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天上看,整個芝罘島的大致的形狀像非常像一朵靈芝,所以叫做芝罘島。它位于煙城市區北部,東西狹長,足有9公里,而南北寬窄不一,最窄處不到500米。
李石到了這里之后,才知道原來這個地方歷史非常悠久,當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居然曾經三次刻石頌功,留下大名鼎鼎的秦皇石刻。可惜,那些刻石早就消失在歷史長河里。
倒是島上“老爺山”的山腳有座陽主廟,自春秋時期修建好之后,隨著歷朝歷代修葺擴建,至今還留有遺跡,他那天路過的時候,順帶去瞧了一眼,里面供奉著“陽主”,俗話說就是“太陽神”。
廟宇很氣派,不過來燒香的人很少,其實說起來,這個座廟是足以稱之為“最古老廟宇”的。
凌晨三點五十,李石從酒店出來后,驅車前往的東口碼頭,又路過這座廟。
開過去沒多遠,他就把車停下來,熄火,提著劍直奔和老爺山一脈相連的荒山。
芝罘島是典型的海蝕地貌,海蝕崖、海蝕柱、海蝕穴奇異峭拔,不過背海的一側樹木茂密,如果身置其中,倒是和普通的森林差別似乎不大。
只是夜色本來就迷蒙,加上又下著小雨,更讓這荒山野嶺看上去多了股陰森的味道。
膽子小的人,怕是不敢在這種地方走夜路。
李石目力好,加上之前來過,借著微弱的天光,很順利地登上了斷崖山頂。
風呼嘯著。
張目而望,天上陰云密布,似乎近在眼前,要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而烏云下,那海面上浪聲滔天,比上次來的時候,聲勢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可惜,此時天色還太黑了,李石目力再好,也看的很模糊。
不過他不急,一點都不急。
左手握著漢素劍,一動不動佇立于斷崖上,任憑風雨吹打,靜靜感受著。
米觀今年三十三歲,是煙城本地的一位視頻博主,平時喜歡拍自己去各地旅游的視頻,發在b站和抖音上。
做博主三年,他去過的城市和景點已經數不清了,國外也去了六七個國家,兩個月以前,突然覺得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里,他決定改風格,暫時不出去跑了,就立足家鄉煙城,拍擁有煙火氣息的視頻,也就是拍一拍煙城當地老百姓的生活。
作為一個有經驗、有追求的視頻博主,他很快定了幾個選題,但他也知道,想要拍的不一樣,拍的有流量,就得有自己的特色,他的想法就是“雅俗結合”——主線生活化,重煙火氣息,主打一個接地氣。副線以自然風景和人文風景為主,主打一個唯美藝術。
為此,最近這段時間,他都在拍空鏡素材。
城市的早上和深夜,日出日落…等等,他都拍了一遍,最后就等下一場雨,拍雨中的大海。
米觀提前勘好景,選了好幾處地點,又提起看了天氣預報,知道晚上要下雨后,他白天補了覺,等到晚上十一點多,他先到八角灣拍了一個小時,然后又驅車至金沙灘濕地公園,拍了兩個小時,最后來到芝罘島一處人跡罕至的灘涂,準備在這里拍天黑到天亮的雨中海景。
因為沒有團隊,什么苦逼的活都得自己親力親為。好在他這人不但手巧,學東西快,而且天生有副大膽子,晚上一個人到處跑來跑去,也不害怕。
當然,他也總結了,正是因為他這種喜歡跑來跑去性格,才導致自己三十三歲看,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米觀膽子雖然大,但背著設備,他也沒有冒險去爬山,而是把車開到了陽主廟下的芝罘島西路。
這條環島路雖然還沒有完全修通,但他之前踩點的時候,發現水泥馬路也繞過西北角,修到了北田口。再過去,雖然沒有水泥馬路,但也鋪了石子路,盡頭就是他選擇拍攝的沙灘。
米觀到了地方,看著外面下雨,就沒有下車,直接在車上拍,一邊拍一邊等雨停。
李石站了一會,索性直接坐在斷崖的一塊還算平整的巨石上,默默感受著天地之間水汽的升騰。
因為體質夠好,他也不怕感冒,任由雨水洗刷他的身體,浸透他的衣服。
