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
劉遷面色有些發白,低頭看向劉安遞給他的一部簡書。
那竹簡上是淮南這幾年出入制備的鐵器數量,數目之大,讓人觸目驚心。
“阿父用這些生鐵做了什么?”
劉遷已想到了答案,心下有一絲驚恐,同時又隱隱有種興奮。
“打造軍械。”
劉安神色平靜,對兒子的反應還算滿意:“這些事你早晚要知道,早些了解好有個準備。”
打造軍械,果然是…
這一刻的劉遷心跳如擂鼓,顫聲問:“阿父準備了多久?”
“已有些年了。你以后若再回長安,不論成敗,都要換一種身份了。”
劉安的意思是成則為太子,敗則為死囚!
劉遷深吸了口氣:“阿父都做了哪些準備?”
“除了制備,兵甲,其他布置涉及方方面面。我們力弱,那就和另一方聯手,引兩者相爭,此為捭闔之道。”
另一方只能是匈奴…劉遷道:“阿父在與匈奴人合謀?”
“彼此利用罷了,如不行此策,如何能引得亂象動蕩,獲得機會?”
“阿父為何要,要如此…”
劉遷到底沒敢直接說出那兩個字眼,轉而道:“阿父打算什么時候開始?”
“先不忙著動,該安排的已安排了許久,可笑那長安至今仍無所覺。”
“若萬一失敗,我們…”
“你放心,我早便準備好退路,縱使事敗,我們這一脈也不會盡沒,偏安一地而已!”
“阿妹還在長安…”
“她比伱機靈多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劉安看了眼窗外的長安方向。
等待這么多年,終于要走出第一步。
臨近傍晚,如火的夕陽渲染著天空。
草原上狂風呼嘯。
大單于伊稚斜面無表情,低頭看向渠蒙胸口破了個大洞的尸體。
那尸體死去已有二十日,卻被匈奴薩滿的神秘力量護持,并未腐爛,只是面龐黑紫,十分懾人。
渠蒙胸口,到此時仍能感覺到一股凜冽的兵鋒在激蕩。
不遠處,便放著霍去病隔空投射,擊殺渠蒙的長槍,血已干涸,但鋒芒四射的氣機仍徘徊在槍體上。
大薩滿也在一旁,指端黑氣繚繞,單指點在渠蒙眉心,像是在為他連通生死,進行最后的祭祀!
大薩滿也感應到渠蒙胸前,被貫穿的傷口內凝結的兵鋒。
在過往的這些時日,他曾試圖將那股力量攝取出來。
但每次只要手松開,傷口處很快又會有兵鋒的氣機匯聚,激蕩不休。
“這漢將留下的力量,摧毀了渠蒙體內的一切,連他的命魂都沒有一絲殘留。”大薩滿皺眉道。
匈奴人認為死后還有一方世界,修行命魂,便是期待有朝一日肉身死亡,命魂壯大,可以進入死后的世界。
但渠蒙這種情況,是真死了,神魂皆散。
“下葬吧!”
尸體躺在一張狼皮墊上,位于烏蘭巴托更北方的草原,四野空曠,遠處有河流蜿蜒,綠意流彩。
這里是一座山谷,須卜氏族的墓地。
匈奴人的墓地,通常選在長滿樹林的山谷,大河或支流的沿岸地帶,成群分布。
渠蒙是當代須卜氏部族之長,也是匈奴右谷蠡王,地位尊崇。
所以連伊稚斜也親自趕來送葬。
山谷內外,全是匈奴王帳和須卜氏族下雄兵,足有數萬眾,靜悄悄的沒人發出半點聲音。
只有呼嘯的風聲,在每個人耳畔嗚咽。
“我…草原諸部之主,將會親手斬下那漢將頭顱,制成酒器。”
伊稚斜神色肅殺:“下葬,殺祭品!”
將敵對勢力的首領頭顱斬下來,是匈奴人彪炳勇武的方式。
而活祭也是匈奴權貴下葬的一種儀式,越高貴的匈奴人,下葬時越隆重。會將他生前的奴仆都斬殺陪葬,以便于讓其死后進入的世界,仍能被這些仆從伺候。
此時山谷周邊,跪伏著上百位被匈奴兵摁住腦袋的人,男女都有,神色驚恐,皆是渠蒙生前的奴仆。
匈奴人的奴仆,幾乎都是劫掠來的漢人。
他們不可能讓本部人馬陪葬,所以斬殺的多是漢奴!
