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終于過去了,張小軍感覺像是劫后余生。
可現在不是感謝媽祖的時候,因為船在與風暴搏斗時受損嚴重,船長通過衛星電話確認不會再有風暴,就領著大家伙抓緊時間修船。
由于漁船是捕撈性質的,干舷比較低,重心相對就比較高。換句話說,漁船本來就不穩,再加上長度短,在茫茫大海中宛如一個礦泉水瓶,隨波漂流,特別的渺小。
盡管風暴走了,漁船依然時刻處在搖晃狀態。
正好因為晃動厲害,有一個老大哥夜里上廁所時被晃進了海里,誰也不知道,就算知道烏漆墨黑的也不知道怎么救,那個老大哥在海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后被無情的大海淹沒了。
張小軍不想有命賺錢沒命花,修好吊架小心翼翼繞開正在往海里放的拖網,生怕一不小心被網掛住拖進海底。
“陳師傅,我們在哪兒?”
“船長說那邊就是南非!”
“船上的補給不多了,我們要不要靠岸采購?”
“靠什么岸,你不想回家了?”
陳師傅打開隨身攜帶的小收音機,一邊調整頻率看能不能收到廣播信號,一邊恨恨地說:“昨天風那么大都不敢靠岸,更別說今天了。南非海軍不講理,我們明明在公海上打漁,可只要被他們看見就會來抓,非說我們非法捕撈他們的漁業資源。”
個個都知道漁船上的工作畢竟枯燥,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種枯燥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
首先離家遠,從國內港口出發,需要航行一個多月才能抵達南太平洋。
張小軍跟所有新船員一樣暈船,就算風浪不大也像喝了酒似的上頭,整個人總是暈乎乎的,整整吐了半個月才開始適應海上的生活。
好不容易趕到捕撈海域,就在合作方的協助下靠岸補給,補充完生活所需的各種物資又出海。在海上一干就是近一個月,有時連續二十幾天都看不到一個島嶼。
有兩個賺到錢的老大哥買了手機,可海上沒手機信號。在深海里面打漁,基本上跟與世隔絕差不多了,根本無法與外界聯系。
通常使用的聯系方式就是高頻電臺,唯一一部衛星電話由船長保管。沒有緊急情況誰也不會使用,畢竟電話費實在是太高了,對于他們這些漁民而言根本用不起。
而且,漁船不是貨輪。
貨輪很大,無聊的時候可以在甲班上散散步,貨輪上的生活區甚至有健身房和圖書室。漁船比較小,船上沒有任何娛樂設施,想走一走都沒有地方,甲板上堆滿了漁網,有時候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并且像閩漁2696這樣的遠洋漁船,一出來就是近一年,有時候甚至更久,這種內心的煎熬,跟被囚禁起來差不多。
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干活,剛開始還跟漁船上的兄弟們聊聊天,但長時間在一起沒太多可聊的話題,只能選擇在發呆中度過一天又一天。
陳師傅之所以總帶著收音機,就是用來在靠近小島或靠岸比較近的時候打開聽一聽。
運氣好能收到無線電廣播,即使收到的全是聽不懂的外語,但哪怕聽聽聲音也是舒服的…
張小軍是新船員,在船上工資最低。
沒見過南非海軍的軍艦,只見過合作方所在國的兩艘小巡邏艇,正想著這里是公海,南非海軍憑什么來抓,大副突然在船頭喊道:“船長,軍艦!”
“哪兒?”船長鉆出駕駛艙,扶著艙門急切地問。
大副指著東北方向,驚恐地說:“在那邊,剛冒頭。”
船長立馬舉起望遠鏡,順著大副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斷調整焦距,經過近五分鐘的觀察,赫然發現一艘軍艦出現在海平面,桅桿很高,是一艘大軍艦,不是非洲國家海軍的那種小巡邏艇。
距大軍艦不遠處,有一艘跟大軍艦同樣涂裝的貨輪,目測有兩三萬噸,看著應該是負責為軍艦補給的船。
船長終于松下口氣,說道:“別害怕,不是南非海軍,不過…不過看航向他們沖我們來了,萬一剛下的網被他們刮壞就麻煩了!”
“怎么辦?”
“網都下了,你說能怎么辦!”
船長轉身看看一起來此捕撈的另外兩條漁船,回到駕駛室放下望遠鏡,打開高頻電臺,舉起通話器用蹩腳的英語喊道:“前方的軍艦請注意,前方的軍艦請注意,我船正在捕撈作業,請左滿舵避讓…”
自從英語進入中國之后,像是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語言革命。
在艦橋值班的翻譯聽到了呼叫,可就是聽不懂。
李副艦長當即舉起對講機,喊道:“王艦長王艦長,高頻里有船呼叫,你們有沒有聽到?”
“聽到了,聽著像朝鮮話,又有點像菲律賓、馬來西亞一帶的口音,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錢船長在不在?”
“在,錢船長也聽不懂。”
李副艦長俯身看了一眼雷達顯示器,放下對講機打開內部通話器:“機艙機艙,艦橋呼叫,收到請回答。”
“機艙收到,艦橋請講。”
“請韓大過來一下。”
“是。”
韓渝接到通知,顧不上再跟機電官兵聊天,洗干凈手匆匆趕到艦橋。
剛才那個人還在高頻里不斷呼叫,聽上去很急。
真要是有船在海上出現故障或即將沉沒,不管軍艦還是商船只要接到求救信號都要第一時間救援。
韓渝搞清楚來龍去脈,正準備仔細聽聽對方到底在高頻里說什么,一個上尉急切地說:“副艦長,韓大,那條小船突然轉向了!”
