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振舉著被銬住的雙手,抱著頭蹲在墻角里,不管怎么問都一聲不吭。
他肯定有問題,沒問題也不至于害怕的瑟瑟發抖,可他死不開口,一時半會兒間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問題。
張平的愛人王小雪現在不只是售票員,也是廣播員。
正盤問著,外面的大喇叭里傳來王小雪提醒沒檢票上船的旅客趕緊檢票上船的廣播聲。
白申號客輪要返航,邵磊要回客輪執勤。
見一時半會兒問不出什么,只能拿上韓渝幫著采購的年貨先上船。
白申號走了,白瀏號來了。
韓渝顧不上去躉船上跟客輪乘警隊交接,繼續盤問馬振。
“馬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我們想查,不管你做過什么,早晚能查的清清楚楚。”
韓渝抬頭看了一眼剛走來的陳子坤,接著道:“你如果還是這態度,那就別想回家過年了。別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就拿你沒辦法。收審有沒有聽說過,就是送你去收容所,對你進行收容審查,直到把你的事審查清楚為止!”
馬振依然不吱聲。
韓渝一時間真拿他沒什么辦法。
至于收容,只是嚇唬嚇唬他,不可能真送他去收容所。
因為剛才萬年派出所有反饋,確認長河三隊是有馬振這么個人,并且確實是今年夏天跟同村的一個小子去東海打工了。
萬年派出所已經讓村干部去找他父母了,他父母知道之后肯定會趕過來接。等他父母到了,確認他就是馬振,就意味著他的身份沒問題,沒理由收審。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看上去非常可疑!
如果就這么放他走,東海同行要是查出他犯了事,他回家之后又畏罪潛逃了,上級肯定會認為白龍港派出所的工作有問題。
韓渝正頭疼,陳子坤提醒道:“魚支,快十點了。”
“快十點了,要不你送小龔去汽車站。”
“這邊沒事吧?”
“沒什么事,你趕緊送小龔走,不然趕不上車。”
“行。”
陳子坤不無好奇地看了看蹲在墻角里的馬振,從韓渝手里接過警車鑰匙轉身走出辦公室。
小龔工作很認真,這半年都沒怎么休息,離家又遠。
所里研究決定給小龔放個長假,回楊州跟家人團聚,春節期間不安排小伙子值班。
韓渝正想著小龔能不能在天黑前趕到家,馬振可能蹲著不舒服,在墻角里挪了挪。
當務之急是讓他開口。
韓渝低聲問:“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在船上應該沒吃飯吧,肚子餓不餓?”
馬振沒想到公安會問這個,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餓。”
“幾天沒吃飯了?”
“想不想吃?”
韓渝意識到用給不給飯吃讓他開口很難,而且明知道他非常餓卻不給飯吃有些不人道。干脆拿起港監的對講機呼叫學姐,讓學姐轉告老媽,讓老媽搞點飯送過來。
韓向檸帶著對講機坐月子,不只是心系工作,也是因為太寂寞。對講機在手邊,至少可以問問金大和老葛單位有沒有什么事。
等了大約十五分鐘,不了解情況的韓媽送來了飯菜。
大米飯是昨晚剩的,剛熱過。
菜也是昨晚的剩菜,也是剛熱的。
這些天不是女兒女婿來,就是親家來,要么是大兒子和大新婦或韓向檬兩口子來,家里像是開飯店,別的沒有,飯菜有的是。
馬振沒想到警察叔叔讓人送來的飯菜如此豐盛,有切成薄片的香腸,有炒肉絲,有韭黃炒雞蛋,還有肚肺湯。
顧不上送飯阿姨驚詫的目光,見警察叔叔點了頭,立馬狼吞虎咽起來。
“慢慢吃,別噎著。”
“謝謝警察叔叔。”
“三兒,這孩子怎么了?”羅延鳳忍不住問。
韓渝連忙道:“沒什么事,說清楚就沒事了,媽,你先回去吧,碗快我等會兒收拾。”
“那我先走了。”
“走吧。”
目送走老媽,韓渝抬起胳膊看看手表,輕嘆道:“馬振,你父母要是知道你餓成這樣,一定很心疼。”
馬振愣了愣,淚水奪眶而出。
韓渝意識到打感情牌有用,見他被銬著吃飯不方便,掏出鑰匙幫他打開手銬,低聲道:“你爸你媽要是看見你戴著銬子,一定很傷心很難過,還是先摘了吧。”
“謝謝警察叔叔。”
“別謝了,先吃飯。湯不錯,多喝點。”
“嗯。”
這些天東躲xz,餓極了翻垃圾桶找吃的,從來沒吃過這么好的飯。
再想到爸媽等會兒就會來,馬振心里別提多難受,淚流滿面,淚水竟掉進了湯里。
韓渝趁熱打鐵地說:“別哭了,男子大丈夫,有問題解決問題,哭有什么用?如果覺得對不起父母,給父母丟人了,就正視問題,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
“爬不起來了,我惹了禍,惹了大禍…”
馬振吃不下去了,抱頭痛哭,泣不成聲。
韓渝拍拍他肩膀,用盡可能緩和的語氣說:“馬振,你應該能得聽出來,我是陵海人,陵海人肯定幫陵海人。到底惹了什么禍,你可以跟我說,我幫你分析分析。”
“警察叔叔,我…我…”
“到底怎么回事,你如果相信我,愿意跟我說,我肯定會幫你,至少可以證明你是自首的。自首你應該懂,能爭取到寬大處理。”
“沒用的,出人命了,自首也沒用。”
韓渝嚇一跳,緊盯著他問:“鬧出人命了?”
