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老葛的分析是對的。
很多知情人早料到“濱江水師提督”的領導、同事和朋友會在兩會上跟檢察院和法院的人探討張強貪污、挪用公款案,卻沒料到相比招商引資政策是否有問題,尤其是招商引資的激勵措施是否合規合法,張強案在分組審議一府兩院的工作報告時都算不上事。
出席人代會的代表中有一大半是黨員干部,而從事招商引資工作的黨員干部又是少數。
許多年紀比較大,腦子不夠活,思想不夠開放的干部,認為招商引資發展經濟是黨員干部份內的工作,既然干本職工作就不應該多拿錢。
一些沒機會從事招商引資的干部,早就看那些通過招商引資一下子拿那么多獎金的干部眼紅,自然不會錯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還有一些老代表直言不諱的指出,每年因為招商引資花那么多錢,甚至去東海乃至深正特區設立招商辦事處,安排專人在大城市招商,又真正招了幾個商?
總之,招商引資沒錯,花那么多冤枉錢不應該。
花政府的錢招到商,再給自個兒發獎金,更不應該!
千夫所指,會上的輿論一邊倒。
各區縣代表團的負責人都是區縣領導,都有招商引資任務,面對代表們提出的問題,很想辯解卻不知道怎么辯解,一句領導干部應該帶頭為人民服務而不是為人民幣服務就能把你的嘴堵上,一個個被搞得有苦說不出。
齊局看了一天熱鬧,回到局里苦笑道:“咸魚,不是我不幫忙,是說了也沒用。許局在分組討論時幫你問過中院的領導,結果其他代表都不感興趣,都在討論招商引資該不該、能不能拿提成。”
韓渝驚問道:“鬧這么大?”
“有人是真不服氣,但肯定有人在會上推波助瀾。”
齊局點上支煙,哭笑不得地說:“這是我參加過的最有意思的一次人代會,聽說長州的一個代表在會上舉報濱江開發區給干部發招商引資提成,開發區的代表不高興了,說港閘、皋如、陵海、東啟,哪個區縣沒制定招商引資的激勵政策?”
好好的一盤棋,居然被那些人很輕松的打亂了。
韓渝越想越窩火,低聲問:“然后呢?”
“長州說開發區,開發區說港閘,港閘說陵海,現在亂成了一鍋粥。光說招商引資應不應該有提成也就罷了,還有一些老代表在會上說,一些區縣的開發區和鄉鎮,以籌集建設資金為借口給自個兒謀福利。”
“這是哪兒跟哪兒?”
“有幾個區縣的開發區和鄉鎮確實讓干部集資,跟干部借錢,利息給的很高。借一萬塊錢給管委會或鎮里,年底能拿一千塊錢利息。有些干部把自個兒錢借給管委會不算,甚至跟親朋好友借錢,然后再借給管委會,吃利差。”
這事四廠鎮就干過,并且依然在干。
高校長看不慣,過年吃飯時還說這跟非法集資差不多。
韓渝沒想到事情會搞成這樣,沉默了片刻問:“市領導有沒有說什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應該問秦市長。”
“秦市長這會兒肯定被搞得焦頭爛額,我就不給他添亂了。”
“也是,會開成這樣,市領導壓力很大。”
韓渝嘴上說不想給秦副市長添亂,但快下班時還是鬼使神差來到海事局,輕車熟路地來到朱大姐辦公室,帶上門打聽起兩會上發生的事。
“你現在又不是濱江的干部,管那么多做什么?”朱大姐笑問道。
“搞成這樣,可以說因我和檸檸而起。”
“別把自個兒太當回事,就算跟你們有一定關系,只要相關的領導干部有足夠的大局觀和擔當也不會搞成這樣。”
“朱姐,你是說長州的魏書記?”
“他這個書記干不了幾天了。”朱大姐一邊招呼韓渝喝茶,一邊說道:“他如果不是瞻前顧后,直接把事情壓下來,不出讓干部們退招商引資獎勵的昏招,事情怎么會鬧成現在這樣?”
“可以不退?”
“當然啊,他那會兒要是理直氣壯的回復紀委,哪會有現在這么多事。再說關于招商引資激勵措施的文件,是長州市人民政府制定的,也拿到常委會上討論過,就算制定的激勵措施有瑕疵,那也是集體決策,板子也打不到他一個人身上。”
韓渝急切地問:“市里什么態度?”
“有人不服氣,拿章家港和姑州說事,陳書記的肺都快被氣炸了,老秦說陳書記打算等兩會閉幕就調整長州的領導班子。”
“陳書記知不知道有人在搞鬼?”
“如果連這都不知道,人家能當上市W書記?”朱大姐反問了一句,笑看著他道:“老秦幫你向陳書記匯報了,陳書記對你印象深刻。昨天夜里,找檢察院和法院的那兩位談過話。”
“怎么談的?”
