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四廠派出所。
大后天除夕,明天就要放假。
新年所里也要有新氣象,教導員老黎一大早就組織民警協警打掃衛生。副所長姜海書法好,在會議室揮毫潑墨寫春聯。燒飯的許大姐在廚房里忙著做晚上的“大飯”,剁肉餡剁出了有節奏的馬蹄聲。
因為李世昌犯錯誤被調走籠罩在所里的陰云一掃而空,里里外外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姜所,‘歡度春節’寫大點,那是要貼在大門口的。”
“知道了。”
“姜所,幫我們中隊也寫兩副。”
“紅紙不夠。”
“我這就讓人去買。”
四廠派出所準備過年,刑偵四中隊一樣要過年。
方志強給姜海發了一根煙,正準備叫人去買紅紙,石勝勇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黎教發現所長的臉色不對勁,下意識問:“石所,怎么了?”
石勝勇跟方志強要了根煙,點上一連抽了好幾口,五味雜陳地說:“孫政委打電話說咸魚和小魚調走了,手續半個小時前辦好的,讓我們調整下春節值班表,不用再安排咸魚和小魚值班。”
“咸魚和小魚調走了!”
“孫政委親口說的。”
“知不知道他倆調哪兒去了?”
“長航分局。”
黎教大吃一驚,急切地問:“他倆調到長航分局,躉船和001怎么辦?”
石勝勇抬頭看看方志強,苦笑道:“賣了,局里把兩條船賣給了港監局,孫政委說賣船的錢剛到賬,后勤科正忙著還債,不然二建公司的項目經理真要在我們局里過年。”
姜海也顧不上寫對聯了,走出來問:“賣了多錢?”
“五十萬。”
石勝勇又抽了兩口煙,吞云吐霧地說:“船賣了,人調走了,水警中隊也要撤銷。可今天下午就放假,辦交接肯定來不及。
孫政委說考慮到港監局、長航分局和我們市局水上支隊,打算正月初六上午在躉船上搞一個什么儀式,讓我們做好準備,節后上班的第一天跟人家交接。”
一切來得是如此突然,黎教和姜海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想到周局連金盾賓館都賣,又覺得賣船實在算不上什么。
畢竟兩條船錨泊在江上,距城區那么遠,局里估計有一大半民警沒見過,更別說其他單位的人了。
老黎同志定定心神,追問道:“要具體辦哪些交接?”
“收回水警中隊的經費賬目、治安管理方面的臺賬、槍支彈藥和手銬、對講機等武器裝備,然后把船移交給人家。”
“這些事請丁所和老章辦吧,他倆熟悉情況。”
“他們應該早知道了,估計早準備好了。”
“有可能。”老黎想了想又轉身問:“志強,你是咸魚的師兄,你事先知不知道?”
方志強一臉尷尬:“我這個師兄是假的,許明遠那個師兄才是真的。咸魚真沒跟我說過要調到長航分局,我事先是真不知情。”
師兄弟也有親疏遠近。
想到咸魚跟許明遠、張蘭的關系確實更好一些,老黎點點頭,想想又問道:“石所,咸魚和小魚調到長航分局,兩條船也賣給了港監局,朱寶根怎么辦?”
“朱寶根也去長航分局,他是聘用人員,不存在調不調動這回事。”
“丁所和老章呢?”
“政委讓他倆繼續呆在白龍港,一個負責長途汽車站警務室,一個負責水上治安檢查站。”
“萬里長江第一哨”就這么變成人家的了!
作為水警中隊的頂頭上司,石勝勇心里很不是滋味兒,扔掉煙頭苦笑道:“我剛呼過咸魚,想著不做同事了還是同行,讓他帶小魚和朱寶根下午來吃大飯的。
可他這會兒正帶著小魚在長航分局報到,長航分局晚上也聚餐。他現在是長航分局的民警,長航分局領導想借這個機會對他表示歡迎。他已經答應長航分局的領導了,參加不了我們這邊的聚餐。”
這就變成長航分局的人了。
工作調動不是應該很麻煩,那些手續不是應該沒三五個月辦不完么。
老黎同志覺得不可思議,沉默了片刻又問道:“這么說以后江上的治安不用我們管了?”
“政委說江上的治安以后歸長航分局和水上分局管,沿線的企事業單位依然歸我們管。”
“孫政委有沒有說咸魚調到長航分局哪個單位?”
“沒說,可能他也不知道。”
與此同時,剛領到警服的梁小余就迫不及待換上了,站在長航分局樓梯拐角處的正衣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咧嘴傻笑。
韓渝能理解小魚此時此刻的心情,不覺得有多丟人。
張局剛去濱江港派出所檢查工作了,黃政委代表分局去港務局開會,政治處李主任和消防科的童科長負責接待他們這兩個剛報到的新人。
“李主任,童科,小魚是你們看著長大的,他那德性你們是知道的。這警服讓他穿上了,如果再讓他脫下來,他肯定…肯定舍不得。”
“放心,港務局的領導看完小魚的履歷,發現小魚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消防員,二話不說就同意了。港務局都點了頭,長航公安局那邊不會有意見。”
“就這么簡單?”
