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枯瘦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仿佛用盡力量,抓住了一頂鑲滿翎羽的骨冠,緩緩戴在頭頂。
那是一個女人,看不出年紀,似乎很老,有著老年人才有的黃褐色皮膚。
但其眼神明亮,又似乎沒有看起來那么蒼老。
她是匈奴的新任大薩滿,菩古納。
她非常瘦,很高,身穿羽毛編制的薩滿袍。
匈奴人信奉的薩滿教能勾連生死,正因如此,薩滿修行越高,普遍看起來越蒼老,像是佇立在生死之間。
菩古納實際上還不到五十,但形貌如同七旬老嫗。
當她戴上歷代大薩滿專屬的骨冠,臉上,眉心都有薩滿咒文浮現,指甲快速變長,而后彎曲,卷縮。
咚咚咚!
烏拉巴托的王庭大帳內,響起薩滿的皮鼓敲擊聲,周邊狼煙彌漫。
整個烏蘭巴托都被迷蒙如霧的氣息籠罩,如虛似幻。
草原上的天地之力,亦在為新任薩滿的加冕而變化。
菩古納體內的骨骼,血脈,神念意識,皆在和頭頂的骨冠進行融合。
“我…在被深埋多年以后…重歸人間。”
菩古納聲音陰冷,眼睛變成全黑色。
這是每一任大薩滿,初次承襲骨冠后都會說的一句話。
所有薩滿都相信,這句銘刻在骨冠里,傳給每一任薩滿繼承者的話,來源于最初的薩滿之神。
他的靈寐從未熄滅。
菩古納舉目遠眺,看向南方。
八月的烏蘭巴托,綠草起伏,狂風呼嘯。
在菩古納眼里,漢所在方向,紫氣如潮。
漢人的國運澎湃洶涌如無邊的汪洋,不斷外溢,即將淹沒匈奴乃至周邊國家。
漢展現出來的氣象,懾人至極。
“漢人即將舉行他們稱為封禪的大典,祭告天地。”
伊稚斜站在一側,面容嚴肅:“漢人國運若是再增,我草原各部將更為艱難。”
菩古納瞇眼道:“漢人溝通天地的大典,不會那么容易的…”
她話落,緩緩扭頭看向北方。
“你可能感應到,苣都到底在做什么?”伊稚斜問。
菩古納:“等他再次出現時,會成為薩滿之神在人間最偉大的勇士,擁有神魔一樣的力量。”
夕陽晚照。
鮮卑,扶余,烏桓諸部的人靠近時,只遠遠看見不少漢軍,宗室的人圍攏在甘泉宮前殿的廣場上,氣氛喧鬧而熱烈。
他們想要靠近,但被禁軍擋在了外邊:
“冠軍侯傳習禁軍射術,爾等非禁軍部署,豈能隨意觀看。”
恰巧有禁軍中郎將童軒路過,看見這些外族降部的人馬,想了想道:
“陛下召見,郎中令已走了。讓鮮卑,扶余諸部的人去看看無妨,也好叫他們知道我漢人騎射的手段。”
扶余,鮮卑部落的人這才被放行,得以靠前。
圍在周邊的禁軍,宗室之人,因為霍去病離開,也都跟著散去。
宮門前的校場上,只留下射襲后的靶子還未收拾。
出獵過程中,射殺了一只猛虎的鮮卑勇士叫紇骨槐山。
其體格勻稱,上唇留著兩撇短須,眼型狹長。他拉弓的右手大拇指佩戴弓環,其余手指,尤其是指肚處有明顯的繭子。
這說明其經常練習弓射之術。
他來到射襲的位置,看了看靶位,是百丈靶。
距離非常遠,要命中紅心,即便是神射手也很困難。
紇骨槐山撇撇嘴,傲然道:“這個距離,我能做到十靶九中!且是在草原上,比這里風勢更大的情況下。”
他說的是頗為蹩腳的漢語,話罷看向不遠處還未離開的幾個漢軍。
諸如扶余,烏桓,鮮卑的部分部落歸降后,收到的歸降令中,就有一條是要求他們學習漢語。
董仲舒等人當初商榷收降各部的策略,讓霍去病給提提意見。
霍去病的原話就是“讓所有受降各部學漢語”。
學漢語后,有利于教化這些部落之民,讓他們了解漢文化。
于是眼下歸降各部,經常能看到有人在學說漢語。
鮮卑戰士紇骨槐山話落,一旁幾個漢軍同時扭頭看過來,上下審視,神色驕傲:
“十靶九中?你?”
“我們幾個是留下來收靶的,你們可以跟過來看看。”
扶余,鮮卑等部族的人遂跟著幾個漢軍,往遠處的箭靶走去。
到了近處,發現一共四個靶位,平行成一列放置。
第一個箭靶上,插著一支箭,入靶三分。
“這第一個靶子,是我們營中軍伍所射。”
帶路的漢軍是個小青年,看著只有十八九歲:“其他三個靶,是霍侯講習射術演示時所射。”
紇骨槐山等人看向第二、三兩個靶。
靶上各有一支箭。
其中一支深入箭心,箭桿的一半穿過靶子,勢大力沉。
第三個靶子上的箭,也是一模一樣。
一干人初看并未發現其中奧妙。
只有紇骨槐山若有所思,想到了其中的關鍵。
重點就是兩張靶子上的箭,沒有差別,入靶深度,位置,就像是用最精密的尺子量過。
射箭入靶的深度,準度,兩次一致…比兩箭同時命中靶心,可難多了。
即便再簡單的事,前后兩次重復,想完全一致都非常難,何況遠距離射箭中靶。
紇骨槐山看后,沉默不語。
“這兩箭是郎中令要求我漢軍下階段的練箭方向,爾等服氣不服氣?”