“這我哪知道,連老秦都不知道。”朱大姐笑了笑,接著道:“陳書記讓老秦轉告你,他會關注張強案,等市里開完兩會省里就要開兩會,到時候他會去拜訪省高院的領導。”
“陳書記記得我?”
“記得,他說他還欠你一頓飯。”
“欠我一頓飯?”
“你當年帶隊支援過章家港搶險救災。”
韓渝不由想起當年海潮、臺風和暴雨三碰頭,章家港在一夜之間變成一片澤國,受災那么嚴重,陳書記見著省領導時淚流滿面的情景,由衷地嘆道:“陳書記是個好領導。”
朱大姐不快地問:“難道陸S長就不是好領導?”
“陸S長?”
“就是陸書記,陸書記高升了,現在是我們江南省的副S長,今天上午上任的。”
看著韓渝驚愕的樣子,朱大姐接著道:“陳書記重視張強案,不只是幫你,更是考慮到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張強案存在的問題如果不盡快解決,你和檸檸肯定不會也不能鳴金收兵,而那些不愿意糾正錯誤的人很可能又會搞出幺蛾子,這會影響全市的經濟建設大局。”
韓渝油然而生起一股歉疚,跟犯了多大錯似的低頭道:“我們給市里添亂了。”
“事出有因,不能全怪你們,再說你們也沒想到會搞成這樣。”
“這倒是,我又沒吃錯藥,他們要是沒冤枉一個好人,我能盯著他們不放?”
“這么想就對了,不過這次你們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朱姐,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關于招商引資的獎勵,市委連夜研究出一個指導意見,市里招商引資,副廳級以上干部不得拿招商引資獎勵。各區縣招商引資,副處級以上干部不得拿招商引資獎勵。”
朱大姐拍拍韓渝胳膊,一臉同情地補充道:“也就說檸檸的那十萬要退,長州拿過招商引資獎勵的科級干部不用退。”
事已至此,還能說什么。
韓渝苦著臉道:“退就退吧,只要能幫張強平反,那十萬也算沒白退。”
“咸魚,張強想翻案沒那么容易,陳書記昨天夜里估計敲打過檢察院和法院的那兩位,他只能確保將來如果重審,檢察院和中院這邊不會再有阻力。至于重不重審,那要看高院的,他也只能去拜訪高院領導,去做高院的工作。”
“這么說我這邊還不能松懈?”
“該反應繼續向上級反應,但不要再在濱江折騰了。”
“這是陳書記的條件?”
“陳書記雖然沒明說,但意思很明確。你就算不來找我,老秦晚上回來也會找你,他已經幫你和檸檸向陳書記表過態。”
韓渝點點頭,想想又問道:“那些在兩會上為了轉移矛盾興風作浪的人呢?”
朱大姐緊盯著他,意味深長地說:“陳書記大前天才到任。”
“明白了,謝謝朱姐。”
“這有什么好謝的,早點回去吧,回白龍港陪陪菡菡,她再過幾天就要去東海了,真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非要把孩子送東海去上學。”
“不是我要送菡菡去的,是檸檸讓送的。”
“好吧,她在陵海工作了幾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變的比你更像陵海人,覺得東海的月亮都比濱江圓,東海的什么都比濱江的好,就想往東海跑!”
聊到這個,韓渝不禁笑道:“不只是我們陵海人,東啟人也一樣。”
陵海人和東啟人是骨子里喜歡東海。
朱大姐實在無力吐槽,笑道:“不說這些了,還有件正事。”
“什么事?”
“穩定壓倒一切,為盡快平息風波,陳書記可能要各打五十大板。你現在是長航分局的副局長,陳書記的板子打不到你身上,只能打檸檸。她的掛職任期要提前結束,她那個常委副市長也掛不了幾天。”
“回來好啊,我沒意見,我估計檸檸也不會有意見。”
“問題是就算回來也不可能讓她繼續擔任長州海事處處長,畢竟只要在長州工作就會有事非。另外幾個海事處的負責人干的時間都不長,暫時不可能調整,局里又沒合適的位置。”
韓渝驚問道:“那怎么辦?”
朱大姐指指桌上的電話,笑道:“檸檸的這頓板子,陳書記是打給別人看的。他知道我們局里暫時沒位置安排檸檸,就當著我家老秦的面給交通廳領導打電話,幫著推薦檸檸。”
“檸檸是交通部海事,跟省交通廳有什么關系?”
“別急,聽我說完。”
“你說。”
“你們母校缺一個副校長,就在你來之前,我受許局委托剛跟湯局通過電話,湯局認為檸檸回你們母校做兩年副院長也不錯。等你們幫張強翻了案,等濱江這邊的風波真正平息了,到時候再把她調回來。”
這也太突然了。
韓渝猶豫了一下問:“我們學校現在是什么級別?”
“沒行政級別。”朱大姐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你們邵院長如果調到黨政部門只能對應正處,但他是省管干部,是省委組織部任命的,幾個副院長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