都被后者占據了。
她有些激動:“也就是這些天,我都能出去玩了?”
嬴無忌笑著點頭:“當然了!這些天我天天扮成小宮女,陪你出去玩。”
畢竟太子妃。
若是以駙馬的身份陪著就太不像話了。
而且整天在外面玩,難免會碰到許多人,扮成宮女省得翻車。
“嗯!”
李采湄激動地點了點頭,俏臉滿是欣喜之意。
雖說能放下后顧之憂跟嬴無忌在一起,她已經很滿足了,但哪個人愿意當籠中之鳥呢?
盡管趙暨承諾的時間不長,她也已經很滿足了。
她忽然笑道:“那今天你就帶我去一個地方吧?”
嬴無忌點頭:“哪里?”
李采湄笑道:“你家!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平時以太子妃的身份,我不方便單獨去,但殿下下午才帶兵北上,中午就一起在你家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