他只管看海,聽雨。
在聽雨的同時,也在聽海。
雨聲點點,海浪滔滔。
在這海邊的夜色中,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不過沒多久,又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起身,用右手拔出左手握著的漢素劍,劍鞘一丟,開始習練基礎劍術:刺、劈、斬…
反復把基礎劍術練不知多少遍,他突然停下來,站定,休息了半分鐘,揮劍使出《俠客行劍法》。
這次只練完一遍,李石忽然覺得天色在變亮,便立馬停下來,倒握劍柄,重新迎著茫茫大海,投去觀望的目光。
還是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
天地之間的景色在他的視線中漸漸顯現出來。
雨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烏云散去不少,尤其那海天一色的附近,甚至還隱約有繁星露出來。
李石環顧,看了看近處聳立的山島,又放眼眺望遠處陰沉而深邃的大海,最后抬頭,看向天邊隱約到仿佛不存在的星空。
心中的情緒已經醞釀到嘴邊。
他輕輕揮了揮手上的素劍。
力透劍尖,上面附著的雨滴全都被震散開,一瞬間,劍身上干干凈凈。
下一刻,他嘴唇微張,從丹田里吐出一個字:“東!”
隨之,身形急速倒退五步,揮劍而立。
“臨!”
刺劍而上,躍身三米,斬劍而至。
這一刻,他不再限制自我,全憑心中一股醞釀到極致的情緒,以劍為筆,開始書寫觀滄海之詩。
念半句,“寫”一招。
再念半句,再“寫”一招。
十四招“寫完”,尤覺不滿,根本就不停下來,而是又重頭開始,繼續念詩,繼續以劍“寫”詩!
一遍!
兩遍!
三遍!
李石漸漸忘卻了時間,眼中只有劍尖,耳中只有濤聲。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在寫生創作了,只有一股純粹的念頭,使他不斷揮劍舞劍,一遍一遍。
每一遍看上去好像和上一遍相同,可細看又有區別,他的情緒情感,他的美學修養,他的劍術劍意,他內心深處最純粹念頭,都在無意中讓這首“劍詩”趨于完美!
米觀隔著一點距離,把車橫著在海邊,然后就在車窗上布置自制的防雨裝置,然后選角度,對準大海的方向架好延時攝影器材,讓器材自己拍攝后,他定了鬧鐘,又回到前排的副駕駛位上,睡了五十分鐘。
等被鬧鐘吵醒后,他發現天微微亮,雨也已經停了。
連忙揉揉眼睛,拿著另外的攝像機下車,選了個位置,對著東方架好新的拍攝位——這是希望能拍到雨后日出的美景。
忙完一切,松了口氣,他自己上車把心愛的微單拿出來,開始拍照。
說起來,當初還是因為喜歡攝影,才干上視頻博主這一行的。
忽然,他疑惑地看向右邊遠處的那座斷崖。
剛剛似乎有什么寒光在那崖頂上一閃而過。
“咦?”
當米觀定睛望去,隱隱約約,似乎能看到那山頂上人影閃爍。
他連忙舉起了手中的相機。
“這是…有人在那練劍?!”
李石念詩行劍,到第二十一遍的時候,終于停了下來。
這一遍“寫”完,他收劍而立,心中升起一股難以抑制,似乎下一秒鐘就要爆發的臨界感!
是了,就是這個時候!
前面二十一遍的反復錘煉,就是為了這一刻——下一遍,第二十二遍,這首《劍篇》就將達到完美,至少是如今的他能達到的相對完美!
此時天色已經比之前亮堂了不少,李石深吸一口氣,又望了一眼大海,不再留戀,撿起劍鞘,飛速下山。
到了車上,立即發車。
路上無人,他在允許的速度內狂飆,只用了二十分鐘,便回到了酒店。
進房,關門,脫掉外套,赤著上半身來到書桌前。
上面的筆墨紙硯昨晚就準備好了。
稍微又撿起墨研了幾下,提筆潤了潤,閉眼。
這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平心靜氣,而是在想自己過去一年各種得意之事,想著那日殺豬,一刀一窟窿的血紅,想著那日在深林里,隨手拍碎巨石,隨腳踢斷巨木的暢快…
最后,今天早上的一切又在眼前閃過。
呼吸微微急促。
揮筆如揮劍,寫!
