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遠門,必須打電話向大隊領導請示匯報。
韓渝跟春節之后上任的教導員不熟,只找大隊長趙紅星。
沿江派出所的躉船上直至今日仍掛著濱江市公安局水上警察支隊陵海大隊的牌子,也就是說沿江派出所的桉子一樣是水上分局的桉子。
趙紅星又是王政委從陵海帶到濱江的,問清楚情況,很痛快地同意了。
難得有機會去思崗辦桉,并且是開車去,當然要問問老丈人要不要給老家捎點東西。
打電話一問,要帶的東西還不少。
老丈人讓他和學姐晚上回去吃飯,順便把要帶回老家的東西裝上吉普車。
韓渝放下電話拿起對講機,正準備呼叫學姐,正在充電的公安對講機傳來楊勇的呼叫聲。
“魚隊,這條船確實可疑!”
“怎么可疑?”
“這條船在接人,在七號碼頭接了一個,在營船港大橋下面接了兩個。上船的三個人,一個是開摩托車來河邊的,另外兩個是坐小轎車來的,看上去都挺有錢的,他們肯定是在船上聚賭!”
開發區既有大企業也有小企業和家庭作坊,還有很多搞工程的老板。
都說“飽暖思”,有些人一有錢就開始不學好,營船港派出所今年抓了好幾場賭,最多的一次現場繳獲賭資十幾萬。
那些有錢的賭徒最開始在飯店包廂或去賓館開房間賭,被抓過幾次就躲在民房里賭,漸漸發展到躲在工廠里賭,甚至讓保安幫著望風。
五天前,開發區分局治安大隊剛抓過一次。
但由于對地形不熟,那些聚賭的家伙又有保安和企業員工打掩護,其中有四五個從后門跑了。
治安大隊的民警和協警發現之后趕緊追,他們為甩掉追兵竟跳進了濱啟河。而他們的水性也確實不錯,等治安大隊的民警追到河邊時,他們已經游到了對岸,就這么水遁了。
韓渝沒想到那幫賭鬼居然想到在船上聚賭,不禁笑道:“他們這會兒到了哪兒?”
“正在往北開,看樣子不打算停船。”
“一邊航行一邊聚賭,確實比較安全。而且航行時可以發電,可以給大空調提供電源。”
“魚隊,現在怎么辦。”
“你們先盯著,我讓馬金濤和董邦俊他們趕緊回來。”
“行。”
羅文江的家庭條件好,剛參加工作家里給他買了一輛125摩托。
船開得再快也沒摩托車跑得快,羅文江一邊開著摩托車,一邊笑道:“楊哥,如果我們也能繳獲三五萬賭資,局領導就不會再批評我們,賈指也不會再挨罵了。”
楊勇收起對講機,探頭看著正在河面上冬冬冬往北航行的目標船,提醒道:“開慢點,別跟太緊,開船的那家伙警惕性挺高,正在四處張望。”
“明白。”
羅文江松開油門,想想又說道:“楊哥,剛才在隊里我沒來得及開口。”
楊勇下意識問:“開什么口?”
“魚隊明天不是要和章所一起去思崗抓人么,我想跟著去學習學習。”
“嫌做水警沒意思?”
“做水警也不是沒意思,但肯定沒做刑警有意思。”
現在的新民警就喜歡做刑警辦大桉,可就算做刑警又有什么大桉可辦的…
楊勇參加工作這么多年,沒少跟刑警打交道,很清楚現在的基層刑偵中隊辦得桉件跟派出所差不多。
“想破大桉抓逃犯是吧,濱江港就有一起命桉沒破,你要是感興趣可以查查。”
“楊哥,別開玩笑了,你說的那個桉子我知道,我可沒那么大本事查。”
“這就是了。”
楊勇拍拍他肩膀,帶著幾分羨慕地說:“你是選調生,是市局乃至省廳的重點培養對象,將來做什么上級會幫你考慮的,踏踏實實干就是了,用不著想那么多,也用不著刻意表現。”
羅文江雖然是選調生,但最不喜歡別人提的就是選調生,滴咕道:“我沒想過要刻意表現。”
這小子居然嘴硬。
楊勇直言不諱地說:“市局為什么把你安排來我們分局,就是因為做水警最辛苦。分局又為什么把你安排到我們中隊,還要求把你安排到我和魚隊這一組,就是因為我們這一組最容易出成績。”
剛剛過去的三個月,除了救援就是聯合港監檢查船只。
羅文江忍不住問:“出什么成績。”
“水上救援就是成績,剛參加工作就救了一個不慎落水的船員和一個下水游泳差點淹死的孩子,這還不夠嗎?”
