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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最開心的五年

  新娘子沒跟魏大姐、徐浩然一起去老家,因為新娘子的父母也來了。

  她們中午在這邊吃的飯,見楊局和丁政委來了,就去了公安局斜對面的金盾賓館,張蘭在賓館那邊陪人家。

  韓渝剛讓學姐過去一起作陪,梁小余聞訊而至。

  見徐三野的腿腫老大,坐在藤椅里不能動,抱著徐三野的雙腿嚎啕大哭。

  別人哭,徐三野不高興。

  小魚哭,徐三野沒有不高興,反而輕拍著小魚的肩膀,慢聲細語地勸道:“你都是有對象的人,怎么能動不動就哭鼻子,也不怕人家笑話。”

  “徐所,我外公認識一個老中醫,我爺爺的腿就是那個老中醫治好的,我知道那個老中醫家住哪兒,我送你去請老中醫看看,肯定能看好!”

  “你說的那個老中醫我認識,但我的病跟你爺爺的病不一樣。”

  “那個老中醫可厲害了,他一定有辦法的。”

  “找老中醫的事回頭再說,先起來,把眼淚擦干凈。我以前怎么跟你說的,男子漢大丈夫,掉皮掉肉不掉隊,流血流汗不流淚,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哭哭啼啼的,是不是我徐三野帶的兵?”

  “我不哭…”

  小魚嘴上說不哭,淚水卻滾滾而流。

  徐三野把他拉坐到身邊,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老李把你帶到所里的那會兒,你跟咸魚一樣是個孩子,這一轉眼就長大了,都已經找到對象了。”

  相比咸魚,小魚才是徐三野真正帶大的。

  以前是個連學都沒上過的文盲,居然在徐三野的培養下學會那么多技術,考到那么多證,甚至拿到了電大的職中文憑。

  沿江派出所這些年的大小行動,小魚幾乎都參加了,小伙子非常能干。

  如果擱十幾年前,完全可以跟徐三野年輕時一樣提干。

  但現在不是十幾年前,想提干太難,迄今為止局里仍有十幾個合同制民警沒轉正。

  局里倒是有職工,可職工編制一樣緊張。

  現在的那些職工不是恢復機構時從各鄉鎮調來的干部,就是上級安置來的復員軍人。

  楊局很想做點什么,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邊上保持沉默。

  事實上能不能搞個編制,小魚并不在乎,因為他家現在有的是錢,并且會更有錢。

  徐三野一樣不在乎,接著道:“我想讓你咸魚哥過兩年回白龍港做中隊長,但這個中隊長咸魚估計也做不了幾年。他是全濱江乃至全省最會開船的干警,總呆在白龍港太屈才。

  王隊長年紀又大了,身體也不是很好,所以你接下來幾年要跟咸魚好好學開船學修船,最好再培養兩個機工水手。躉船和001能不能保持最好狀態,究竟能用幾年,以后全靠你了。”

  “徐所…”

  “又哭,能不能讓我說完。”

  徐三野拍拍他肩膀,話鋒一轉:“相比治安,我更擔心江上的消防。從航經漢武的油駁,到靑島油庫,到田津港大火,再到東海海運局的客輪,每次發生火災,都會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和環境污染,而且每次都有人員傷亡。

  從章家港到大倉水域,如果再算上我們北支航道,長江濱江段全長一百八十多公里,大小碼頭和泊位上百個,大小渡口七八個,危險品碼頭林立。

  光濱江港去年的危險化學品吞吐量就多達五百多萬噸,沿江的油庫和化學品園區還在不斷擴建,發生火災和危險化學品泄露的可能性在不斷增加。

  這些年運氣好,沒發生重大火災,但安全隱患不能視而不見。水上消防管理混亂也就罷了,還沒有專業的水上消防滅火救援力量。

  據我所知,全線只有章家港港務局有一條消拖兩用船。不出事當然好,一旦出事,僅憑一條消拖兩用船恐怕只能望而興嘆。”

  楊局沒想到水上消防隱患這么大,聽得暗暗心驚。

  丁政委沒想到徐三野都病成這樣了,心里掛念的依然是工作,并且是整個長江濱江段的消防,不禁感嘆像他這樣的干部是越來越少了。

  徐三野不知道他倆在想什么,輕拍著小魚的肩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001必須保持最好狀態,必須拉得出打得響。一旦江上或沿岸發生火災,你就要發揮作用。”

  梁小余急忙道:“是!”

  生怕這孩子只知道哭聽不進去,徐三野強調道:“小魚,如果說咸魚是最會開船修船的干警,那你就是最懂水上消防救援的協警!