“觀滄海悟道,得滄海劍篇。”
“有劍招十四,曰: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一筆一筆,或凌厲出鋒,或回轉藏勢,最終“志”字寫完,猶如壓抑許久的火山猛然噴發,爽的李石這位大地神祗不要不要的。
只覺得整個身心瞬間被無窮的快意包裹了。
倘佯其中,如至云端。
擱筆。
李石站在那呆了許久。
等緩過神來后,外邊的天色已經大亮了。
這會,他心底再無任何激動,唯有淡淡的喜樂情緒揮之不去,也不用揮去。
轉身去浴室沖了澡,換了衣服再出來,又步行到書桌前,看過去的時候,只覺得滿紙劍意縱橫,不由一樂。
“成了!這幅作品形神兼備,絕對是妙品里的巔峰之作,甚至可以說是半步神品了。”
“經歷此次創作,我的書法層次已經無限接近(專業)!”
“接下來,只需把握住此刻的心境,完成第三步…”
之前是扮演“李孟德”,如今要做回“李石”!
他把酒店里備的瓶裝水打開一瓶,喝了一口,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拿起房間里的座機,打電話叫了個送早餐的客房服務。
然后就坐在小茶室的落地窗前,默默看著外面的海景。
很快,酒店服務員送了碗福山大面來。
福山大面就是福山拉面,李石點的是龍須面,搭配著海鮮和蔬菜,味道很不錯。
吃完面,他直接把手機關機,拉上窗簾,上床睡覺。
平時一覺最多睡三個半小時,就會因為睡飽了自然醒來,這一次,他多睡了一個小時,從早上九點一直睡到下午一點多,醒來后,平平淡淡,自自然然。
起床后后,把書桌上那幅字收進卷筒里,用雙肩包背著,出門。
先去還了租來的車,又在城市里隨意閑逛著,看到路邊感興趣的商店,尤其是美食店,就進去逛一逛,買一些。
這一下午,他遇到了很多人,不管是商店的老板和服務員,還是街上遇到的路人,他都基本回以微笑,但不說話。
點單的時候,也是指著菜單點。
很多人還以為他是啞巴。
一個嘴角帶著微笑,挺年輕,但很慈祥的啞巴。
最后,他又來到金沙灘海濱公園,沿著海邊的人行道漫步。
偶爾也停下來看看大海,看看海面上的藍天和白云,一直到天黑了,才走回酒店。
關了門,把雙肩包放下,汪劍目突然打了電話來,李石直接掛了,回了條短信過去:“汪師兄,我今天有事,明天再跟你聯系。”
然后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隨意聊了幾句,掛了。
又給秋葉和悅蘭發了個視頻通話過去,也就聊了幾句,掛了。
放下手機,起身到書桌前研墨。
兩分鐘后,他靠著客廳的落地窗,望著外面的大海,安安靜靜看著,腦海中把最近這段時間的經歷,一點一滴,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
喚出學習面板,也不去看其余的,只注視著那背景里不斷湮滅重生又湮滅的星云。
最后咧嘴而笑,收回目光,轉身再度來到書桌前。
提筆,略作沉思,便揮墨就寫——
輾轉三地,此來萬里,至昔日舊地,觀滄海悟劍。
事順遂,創《滄海劍篇》,意猶未盡,便作《觀滄海游記》,曰:“昔孟德之詩,言逐鹿之志也。乃請示劍中之問。
予質鈍,不堪磨,雖生于九州之地,三十方聞圣賢之音,竊喜。
觀此景,群星倒入海,呼氣狀若云。
撥開長河霧,置身光陰中。
欲問孔丘,可授朗誦之聲?
又問老聃,可傳吐納之名?
三問太白,廬山那日天晴否,九天之外有仙神?
或尋封禪日,共登岱岳頂,造化神秀皆不看,只見秦皇笑顏無?
飄飄乎,御劍旅千年。
終與屈子把酒問,喃喃有自語:遂古之初,道之誰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