李副艦長下意識舉起望遠鏡,觀察剛才出現在雷達上的小船。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有一條小船居然跑到編隊航線上來了,在編隊正前方來回穿越!距那條小船不遠處,隱約可見還有兩條小船,也在編隊的正前方。
“他們這是做什么,他們想攔我們?”
“會不會是海盜?”
“我們是軍艦,你見過敢打劫軍艦的海盜嗎?”
李副艦長的話音剛落,韓渝就看著雷達顯示器笑道:“搶過大船頭,吃穿不用愁!各位,看來我們遇到老鄉了。”
收到消息匆匆趕到艦橋的鄭參謀長,下意識問:“遇到老鄉,什么意思?”
“前面那幾條小船應該是我們中國的漁船,他們說的英語那么耳熟,其實我早該聽出來的。”韓渝笑了笑,想想又輕嘆道:“每年搶船頭,搶到閻王爺那兒吃飯的也不少。”
“我們的中國的漁船怎么可能來這兒捕撈?”
“從事遠洋捕撈的漁船多了,而且南非是世界上漁業資源最豐富的幾個國家之一,據我所知,這幾年至少有一百條中國漁船在南非海域捕撈,可以說我們中國漁民已經把漁網撒向了世界。”
“他們為什么要搶船頭?”中尉翻譯不解地問。
“有些漁民是封建迷信圖吉利,但像這么搶船頭,應該是后面的那兩條漁船下了網,現在收既不劃算又來不及,于是讓沒下網的漁船在我們前方來回穿越,想以此讓我們轉向避讓。”
韓渝摸摸嘴角,緊盯著海面上的那幾個黑點,接著道:“到底是不是老鄉,用普通話問問就知道了。”
“行,我先問問。”
李副艦長意識到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立即舉起高頻電臺通話器:“前方船只請注意,前方船只請注意,我們是中國海軍167艦,我們是中國海軍167艦,請問你們是不是中國漁船?”
正想方設法幫閩漁2696“驅趕外軍軍艦”的閩漁2731的船長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這里是南大西洋,中國商船都很少能見到,中國海軍的軍艦怎么可能來這兒!
這時候,反應過來的補給艦王艦長也用普通話喊道:“前方船只請注意,我是中國海軍885艦,請問你們是不是中國漁船,請問你們是不是中國漁船?”
閩漁2696的船老大聽得清清楚楚,不等在前面幫著“驅趕”大軍艦的兄弟開口,就欣喜若狂地喊道:“中國海軍167艦,我們是中國漁船,我是閩漁2696船長林福生,我是閩漁2696船長林福生,你們怎么會來這兒的?”
能跨越半個地球遇到中國漁船,李副艦長一樣激動,緊握著通話器說:“林船長你好,我們是中國海軍第二批出訪編隊,正在赴南非開普敦執行友好訪問任務,能在這里見到你們很高興,請問你們有沒有困難,需不需要我們提供幫助?”
中國海軍!
真是中國海軍的軍艦!
閩漁2731船長終于緩過神,激動的熱淚盈眶,舉起高頻電臺通話器哽咽著說:“中國海軍167艦,見到你們,見到你們我們也很高興。我從92年就來這邊捕撈,見過好多國家的軍艦,也被好幾個國家的海軍驅趕過、抓過、罰過,就是沒見過我們中國的軍艦,你們總算來了,感覺像是在做夢…”
這是中國海軍第一次來南大西洋,背井離鄉來此從事遠洋捕撈作業的同胞在這里沒見過中國海軍的軍艦很正常,鄭參謀長聽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李副艦長同樣愧疚,問道:“林船長,你們是不是下了網,是不是需要我們避讓?”
“是的,不好意思啊。”
“沒事,我們這就轉向。”
“謝謝,謝謝解放軍。”
“不用謝,祝你們…祝賀捕撈順利,滿載而歸!”
“解放軍同志,等等,我是閩漁2731船長林國富,我們船沒下網,我們船上有魚,我這就靠過去,送點魚給你們嘗嘗。”
“林船長,你們太客氣了,你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艦上什么都有,并且我們即將進入南非海域,即將進港。”
“沒事的,我們有的是魚,我們也只有魚。”
“真不需要,再次感謝。”
“深正”艦距最前面的漁船越來越近,能清楚地看到漁船的船員們有的在忙著升國旗,有的在拼命的朝這邊揮招呼。他們都很激動,都在吶喊,只是有一點距離,聽不到他們在喊什么。
跨越半個地球,在漫無邊際的海上,更多的是孤寂與苦澀。
身在異鄉遇到同胞真是一件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何況遇到的還不是一般的同胞。
三條漁船的船員們,看著自己國家的大軍艦,心里滿滿的都是自豪感,真能感受到不管身在何方背后都有強大的祖國,難掩喜悅的心情,當看到甲板上的海軍官兵也在跟他們揮手致意,他們更激動了,有好多船員激動的淚流滿面。
明天要做飯,要帶孩子們玩,白天沒時間碼字,熬夜先碼一章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