李主任知道韓渝擔心什么,微笑著解釋道:“港務局的幾位領導對消防非常重視,江城煉油廠去年發生的大火,真把他們給嚇壞了。所以只要是涉及消防的事,現在是一路綠燈。”
去年十月,坐落在棲霞山下的金陵石化江城煉油廠310號萬噸油罐發生大火。
韓渝當時剛回國,并且不是專職消防員,沒被征調去作戰。
但參加過關于江城煉油廠大火的通報會,看過撲救現場的照片乃至錄像。跟學姐一起去江城看魚總時,了解過撲救過程。前段時間來濱江講課,甚至拜訪過濱江消防支隊一位曾去參加過撲救的中隊長。
當時,整個油罐猶如一個巨大的燃燒體,黑色濃煙直沖天際。
熊熊烈焰映紅了方圓幾公里的天空,燃燒時發出令人心季的巨響,如悶雷排空。
當時,罐內有六千噸九十號汽油,如果發生爆炸,其威力相當于一顆小原子彈!
在310號油罐左右,還有309、311和312三個萬噸油罐,間隔只有十幾米,并且廠區里還有大大小小的油罐上百個。
310號油罐一旦爆炸,肯定會產生連鎖反應,整個煉油廠會在瞬間夷為平地,并會給長江帶來嚴重污染。
起火十五分鐘后,江城市消防支隊火速調動最近的三個消防中隊進入火場,與火魔殊死拼搏的惡戰由此打響。
江城煉油廠罐區是五十年代修建的戰備油庫,管線布局極不合理,通道與油罐之間的管道縱橫交錯,加上防護堤的阻攔,消防車無法靠近起火的油罐。
消防官兵只能以血肉之軀挺身上前,頂著烈焰、高溫和令人窒息的濃煙,奮力向油罐靠近噴水冷卻降溫,以防油罐爆炸。
他們離油罐太近,生死只有一步之遙。
油罐隨時都可能爆炸,一旦發生那樣的情況,罐邊的人將尸骨無存。
盡管如此,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地上!
炙熱的高溫,把他們的眉毛都烤沒了。
彌漫的濃煙裹夾著化學毒氣,嗆得他們淚流滿面。
頭發烤焦了,皮膚烤起了泡,但沒一個人退縮,而是調轉水槍,把自己淋個透濕繼續作戰。
轉眼間,衣服烤干了。
再淋,再戰!
然而,火勢太大。
整整鏖戰了一夜,并沒有撲滅大火,只暫時抑制住隨時可能的爆炸。
公安部接到匯報,部領導指示全力以赴,一定要撲滅大火。
國務院接到匯報,得知公安部消防局負責人要火速趕赴江城指揮,可夜里又沒飛江城的航班,當即聯系軍委,協調空軍安排專機送。
消防局領導在趕赴江城的同時,親自給東海和徽安消防總隊打電話,要求兩個省市的消防部隊全力支援。
包括濱江消防支隊在內的省內消防部隊,更是一接到省廳命令就連夜組織力量火速馳援。
省領導和江南軍區的領導全部趕到現場,成立聯合指揮部,指揮軍、警、民協同滅火。
連續的燃燒導致罐體結構受損,噴出的油氣更多,外溢的汽油順著罐壁往下流,形成一道道火簾!
兄弟地市的援軍趕到,投入戰斗!
兄弟省市的援軍趕到,一樣立即接受命令投入戰斗,東海的援兵甚至是由東海消防總隊政委親自帶隊的。
雖然有援軍,援軍雖然把最好的裝備都帶來了,可大火依然久攻不下,情況萬分危急。
聯合指揮部拿出了幾套方案,甚至準備動用空軍戰機和直升機投擲干冰滅火,老丈人和丈母娘的老部隊空軍小校機場都已做好的戰斗準備,但那天風太大,幾套方案就算能實施也很難將大火撲滅。
最后想到了一個辦法,六名消防勇士置生死于度外,連遺書都沒時間寫,就爬上罐體外被大火燒得扭曲變形的旋轉鐵梯。
在高溫燎烤中,在流淌火不斷翻卷中,冒著隨時葬身火海的危險,要爬上高達二十多米并且正烈焰騰飛的罐頂,安裝泡沫鉤管,抵近噴射泡沫滅火。
那是一條通往地獄之路,手套一摸到梯子就被燙冒煙,才往上爬出兩三米就被燙傷,可六個勇士卻強忍著劇痛,奮不顧身往上爬,一直爬到了罐頂!
等他們在火海中安裝好鉤管,泡沫從鉤管里噴涌而至,罐頂的火漸漸熄滅。
一位中央首長趕到現場,向所有參戰人員表示感謝和慰問。
正飽含深情地說到“同志們舍生忘死,僅用十七個小時就撲滅了油罐大火,在國內也是罕見”的時候,只聽見轟一聲巨響,由于油管破裂,滲出的汽油遇到高溫,火勢再度蔓延。
在全體官兵的奮力反擊下,大火在二十二日下午兩點終于被徹底撲滅。
整個過程驚心動魄,蕩氣回腸!
韓渝以前是水警,今后既是水警,更是水上消防民警。
雖然早在六年前,就在師父的言傳身教下知道消防的重要性,這些年無論去哪兒工作學習也一直把消防作為重中之重,可現在真做上了消防科副科長,并且要兼消防隊長,韓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因為濱江港一樣有大型油罐,一樣有縱橫交錯的輸油管道。
濱江港的油罐要是也發生那樣的大火,作為消防科副科長兼消防隊長他肯定要第一個進入火場,到時候也要跟人家一樣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