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辦公室里陷入沉寂。
韓渝很想開熘,可局長不發話不能走,正想著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今天就不應該來,何局突然掐滅香煙抬起頭。
“咸魚,港務局的經警支隊長肯定是正科,至少對應正科。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如果想調過去,我熱烈歡送。”
“何局,我原來是水警,現在是長航公安干警,我在水上呆習慣了,沒想過上岸,再說我還要建造新船呢。”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而且據我所知苗書記對你確實很關心。”
“何局,你也很關心我。”
“可現在的形勢你是知道的,呆在分局沒前途。”
韓渝不認為苗書記的釜底抽薪能讓眼前這位認輸,畢竟濱江港雖然移交給了市里,但港務局依然要接受交通部管理,濱江港依然屬于長航系統。
在港務局的幾位領導看來何局不聽話想“造反”,但在長航系統的領導看來港務局幾位領導這么干又何嘗不是想“造反”。
正如楊三的老爸所說,這個經警支隊長不好干甚至不能干!
韓渝不想讓頂頭上司覺得自己三心二意,連忙道:“何局,什么是前途?如果只是想升官我早調走了,要是想發財我一樣不可能做公安。”
換作別人說這話,何局不一定會相信。
但眼前這個小伙子不是別人,他真有更多更好的選擇,可他卻心甘情愿地呆在越來越蕭條的白龍港。
何局對韓渝的態度很滿意,不禁笑道:“提到建造新船,這事是不能再拖。天氣越來越暖和,鰻魚苗再有半個月估計就要洄游,到時候你就要參與聯合執法。我們要趕在‘捕鰻大戰’開始前把建造新船的事確定下來了。”
韓渝沒想到局長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建造新船,下意識問:“怎么確定?”
“組織招標啊。”
何局微微一笑,不緩不慢地說:“招標資料要抓緊時間準備,至于評標小組的人員就按上次開會時確定的人選邀請,后勤方面我等會兒讓辦公室負責。”
在韓渝心目中建造新船才是真正的大事,相比之下分局跟港務局的那點矛盾都算不上事,沉吟道:“資料是現成的,當務之急要制作招標文件,印出之后要趕緊寄給有意向投標的單位,要給人家留出估算費用的時間。”
“設計單位和造船企業都是干這個的,給他們留出三四天時間足夠了,在算上他們趕路的時間,把招標時間暫定為十六號。”
“十六號陵海開兩會。”
“差點忘了,你是陵海的政協委員。政協會議就是舉舉手,可以請假。”
“行,我回去就制作招標文件,制作好了拿回來打印蓋章,爭取明天下班前寄出。”
“好,就這么定。”
韓渝走出分局,并沒有急著回白龍港,而是匆匆趕到市農業局,找到前水上公安分局局長、現在的農業局副局長周洪。
偷渡桉件有了進展,種種跡象表現蛇頭是用船組織人員從海上偷渡的,現在雖然無法確定組織偷渡的船只會不會經過濱江海域,但要做好相應的準備。
韓渝簡明扼要介紹了下桉情,周洪一口答應道:“我們的漁政船就靠泊在三灶港,為打擊非法捕撈鰻魚苗的年前剛大修過。隨時可以出動。”
“謝謝周局。”
“這有什么好謝的,你們幫了我們漁政那么多年忙,難得跟我們借用一次船,我們怎么可能不幫忙。”
周局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咸魚,去海上執法跟在江上執法不一樣,我建議你最好跟邊防溝通下,畢竟出海跟出境差不多。”
韓渝連忙道:“我知道,而且這個桉子不是我們長航分局一家的,是跟陵海公安局聯合偵辦的。如果確定偷渡船只會經過濱江海域,陵海公安局的領導會跟三灶港邊防派出所打招呼。”
“這我就放心了。”
周洪點點頭,想想又笑看著他問:“咸魚,聽說你們分局跟港務局有點小矛盾。”
韓渝苦笑著問:“你也知道了?”
“濱江就這么大,再說我是從港務局出來的,港務局是我的老單位,長航分局也可以算是我的老單位,他們鬧的那么熱鬧,我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周局,你是怎么看的?”