幾名漢軍與有榮焉的來到最后一處靶位:
“這最后一座靶,也是將軍所射,伱們看那邊…”
甘泉宮前殿的校場周圍,種著不少參天古樹,冠如華蓋,遮天蔽日。
順著靶子看過去,便見一支箭在穿透靶心后,又射穿一株巨木的側翼,最終釘在甘泉宮的外墻上,入墻過半,周邊龜裂的痕跡密布。箭尾上的翎羽,在微風中搖曳。
“我們的計劃必須做出調整。”
鮮卑,扶余,烏桓部落眾人,看過靶場上的箭之后,默默撤走,到了沒人的地方,才低聲商議。
紇骨槐山其實是他們推舉出來,借狩獵機會,展示各部武力的人選。
他們準備在狩獵后的晚宴上,借助興的名頭,出面挑戰霍去病。
不期望能獲勝。
但憑借霍去病在漢軍中的地位,名氣,只要爭取一戰的機會,不輸的太難看,便可達到他們的目的。
對這些游牧民族來說,展示力量,而后依靠力量獲得對等的資源分配,永遠是他們奉行的準則。
他們想在降漢后,為自己的部族爭取某些利益,所以多有準備。
然而看過霍去病的射術后,幾人有些泄氣。
“以心念附著在箭上,箭矢射出后,仍能憑心念層面的力量,對箭進行影響,才能讓兩箭一樣。這種力量非常可怕,我可以確定與冠軍侯相比,差距極大。”
紇骨槐山坦然道:“不要挑戰他了,換個人吧。”
其他人跟著點頭:“我讓人去打聽過,他上午隨皇帝狩獵時,還射落了一只疾飛的雄鷹,貫穿鷹目。”
當前的情況來看,挑戰冠軍侯,不但不能展示勇武,還會自取其辱。
甘泉宮外,張次公,李敢等人回來時,也都有大型獵物帶回來。
兩天的狩獵,轉瞬而過。
到第三天晚上,是狩獵的最后一天,皇帝宴請群臣和受邀來參與狩獵的各族。
各部的人,趁機邀戰助興,紇骨槐山等人將目標改成了張次公和李敢。
席間刀劍交錯,搏戰廝殺,看得人情緒沸騰。
而皇帝擺駕甘泉宮,大漢各類事務的重心,也跟著轉移過來。
有快馬加急的奏報,每日送入甘泉宮。
八月末,西域仍頻有捷報傳出。
西域西南角的蔥元國,上午的時間,復陸支和陳慶,趙安稽三人騎在馬上。
“侯爺傳來命令,讓我們回長安述職,后續事情會有西關章太守接管,大軍短期亦不會回撤。”
趙安稽說:“但西域打到現階段,已經差不多了。”
“聽說要舉行封禪大典,這等盛事,將軍是希望我們也能回去參與。”
陳慶取出一面小銅鏡,照了照臉,道:
“這西域不是人呆的地方,中午時能把人熱死,衣服都能烤出明火。這斷時間到處征戰,我好像黑了不少。”
“你原來也不白。”
復陸支掃視身后的城池,不屑道:“這蔥元國數次傳訊招降,都沒有回應,非要我們帶兵過來,殺人破城才惶恐投降。”
“不到最后,誰會舍得放棄自己的權柄?”
趙安稽略有些興奮:“此戰多虧了我麾下部眾飛檐走壁的本事,先一步入城破敵,打開蔥元王城的城門。否則咱們想攻下蔥元,不會這么快,損失這么小。
侯爺說又研制出一些新的軍械,回去就給我們裝備。”
“拿下蔥元,西域只剩最西端的大宛,西婼羌等三四個國家未降。”
“侯爺的意思是先留著這幾國,大概另有考慮,讓咱們兩天內啟程回長安。”
九月初。
有三個人從未央宮出來,一路出了長安城。
這三人卻是皇帝,衛青和霍去病。
因為封禪大典臨近,需要諸多準備,三人剛從甘泉宮回到長安。
出城后,穿便服的三人來到城郊。
但見田間地頭,民眾奔忙,拉糞的車馬隨處可見,一片繁忙景象。
董仲舒帶著霍光,還有其他幾個官吏,也在這里勘察。
秋收的時節。
“陛下,自張騫從西域回來,這幾年在長安周邊試種的一些果蔬,我們已經摸索出不少規律。
比如陛下喜食的葡萄,需給它打上一個棚架,保持充足的陽光,土壤要松,透水性也要好。再輔以我農家手段,推動地脈氣機灌入,長出來的果子數月便可一茬,收成還不錯。”
董仲舒身畔,是九卿之一的大司農。
他是商賈出身,但修行農家之術,懂耕種。
此時其脫了鞋襪,剛從田里查看土壤情況回來,給皇帝匯報。
皇帝和霍去病,衛青,董仲舒等人,緩步行走查看。
物產豐足,家有余糧,人心便安定,江山也就穩固而不可撼動。
霍光亦步亦趨的跟在隊伍最后方,將看到的,聽到的,牢記在心里,慢慢消化,逐漸形成自己的認知。
時間接近九月末。
封禪大典的日子,取雙數,定在十月。
進入九月后,大漢各地,就有人開始往長安匯聚。
包括各地郡國,東北扶余各部,西域諸國,調整為諸郡的代表,也都陸續往長安來。
一時間,整個天下,風云齊聚長安。
初秋時節。
皇帝的儀仗出國都長安,往東部的泰山進發,為封禪大典拉開了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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