  你要時時刻刻想著我們轄區有兩個渡口、一個客運碼頭和兩個水上加油站,每天有那么多條渡輪、客輪在我們轄區航行,渡輪和客輪上有成千上萬的旅客。”

  梁小余不敢再哭,趕緊擦了把淚:“我知道。”

  正說著,韓樹群和向帆夫婦到了。

  他倆之前沒來過徐三野家,不認識路,直接去的公安局,局里值班民警送他倆過來的。

  寒暄了一番,看病歷和檢查單。

  老韓不懂,向護士長懂。

  向帆看完之后心里拔涼拔涼的,放下病歷和檢查單欲言又止。

  徐三野卻像沒事人似的,笑看著她問:“向主任,我這算不算病入膏肓。”

  “徐所,這個病對身體的危害確實比較大,但我們要保持好的心態…”

  “我的心態還可以。”

  “徐所,你不能再抽煙了。”

  “我知道轉移到肺了,但癥狀不是很明顯,只是有點胸悶,趁現在能抽再抽幾根。”

  徐三野抬頭看看正緊咬著嘴唇的咸魚,再回頭看看楊局和丁政委,苦笑道:“骨頭上的病居然打起了游擊戰,到處轉移。你們說說現在的病是不是很奇怪,以前好像沒這么多癌癥,感覺像是這幾年突然冒出來的。”

  楊局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以前一樣有,只是醫療水平沒現在好,檢查不出來,不知道是什么病。”

  “有這個可能。”

  徐三野點點頭,想想又吐槽道:“水平不行沒辦法,要說體檢,局里每次組織體檢我都去了,可去了又怎么樣,量量血壓,扎個指頭化驗下血,用聽診器聽聽胸口,有時候連X光都不拍。”

  縣里的體檢確實…確實檢查不出什么。

  楊局正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徐三野抬起胳膊,指指自己的腦門:“部隊醫院的專家說這病不但已經轉移到了肺,很可能也會轉移到頭。一旦轉移到大腦,會神志不清,會出現認知障礙,甚至會導致視力受損。所以我今天的話有點多,你們別嫌我煩,因為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

  楊局忍不住問:“三野,部隊醫院的專家還說過什么。”

  “人家說接下來一段時間會很難熬,會比現在更疼,會迅速消瘦。”

  徐三野再次指指額頭,半開玩笑地說:“我不想變成傻子瞎子,也不想疼得嗷嗷叫,更不想瘦的像只小雞,真想給自己來個痛快。可真要是那么干,我自己倒是痛快了,但會讓你們為難。”

  楊局嚇一跳,連忙道:“不許瞎說,也不許胡思亂想。”

  “放心,我不會讓你們為難的,更不會讓別人笑話我是個懦夫。疼就疼吧,多大點事,頭掉了也就碗大塊疤。”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等去老家辦完酒,我就讓浩然回部隊,然后跟老魏一起就去白龍港。楊局,老丁,韓工,向主任,你們以后也別去白龍港看我,我想看著長江安安靜靜走完最后一程。”

  韓渝的心都快碎了,捂住嘴默默流淚。

  楊局一樣熱淚盈眶,沉默了片刻,微微點點頭:“好的,我和老丁不去打擾你養病,也不許別人去。”

  他這是不想讓人家看到他病入膏肓的樣子,更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見他朝自己看來,韓樹群急忙道:“我們也不去。”

  “謝謝。”

  徐三野微微一笑,接著道:“晚上一起吃個飯,就當道別。后天我就不請你們去老家喝喜酒了,鄉下的親戚膽小,你們去了他們不自在。”

  楊局噙著淚,點點頭:“晚上我來安排,就在金盾賓館。”

  “我的親家來了,韓工和向主任也是來看我的,我家的事用不著局里安排。”

  徐三野的語氣不容置疑,輕輕拍拍楊局的胳膊,再次抬起頭:“咸魚,你有沒有去過臺灣?”

  “沒有,但在海峽經過過。”

  “我想去看看。”

  “啊…”

  “別看我以前在陵海好像很威風,其實是‘看家狠’,就知道在陵海蹦跶。直到做上沿江派出所長,直到遇上你,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可以說在白龍港的這五年,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五年。”

  徐三野點上根煙,又笑道:“我已經馳騁了五年長江,但只去過兩次入海口,并且因為001是內河拖輪沒見著海水就返航了。幫我個忙,等我死了,把我的骨灰灑進江里,順流而下,讓我流進大海,去看看臺灣,看看南海。”

  “師父…”

  韓渝淚流滿面,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徐三野磕磕煙灰,笑看著他道:“放心,這件事我已經跟你師娘說好了,她不會反對的。”

  “三野,我們說點別的吧。”楊局聽不下去了,趕緊打斷。

  “楊局,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么,這病很可能會轉移到大腦,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徐三野微微一笑,看著咸魚很認真很嚴肅地說:“這是我最后的心愿,而且灑進大江大海有灑進大江大海的好處。

  你們的工作一個比一個忙,你們也都有父母家人,你浩然哥又在外面當兵。如果把我的骨灰找個地方埋了,你們以后每年清明節還要去給我上墳,不去別人會罵,去了又沒任何意義。

  再說把骨灰灑進大江大海,不是誰都有資格的。我徐三野是什么人,我就算死也要跟別人死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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