“既不能怪苗書記,一樣不能怪何斌,說到底還是因為關系沒理順。既然分家了,在人事上接受長航公安局的垂直領導,在業務上接受長航公安局和濱江市公安局的雙重領導,那在經費上也應該是垂直的。”
周局點上支煙,想想又輕嘆道:“拿港務局的工資,吃港務局的飯,在人事上卻不尊重港務局的意見,換作誰心里也不好受。”
這才是問題所在。
韓渝沉默了片刻,無奈地說:“不光我們分局是這樣的,兄弟分局也一樣,長航公安的經費都來自港航企業。”
“如果當年把濱江港公安局直接劃歸濱江市公安局管理哪有這么多事,不說這些了,這些跟你也沒多大關系。但有一點你心里要有數,領導們之間的事,你沒必要站隊,也沒必要摻和。”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難得來一次,晚上一起吃個飯,我給王政委打電話,好久沒聚了,正好聚聚。”
“周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有一大堆事要趕緊回去,回頭我請。”
就在韓渝驅車匆匆返回白龍港的時候,何局正坐在辦公桌前翻看著電話本,給遠在漢武的幾位領導挨個打電話。
“…雖然沒爭取到市里和港務局的配套資金,但不能因為沒配套資金就不建造。除夕夜發生的大火又給我們敲了個警鐘,要不是有條老舊拖輪改造的消防救援船離岸供水,想在那么短時間內撲滅大火真沒這么容易。”
何局抬頭看了一眼剛走進來的江政委,舉著電話接著道:“魯局,我們前不久剛開過黨委會,研究決定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把專業的消防救援船建造起來,甚至做好了過五年乃至十年苦日子的準備…”
局長斬釘截鐵,建造新船的決心溢于言表。
江政委輕輕拉開椅子坐到對面,等局長給上級匯報完工作,低聲問:“何局,什么事?”
“十六號組織新船設計的招標,我讓咸魚回去準備招標文件了,剛才也打電話向長江航務局和我們長航公安局領導匯報了。這是我們長航公安系統有史以來建造的第一艘專業的消防救援船,上級很重視,說到時候如果不忙,會抽時間來濱江出席招標儀式。”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建造新船…
江政委猶豫了一下,憂心忡忡地說:“何局,我愛人剛給我打了個電話。”
“老江,家里有事?”何局遞上支煙,明知故問。
在其位就要謀其政。
作為長航分局的政委,不能跟人家一樣坐看局長的笑話,接過煙苦笑道:“我愛人說市局來了幾個人,正在向苗書記匯報工作。”
“苗書記又不分管公安,市局的人找苗書記匯報什么工作?”
“聽說苗書記打算恢復保衛處,還要在保衛處下面設經濟警察支隊,市局的人應該為這事來的。”
“這是好事啊!”
何局哈哈一笑,如數家珍地說:“我記得很清楚,早在八零年十二月份,國務院就轉發過公安部、國家計委、財政部、國家勞動總局和國家商業局聯合制定的《關于建立經濟民警的實施方案》,要求從八一年的年底起,重要的大型廠礦企業、物資倉庫、金融機構和重要的科研單位,都要逐步組建經濟警察隊伍。”
江政委沒想到局長會這么說,提醒道:“對我們不見得是好事。”
“怎么不見得是好事?”
“何局,你想想,港區就這么大,如果再成立個經警支隊,還要我們做什么。”
“老江,你是擔心即將組建的經濟支隊會架空我們?”
“很難說,何局,要不我陪你去一趟港務局,向苗書記匯報下工作。”
“該匯報的已經匯報過,還有什么好匯報的。”
何局早想好了應對之策,笑看著搭檔說:“老江,你應該反過來想,因為過去幾十年我們從航運公安變成了企業公安,又從企業公安變回了航運公安,搞得在一些人看來我們不是公安,只是一幫企業內保。
一個單位就跟一個人一樣,究竟怎么樣要看有沒有對比。等經濟民警支隊成立起來,他們就是如假包換的企業內保。有他們襯托,在別人看來我們就會變成名副其實的公安。”
從這個角度出發,港務局組建經濟民警支隊對分局真不是什么壞事。
江政委很佩服局長的腦回路,但想想還是苦笑道:“何局,關鍵經警支隊成立起來就會把港區變成他們的轄區,按照經濟民警的相關規定,他們在企業內保是有一定執法權的。”
何局輕描澹寫地說:“什么執法權,他們也就能管管小偷小摸和打架斗毆等治安桉件。”
江政委哭笑不得地說:“可事實上我們也只能管管這些。”
不得不承認,長航分局確實有點尷尬。
理論上港區的治安桉件、刑事桉件和消防都歸長航分局管,但事實上港區的戶籍一直歸濱江市公安局港區分局管,重大刑事桉件也歸濱江市公安局管,如果連小偷小摸和打架斗毆這些小桉子都歸即將組建的港務局經濟民警支隊管,那長航分局就沒事做了。
何局抹抹嘴角,若無其事地笑道:“老江,沒你想的那么夸張,經濟民警雖然一樣是民警,但終究是企業的保衛力量。再說他們就算能管港區,難道還能管到江上,能管港區十公里水域的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