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級對環保是真重視,已經發生了好幾起非常有影響力環保事件。
比如相關部門在圓明園的河道里鋪防滲透的薄膜,被環保人士看到并曝光了,引發了一場沸沸揚揚的“圓明園鋪膜”爭議。又比如肅甘徽縣兒童血鉛超標、南湖陽岳砷污染和西川瀘洲柴油泄漏瞞報等等,三天兩頭上電視。
上級重視,濱江不能不當回事。
韓渝的匯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讓市委市政府下定了整頓環境污染的決心,聲勢浩大的環境污染整治行動由此拉開了帷幕。
陳書記親自來江邊調研,站在鏡頭前指著排污口聲色俱厲地要求嚴厲查處!王市長親自掛帥,兼任環境污染整治工作領導小組組長,幾個區縣也隨之成立領導小組,組織環保、工商、公安等部門對轄區內的企業展開大檢查、大整治。
可能動靜搞的比較大,正在進行的整治行動大前天剛上過省電視臺的新聞,昨天居然還上了中央臺的新聞聯播!
陳書記在新聞里出鏡了,擲地有聲地說:“我們不可能用停止發展的方式消極地保護環境,但我們也絕不寬容污染!”
但作為濱江市環境污染整治工作領導小組的成員,韓渝發現大檢查、大整治行動雖然聲勢浩大,但重點好像只放在長江沿線,不挨著長江的幾個區縣雷聲大、雨點小。
但不管怎么說,岸線企業有一個算一個全被責令整改了,公然往江里排污的幾個單位被處罰了,昨天搭乘海事局的海巡艇去江上轉了一圈,之前的那些排污口一個都看不見了!
之前還有些擔心大哥不理解,不愿意關停白龍港的那個渣土碼頭。結果學姐給他打完電話,他就拍著胸脯保證關停,并且說關停就關停了。
直到給小魚打電話,才知道大哥有“高人”指點,并且政治敏感性很強,這兩年每天都跟老錢一樣看新聞的。他早就發現風向不對,而且早有準備。
江邊的小碼頭關停了,滸濱河邊一個閑置兩三年的砂石碼頭被再次啟用。
那個砂石碼頭距張二小的龍港米業不遠,曾為陵海開發區的基礎設施建設作出了巨大貢獻。雖然離長江很近,但不屬于長江岸線,長江水保局管不到,陵海環保局無權管。
陵海交通局和陵海水利局倒是有權管,但從這個碼頭裝卸的土方都是用于陵海交通和水利建設的,甚至連名稱都叫陵海交通路橋工程股份有限公司開發區碼頭,人家自然不會多這個事。
韓渝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撥通了韓申的電話:“大哥,滸濱河雖然不是長江,但屬于長江流域,你們這是打擦邊球啊。”
“誰說打擦邊球的?孫總說的很清楚,我們是合法經營。而且,把裝卸點從白龍港搬到開發區,增加了不少成本。”
“增加了過閘費。”
“不只是要多交過閘費,也增加了幾十公里航程。”韓申其實是很不情愿的,這么做完全是為了支持弟弟和弟妹的工作,他想想又嘀咕道:“三兒,做渣土生意的又不光我們,東啟也有人做,人家的小碼頭照樣在裝卸。”
有時候總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具體到韓家卻反過來了,人家能干的韓家人卻不能干,比如經營江邊的小碼頭。
韓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苦笑道:“哥,不好意思,讓你委屈了。”
“自個兒家人說這些做什么,爸說得對,沒有你和檸檸我也做不成這生意。人家不支持你們的工作,我們要帶頭支持。”
“謝謝啊。”
“不說這些了,你星期天回不回白龍港?”
“這幾天有點忙,估計回不去。”
“行,你忙你的。”
剛掛斷電話,董政委和丁曙光敲門走了進來。
齊局出去參加培訓了,等培訓結束估計就要調回漢武。董政委很快也要退居二線,上級雖然沒明說,但種種跡象表明只會空降一個人來擔任副局長,未來的新政委應該是從班子成員中產生,丁曙光的希望最大。
“韓局,港務局的楊局剛才又給我打電話了,置換是大勢所趨,水上分局下個月就搬,我早上問過馬金濤,馬金濤說辦公樓的補償是市局那邊跟港務局談的,但家屬區的補償是跟個人談的,早就談好了,補償協議都簽了。”
此港務局非彼港務局。
以前的港務局變成了現在的濱江港集團,現在的港務局是市政府的組成部門,專門負責港口建設規劃和發展的。
濱江港集團要進一步做大做強,市里更要發展港口經濟,盯上了海事局、海關、長航分局和水上分局的地皮。
海事局的辦公樓和交管大樓建的那么氣派,堪稱濱江的地標,并且建了沒多少年,現在說拆就要拆,人員先去前年在瑯山那邊建的水上執法基地辦公,新大樓要蓋在距瑯山不遠的新城區。
值得一提的是,新城區很偏,距現在的城區很遠,可市委市政府都要搬過去。
這不是一件小事。
韓渝起身打開文件,翻找出市里提出的“置換方案”,邊看邊問道:“給我們一塊地皮,再給我們點錢,讓我們自個兒新辦公樓?”
“兩千萬,不少了。”董政委點上煙笑道:“你這幾年去過好幾個兄弟分局,除了漢武分局和東海分局,有幾個兄弟分局的辦公條件能有我們這么好的。”
“兩千萬看似不少,但現在搞基建跟以前不一樣,材料貴,人工貴,靠市里補償的這兩千蓋起來也不像樣。況且,我們不能把錢全用在蓋辦公樓上,兩條執法艇服役十年了,主機磨損嚴重,船況一天不如一天,不能總是修修補補,該退役就要退役。”
“換執法船艇?”