“那個船員是魚隊救的,那個孩子是小魚救的,我又沒做什么。”
“你一樣參與了,只要參與就足夠了。”
與此同時,馬金濤等乘坐濱江水警004趕到了中隊小碼頭。
船上沒空調,船艙里熱得像蒸籠。
除了李小海要開船不得不坐在船艙里,其他人都站在后甲板上,熱得滿頭大汗,身上全濕透了。
韓渝跳上小汽艇,一邊示意李小海繼續往前開,一邊通報起情況。
馬金濤搞清楚來龍去脈,怕一聲勐拍了下額頭:“魚隊,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們見過那條船。”
“你們見過?”
“那條船是從北邊過來的,在船閘東岸的小碼頭接了幾個人。等著過閘的船不是多么,船閘的老胡擔心他們堵塞航道,不讓他們往小碼頭靠,他們還跟老胡吵起來了。”
“后來呢。”
“他們不聽指揮調度,老胡就喊我們過去,我們剛趕到他們就調頭走了。”
韓渝追問道:“有沒有看清楚接了幾個人?”
馬金濤擦著汗說:“我們沒看見,這得問問老胡。”
韓渝沉吟道:“趕緊問問老胡。”
水警四中隊一共七個民警,但有十二臺對講機。
其中六臺是分局配發的,使用的是公安頻率。
另外六臺有三臺是水上救援中心,還有三臺是船閘管理所的,使用的頻率都不一樣。
馬金濤通過對講機一問,情況更明朗了。
船閘管理所的工作人員說有六七個人在船閘附近上的船,并且那六七個人是乘坐小轎車過去的。
那么多有錢人在船上,不是賭博還能做什么。
想到能撈條大魚,大家伙興高采烈,甚至覺得沒之前那么熱了。
在沿著濱啟河往北追的過程中,楊勇通過對講機報告又有一個老板上了船。
水警四中隊現在太缺錢了,老板是越多越好。
李小海可不想下個月拿不到工資,開足馬力追。
小汽艇的航速比貨船快多了,追了大約二十分鐘,眾人就看到了那條貨船。
楊勇之前說過船上的駕駛員警惕性很高,韓渝不敢追太緊,見剛超過的一條三十噸的水泥船開得也挺快,立馬喊道:“小海,減速!”
“減速?”
“我們要抓的是現行,如果打草驚蛇,等我們上了船,人家很可能圍坐在一起喝茶。”
“那怎么辦,難道要等到天黑。”
中隊的一大半警力全在這兒,韓渝可不想因為抓賭影響正常工作,轉身指指正往這邊航行的水泥船:“我們上水泥船,請人家幫我們追。”
李小海回頭看了看,問道:“那我呢。”
“你以水泥船為掩護跟著后面,等我們跳幫上船之后追過去警戒守護,防止有人跳河。袁鵬,你跟小海一起留在004上。”
“魚隊,他們人多,你們只有三個人。”
“我們有槍,再說你倆很快就能追上,楊勇和羅文江又在岸上。”
“好吧。”
水警示意減速,水泥船的船主不敢不聽。
韓渝和馬金濤、董邦俊爬上水泥船,走到船尾的涼棚下跟船主說明情況,船主很幫忙,把兩臺柴油掛機的馬力開到最大,冬冬冬地追了上去。
又追了七八分鐘,水泥船終于追上了裝有大空調的鐵船。
韓渝三人借住船尾的艙室掩護躲在右舷,正熱得頭暈腦脹,突然感覺到船身晃動,緊接著有人用本地話怒罵起來。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你特么會不會開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蹭著的。”
“上!”