負責斬殺祭品的匈奴兵,手握鋒利短刀,動作一致,壓在奴仆脖頸處,出手又快又狠,劃開一道裂喉的傷口。
然后發力壓住垂死掙扎的祭品。
人死前產生的力量,甚至能崩斷捆縛他們的皮索。
劇烈的掙扎,地面被蹬踏出兩道深深的溝壑,喉嚨破碎的痛苦,絕望,恐懼,麻木,一切的情緒很快都在劇烈掙扎的人臉上定格。
隨著他們頸部濺射的血,慢慢變得一動不動,生命和體溫快速流逝。
最終一切都安靜下來。
行刑的匈奴兵中,有人將沾血的刀刃送到嘴邊,舔了舔,抬腳將尸體踢到山谷下的葬坑里。
很快便完成了填土,草原上響起蒼涼的號角聲。
伊稚斜扭頭看向南方:“漢人敢來襲我匈奴,要讓其百倍還回來。”
一旁的大薩滿恩敕手里托著一塊枯黃色的骨板,看起來像是某種生物的頭骨,其內盛滿了鮮血。
而此刻那其中的鮮血,忽然扭曲化作一行行匈奴文字:“你們的人手,可曾到達烏桓?”
伊稚斜掃了眼恩敕手上骨器浮現的字跡:
“告訴他,我們撤回時,按照和他商議好的,留了一支精銳往東去,就藏在烏桓。若漢人北關有人舉火,我的隊伍就會出現,助他行事!”
大薩滿按伊稚斜所說進行回應,不片刻間,就見骨器上字跡變化:“三日內會有消息。”
伊稚斜:“你有多大把握能讓長安亂起來?”
骨器上血跡變化:“我為這一天準備了很久…”
“殺渠蒙的漢將,現在何處?”
“漢人在慶賀北關之戰的勝利,皇帝在長安宴請百官!”
字跡至此而終。
伊稚斜看向大薩滿:“漢人想利用我匈奴的兵馬,我們看中能劫掠和擊殺漢軍的機會,大薩滿覺得這次有多大希望?”
“漢人氣運最盛的地方是長安,要看長安會不會有變化。”大薩滿說。
伊稚斜:“那個人…究竟是什么來歷,大薩滿知道嗎?”
“不知,但我猜應是秦時宗室,或更早時某國傳下來的后人。他對現在的漢室似乎有刻骨的仇恨。”
大薩滿道:“他身上還有至少一件超出世俗力量的東西,能遮蔽任何追查。
我用過傳承的幾件祖物,都沒能查到他的任何訊息。
他有這種力量,才能在漢地活動,逃過漢人皇帝的追查。”
“他是一個人,還是許多人?”
大薩滿微微搖頭:“不清楚。”
傍晚,長安。
“人都找到了嗎?”
霍去病坐在長安衛軍指揮殿內,也就是郎中令石建平時辦公的地方。
適逢石建今日早早回家,據說是老父身體不適。
石建是個孝子,還因為此事名傳后世。
“已讓人去找郎中令石建和程不識兩位將軍,北軍中尉張次公…”回話的是宋然,另一邊是肖應。
霍去病負責來接管長安衛軍,宋然和肖應是派來協助他的。
此刻的密偵內部,也在掀起一場大動蕩。
而長安衛軍麾下,包括南軍、北軍和禁軍。
三者名義上都受郎中令石建轄制,他直屬掌握的是禁軍。南軍是長樂衛尉程不識麾下,北軍以張次公為首。
“張次公怎么了?”霍去病問。
“我們的人正在找他,大抵…應該是去了某處私宅與人相約。”
這時有密偵的人進來,對肖應低語數句。
霍去病聽到是在匯報張次公蹤跡,遂道:“張次公那里,我親自去一趟。”
長安城南,一座院落外。
霍去病帶人在擦黑的時間,疾馳而至,有密偵的人上前發力震碎了緊閉的門插,一行人闖了進去。
宅內有幾個張次公的近隨,站在外廊的位置,顯然都認識霍去病,見他進來愣了愣,并未反抗。
霍去病揮手,沒讓太多人跟上來,自己邁步來到院落深處。
他的思感鋪開,早探明了內宅的情況,遂來到一處屋外,敲了下門才推開。
房里有一對兒男女,剛從榻上下來,男的是張次公。
女的身上白花花的,容顏驚慌,剛披上一件外袍,頭發散亂,正是淮南王之女,翁主劉陵。
張次公看是霍去病,松了口氣,低聲道:“你來不跟我打聲招呼,就這么闖進來,發生什么事了?”
霍去病心忖你要是落別人手里,說不定會用來牽連到舅父,你自己也要跟著喪命,以為我愿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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