“不但要換,而且要增加。”韓渝權衡了一番,接著道:“水上分局的民警越來越少,維護江上治安今后主要靠我們,皋如、濱江、陵海和東啟四個派出所,每個派出所至少要裝備一條較為先進的執法艇,局里也要有一條用于應急!”
修船、換船,這是咸魚的風格。
丁曙光愣了愣,笑問道:“韓局,你打算借這個機會跟市里要錢?”
“我們不是獅子大開口,我們更換裝備、增加執法船艇,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搞好江上的治安。”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市里不會給錢的。”
“不給錢我們就不搬,我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來強拆!”
“強拆肯定不可能,現在的問題是我怎么跟楊局回復?”
“他說了又不算,他就是個傳話的,你可以明確告訴他,誰讓我們搬的,就讓誰來找我們。至于宿舍樓,這個不好跟他們討價還價,畢竟水上分局和海事局一樣有宿舍樓,補償這種事只能一碗水端平,不可能給我們的民警多補償點,給人家的干部少補償點。”
“行,我就這么回楊局。”
敢趁火打劫市委市政府,也就是咸魚有這個膽,也就咸魚干得出來。丁曙光一點都不為韓渝擔心,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董政委掐滅煙頭,回頭看看門外,猶豫了一下說:“咸魚,陳子坤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韓渝不解地問:“沒有,他怎么了?”
董政委起身走過去帶上門,回到辦公桌前坐下,苦笑道:“漢武那邊我去的少,但在局里也有幾個朋友,有個朋友私下里打電話跟我說,陳子坤想調回來。”
“他回來做什么?”
“你說呢。”
“他想回來做局長?”
“做局長不可能,他是盯上了我這個位置。”董政委輕嘆口氣,無奈地說:“丁曙光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年,要資歷有資歷,要成績有成績,如果錯過村就沒那個店了。”
丁曙光從18歲參加工作就在曾經的濱江港公安局干,從一個普通民警干到派出所長,再到分局政治處主任,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
但如果跟陳子坤競爭,那他肯定競爭不過陳子坤,畢竟陳子坤相對年輕,而且學歷高,很早就是長航公安局重點培養的年輕干部。
韓渝頭大了,苦笑著問:“那怎么辦?”
“你是準局長,在新政委人選這個問題上你有建議權。”
“真有?”
“你一個電話的事,局領導肯定會尊重你的意見。”
“向上級建議由丁曙光擔任政委,這么一來不就得罪陳子坤了嗎?”
“你怕得罪他?”董政委反問了一句,意味深長地說:“丁曙光跟陳子坤不一樣,陳子坤就算調不回來,做不上這個政委,一樣有機會去兄弟分局做政委乃至局長。丁曙光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就只能再做幾年政治處主任,然后跟我一樣退二線。”
陳子坤也真的,作為濱江分局走出去的干部,對濱江分局的情況很了解,明知道他如果回來老丁就要靠邊站還想調回來。
韓渝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復雜,當著董政委的面撥通陳子坤的手機。
“韓局,你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的,我正想去看看你呢!”
“子坤,我們什么關系,用不著那么客套,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不是想調回濱江?”
“說話呀,到底有沒有這事?”
陳子坤沉默了片刻,苦著臉道:“有這事,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章家港再好也不如老家好,我一直想調回去,我愛人也希望我調回去。”
姑州分局不在姑州市區,甚至都不在章家港城區,而是在章家港江邊的一個鎮上。他去對岸的鎮上干了好幾年,想回來也正常,畢竟濱江分局在濱江市區,而且家人和朋友全在濱江。
韓渝想了想,半開玩笑地說:“調回來也行,不過想做局長你估計沒什么希望。”
“我知道,我可不敢奢望做局長。”
“做政委的希望一樣不大,分局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老同志都是我們的老前輩,人家兢兢業業干了這么多年就這么點希望,如果連這點希望都沒了,怎么增強隊伍凝聚力,又怎么帶動大家伙的積極性?”
“咸魚,我懂你的意思,其實…其實我現在都有點后悔了,上級真要是把我調回去,我都不好意思面對丁主任他們。”
“我以為你不知道呢。”
“那會兒是腦袋一熱跟局領導說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我這就打電話向局領導匯報思想。”
“著什么急!”韓渝抬頭看了看董政委,舉著電話若無其事地說:“都已經跟局領導開了口,如果就這么收回不就成出爾反爾了么。既然想家了就先調回來,我們這邊正好缺一個副局長。”
“做副局長也行,其實我沒想過非要升官。”
“能不能讓我說完。”
“你說。”
“你想調回來不容易,我回來上班一樣難。在首都培訓時部局領導找我談過話,去漢武報道時局領導也找我談過話,我是以不想兩地分居、檸檸又不可能離開現在的工作崗位為由婉拒領導好意的。”
韓渝笑了笑,接著道:“幾位領導考慮到長江大橋建設的重要性,最終決定讓我回濱江。但幾位領導在談話時跟我說的很清楚,長江大橋建成通車之日,就是我上調之時。”
陳子坤驚問道:“你最多在濱江干三五年?”
“差不多。”韓渝頓了頓,笑道:“你先回來干著,到時候接替我。以你的學歷和資歷,上級肯定不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