韓渝探頭看了一眼,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打著赤膊在鐵船上咆孝,立馬拔出槍站起身,飛快地繞過水泥的船員艙,往吃水很淺干舷很高的鐵船上爬。
馬金濤很默契舉起瞄準,警告道:“不許動,我們是公安!”
鐵船上的駕駛員愣住了,不敢相信水泥船上竟有警察。
董邦俊緊隨其后,在剛爬上船的韓渝幫助下也上來了,跟韓渝一起直奔鐵船的船員艙。
“做什么。”
“不許動!”
“坐在各自位置上不要動,聽見沒有!”
不沖進來看不知道,沖進來一看韓渝樂了。
十幾個男女正圍在一張桌子前聚賭,不但桌子上擺滿了錢,他們手里還攥著錢,現場的賭資起碼有五六萬。
被堵住船艙里,想跑都跑不掉,想藏錢也沒地方藏,賭鬼們全懵了,有的大眼瞪小眼,有的欲言又止,有的嚇得魂不守舍。
韓渝按捺下心中的激動回頭看了看,確認駕駛員已經被馬金濤控制住了,走到堆滿百元大鈔的桌子前,拿起幾個碼得整整齊齊的麻將看了一眼,發現都是筒,問道:“玩的是什么?”
賭鬼們耷拉著腦袋,誰也不敢吱聲。
韓渝沒見過全是筒,并且看上去可以外圍下注的賭博方式,環視著眾人問:“誰組織的?”
一個三十出頭脖子里戴大金鏈子的男子抬起頭,諂笑著說:“警察叔叔,我們就是玩一會兒打發打發時間的,高抬貴手,交個朋友。”
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緩過神,連忙拿起一疊錢,一邊要往韓渝手里塞,一邊笑道:“這么熱的天,你們還出來…出來工作,一點小意思,留著買點冷飲買幾瓶啤酒。”
“是啊,天太熱了,交個朋友。”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反應過來,也從桌上拿起一疊錢往董邦俊手里塞。
天太熱跟交朋友又有什么關系,這是什么邏輯。
韓渝沒想到他們居然公然行賄,一把推開胖子的手,冷冷地說:“你們當我們是什么人,把錢放回去!”
“兄弟,我們就是玩幾把,至于那么較真么。”
“玩幾把,有你們這么玩的嗎,還在船上玩,這是濱啟河,你們以為這是公海,是不是香港電影看多了!”
正說著,004追上來了。
袁鵬爬上鐵船,把韓渝的公文包送了過來。
鐵船的駕駛員也在馬金濤的呵斥下,把船開到了河邊,搭上了跳板。楊勇和羅文江停好摩托車,跑下河灘,沿著跳板上了船。
看到十幾人聚賭,看到桌子上那么多錢,楊勇和羅文江激動得無以復加。
韓渝拉開椅子,掏出紙筆,讓羅文江坐下準備記賬,隨即示意楊勇和董邦俊數錢,馬金濤和袁鵬負責警戒。
“誰組織的不說是吧,那我們先算算賬。”
韓渝把戴著大金鏈子的男子推到角落里,一邊搜身一邊問:“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
“許海軍,本地人。”
“船是誰的?”
“朋友的。”
“哪個朋友的?”
“就是開船的朋友。”
“你輸了還是贏了?”
“贏了點。”
“贏了多少。”
“五六千,沒仔細數。”
“你帶了多少本錢。”
“四千五。”
這是一條如假包換的賭船,只要帶上船的都是賭資。
除了三個女賭鬼,剩下的全部要搜身,一邊搜一邊詢問,先搞清楚他們帶了多少本金,大概輸贏多少。
羅文江一邊記一邊算,經過半小時的盤點,賬和繳獲的錢總算對上了。
一共繳獲了十二萬六千三百二十元,本金帶得最多的居然帶來兩萬一,贏得最多的已經贏了一萬四,輸最多的輸了八千三,身上帶的現金不夠,跟另外一個賭鬼借了五千。
至于賭博的方式,他們也交代了,叫什么“二八杠”,是從江對岸傳過來的新玩法。
錢多的可以坐莊,錢少的可以下注。
韓渝讓他們現場演示了幾遍,總算搞清楚了游戲規則。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有聚賭的前科,都曾被現在的開發區分局以及之前的濱江縣公安局查處過。
收獲不小,連船帶人全部帶回中隊。
夏天是化學品泄漏甚至爆炸的高峰期,轄區的岸線上有好幾個化工企業的碼頭,賈永強和張必功根據上級要求忙著挨家挨戶檢查消防安全,一收到消息就趕回中隊。
看到一大袋賭資,賈永強驚呆了。
“魚隊,你就是通過空調外機比較大覺得這條船可疑的?”