馬振抬起頭,哭訴道:“我沒想去,是陳秋生非拉我去的,人家的人比我們多,看見我們就打,我…我打不過,見地上有磚頭,就撿起來順手拍了幾下。”
“跟人家打架了?”
“嗯。”
“那個陳秋生為什么叫你去跟人家打架?”
“他女朋友跟一個飯店的廚師好上了,要跟他分手。”
馬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交代,韓渝連忙拿起紙筆記錄。
事情的經過不復雜,他在一個飯店做勤雜工兼學徒,店里的廚師相當于他師傅,廚師說什么他聽什么。
廚師的女朋友在另一個飯店做服務員,跟另一個飯店的廚師好上了,他師傅氣不過,叫上包括他在內的四個后廚人員去要個說法。
人家的飯店比他們所在的飯店大,后廚人員比他們多,看見他們就大打出手。
他撿起一塊板磚給對方一個人來了幾下,那個人倒下不動,他意識到麻煩大了,撒腿就跑,不敢回飯店,又沒地方可去,就趁春運人多混上了客輪,打算回老家避避風頭。
結果因為形跡可疑,被邵磊盤查出沒買票。
他以為出了人命,究竟有沒有出人命現在還不知道,但這不是一件小事,韓渝勸了幾句,穩定住他的情緒,再次把他銬上,讓剛送走白瀏號客輪的張平先看著,走出辦公室用手機打電話向聯系白龍港派出所的政委匯報。
“白申號乘警隊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走了兩個多小時,用電臺喊不利于保密,再說就算他們知道了,一樣要移交給東海公安局。”
白龍港的旅客少,抓獲的逃犯不多。
濱江港旅客多,濱江港派出所平均每年都能抓獲三四十個犯罪分子。
不管抓獲多少,最終都要移交給桉發地公安局。
在江政委看來這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不假思索地說:“你們不是有傳真機么,把筆錄材料傳過來,我讓刑偵支隊聯系東海同行,東海同行收到消息肯定要來把人押解回去。”
“東海同行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趕過來,可我這兒有地方關押沒人看押。”
“沒人看押?”
“小龔回家了,朱叔家里有事,范隊長要在船廠盯著,我下午也要去船廠。張平上午要在碼頭值班,下午要去躉船值守,哪有人啊。”
“那就送陵海公安局看守所。”
“送不了,人家那邊客滿,關不下。”
“你怎么知道的?”
“四廠派出所的石所告訴我的,他們昨天也抓了個逃犯,今天早上往看守所送,結果關不下,只能往長州公安局看守所送。”
韓渝想想又強調道:“我跟長州公安局不熟,而且現在只有那小子的口供,沒東海的通緝令,更沒東海同行委托我們抓捕的手續,送過去人家也不會收押。”
長航分局跟地方公安局不一樣,有很多民警是外地的,快過年了,要安排人家休息,所以分局警力也很緊張。
江政委沒辦法,權衡了一番說:“你們先看著,我安排值班民警去把人押解到分局。”
“這樣最好。”
“還有件事,偷渡的那條線索不是上報了么,你怎么還讓柳貴祥在查。”
“政委,你怎么知道的?”
“這不是快過年了么,今年要值班回不去,早上去郵局給老家匯點錢,在郵局遇上的。他鬼鬼祟祟,看見我就想躲,被我抓了現行!”
白龍港很小,濱江港也不大,想搞點小動作根本瞞不住領導。
韓渝暗嘆口氣,咧嘴笑道:“政委,我不是不服從命令聽指揮,主要是考慮到好不容易收集條線索,不能讓這條線索失去價值。”
“上級肯定會重視的,都已經上報了,怎么可能會失去價值?”
“政委,你聽我解釋,柳貴祥之前打過國際長途,聯系過蛇頭,謊稱要去日本發財。如果因為蛇頭開出的條件太高,就這么不再聯系,蛇頭一定會起疑心。很可能會換號碼,之前給的那個銀行賬戶也不會再用了,對上級而言這條線索不就沒價值了么。”
“你是讓柳貴祥跟蛇頭保持聯系,跟躲在日本的蛇頭討價還價?”
“不是我讓他跟蛇頭保持聯系,而是作為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他必須要跟蛇頭保持聯系。畢竟線索已經上報了,如果上級發現電話打不通,那個銀行賬戶也沒意義,很難說會不會以為我們上報的線索有問題。”
聽上去好像有幾分道理。
江政委想了想,滴咕道:“可他打的是國際長途,打一次要花不少錢。只要是個基層辦桉單位都會上報線索,能想象到匯總到上級那兒的線索有一大堆,等上級重視要等到什么時候,又要保持聯系到什么時候?”
韓渝意識到局領導是舍不得電話費,不過可以理解,畢竟那是國際長途,比手機通話費用都貴,連忙道:“最多兩個月,如果再過兩個月上級沒反饋,我們也就用不著再經營這條線索。”
原來線索居然需要經營,不是上報上去就沒事了。
好在不是每天都要聯系蛇頭,也就十天八天聯系一次。
兩個月最多聯系六次,聯系時把話費控制在一百元左右,六次加起來不超過一千塊錢。
想到這些,江政委很不情愿地同意道:“好吧,最多經營兩個月。到時候如果還沒有反饋,就算線索失去價值也沒我們什么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