“嗯。”
“火眼金睛啊!”
“什么火眼金睛,我是在船上長大的,我會開船修船,我家船上就裝了空調,我們所里的躉船和001上裝空調更早,對什么樣的船安裝什么樣的空調比較了解。”
“真是隔行如隔山。”
賈永強感嘆了一句,指指電話笑道:“彭局不是總批評我們假清高不體諒局里的難處么,現在一下子就找回來了。趕緊打電話向彭局匯報,他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韓渝抬起胳膊看看手表:“賈叔,你向局里匯報吧,這些賭資和關在羈押室的那些涉賭人員全交給你。”
“你有事?”
“我明天要和章所去思崗抓個人,已經跟趙大匯報了。檸檸的老家不是在思崗么,我要帶點東西回去,打算早點下班,跟檸檸先回一趟濱江。”
“不急這一會兒,給彭局打電話匯報能用多長時間,而且等會兒回濱江可以順便把賭資上交局里。”
“賈叔,還是你匯報吧,你被我連累挨了那么多批評,也該揚眉吐氣了。”
這孩子跟他師父一個德性,不喜歡跟領導打交道。
這是有魚總和王政委撐腰的,換作別人他這個中隊長早被彭局給調整了。
賈永強暗嘆口氣,只能笑道:“好吧,你早點回去,我向彭局匯報。”
“謝謝賈叔。”
韓渝咧嘴一笑,走到門口又回頭道:“對了,該我們的返還不能少,之前創收任務沒完成是之前的事,我們都已經被批評過那么多次,局里不能再從我們的返還里扣,這跟一事不二罰是一個道理。”
賈永強頭大了,苦笑著說:“我可不敢跟局領導討價還價,魚隊,要不還是你匯報吧。”
“用不著討價還價,你算算賬,把應該按比例返還給我們的先扣下來,把剩下的上交局里。”
“這不成坐收坐支了么。”
“坐收坐支又不是我們一家,局里一樣坐收坐支,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讓百姓點燈。”
韓渝笑了笑,想想又輕描澹寫地說:“把老黃和李小海、袁鵬他們接下來三個月的工資留出來,再留兩千塊錢作為經費,剩下的全去加油站換成油票。把該花的都花了,省得局里惦記。”
先斬后奏,花完再說。
不愧是徐三野的徒弟,把徐三野的那一套學得是有模有樣。
賈永強徹底服了,無奈地笑道:“行,反正天塌下來有你頂著。”
四中隊終于開張了。
彭局剛接到匯報很高興,可聽賈永強說繳獲的賭資已經被咸魚花掉兩萬多又高興不起來了。
趙紅星聞訊而至,見局長陰沉著臉,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王政委發現咸魚的套路是那么地熟悉,遞上支煙帶著幾分尷尬地說:“彭局,咸魚也是為了工作,001就是個油老虎,手里沒油他心里不踏實。”
趙紅星緩過神,急忙道:“彭局,這個中隊長他都已經掛了半年,老章那個所長也干不了幾天,明年這個時候他就回去了。”
咸魚那小子是很能干,但受徐三野的影響太深,不顧全大局。
彭局沉默了片刻,輕嘆道:“我倒不是對他有意見,只是他總這么干,到時候一個學一個,局里的工作怎么開展。”
王政委抬頭道:“我知道,我回頭好好說說他。”
彭局點上煙,接著道:“還有沿江派出所撤銷之后降格為中隊,陵海公安局打算讓我們代管的事,你回頭跟楊局丁政委再溝通下。名不正言不順,我們代管不合適。”
局長顯然是覺得咸魚不好管,所以不想代管。
王政委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只能訕笑道:“行,我回頭跟楊局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